姜小小谢浔是小说《殿下袖珍小王妃她又把鬼吓跑了》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殿下袖珍小王妃她又把鬼吓跑了》的章节内容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鬼门大开。
石磨村外阴风阵阵。
姜小小坐在草垛子上,手里捏着一串糖人,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旁边村道上,面容俊美的青衫少年背着背篓打着灯笼,脚步匆匆往家赶。
少年正是姜小小下山要找的“贵人”。
贵人身上半点贵气也无,脑袋上甚至还笼着一团阴煞之气。
货真价实的霉运罩顶。
少年身后,飘着一只面目狰狞的红衣女鬼。
女鬼瞅准机会刚要对少年下手。
姜小小“咔嚓”一声咬断了糖人的脑袋。
咯吱咯吱咀嚼糖人的声音传入女鬼耳朵。
女鬼回头,目光锁定在姜小小身上,随即发出一串诡异的怪笑。
姜小小将糖人递出去,问女鬼,“吃吗?”
村道上的谢浔闻言,稍稍侧过身,就见不远处的草垛上坐着个人。
月色朦胧,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应该是个姑娘。
还是个,脑子不好的姑娘。
谢浔从小就能看到鬼。
正是因为知道身后跟着一只鬼,他才迫不及待地往家赶,没成想,半路竟然遇到这样一个小傻子。
七月半,鬼节,别人恨不能天都还没黑就关门,免得招惹脏东西。
她可倒好,肆无忌惮地坐在村外,见了鬼也不跑。
趁着女鬼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小傻子所吸引,谢浔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对一个陌生人仗义相助的习惯。
更何况眼下面对的是厉鬼,他自身都难保。
然而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女鬼凄厉的惨叫。
谢浔猛地回头,就见草垛上那姑娘已经跳下来了,左手还捏着断了脑袋的糖人,右手举着一把菜刀。
她身法十分敏捷,追着女鬼绕着草垛子飞速跑了半圈之后一个回旋急刹,对着一下子窜到她身后的女鬼隔空就是一刀。
刀锋划出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直直劈在女鬼身上。
“啊——啊啊啊——”
四周阴风大作。
女鬼的惨叫声越发凄厉痛苦,本就狰狞的五官这会儿更是扭曲恐怖到了极致。
紧跟着,谢浔就看到那女鬼被劈成两半后化成一阵黑烟,很快被风吹走。
“糖人不好吃吗?非要打架。”
姜小小咕哝了一句,把菜刀别回腰间,然后又是“咔嚓”一声,咬断了糖人的手臂。
小脸一鼓一鼓,吃得很满足。
……
那个小傻子,用,一把菜刀,把一只凶气缭绕的厉鬼,砍!死!了!
谢浔站在原地,震惊过后,目光复杂。
他见过道士驱邪,人家都是要开阵用符咒施法术的。
菜刀,能砍鬼?
不过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马上就要进村,离家不远了。
“哎!”
姜小小在后面喊。
谢浔脚步未停。
姜小小问:“你就是那位打小被人夺了气运发配到乡下,随母姓的先后嫡子谢浔?”
谢浔闻言,眼底迸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意和戾气,“你到底是谁?”
他在石磨村住了这么多年,京城从未有人来探望过,村里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噢,我叫姜小小,是来给你当媳妇儿的。”
语气毫无感情可言。
谢浔:“???”
姜小小抬头看了看天,“很快就要月上中天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今天是月圆之夜,她身上的诅咒要发作了。
这是姜小小与生俱来的致命弱点,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变成三寸高的小人儿。
师祖说她中了咒,却对她中咒的原因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只告诉她,十六岁这年,她会遇到一位贵人,贵人身上的紫金龙气能助她解咒。
谢浔便是师祖指引给她的“贵人”。
姜小小望着谢浔脑袋上那团黑乎乎的阴煞之气,“咔嚓”一声咬下糖人的腿。
谢浔抬起灯笼,终于看清了小傻子的模样。
她穿着不太合身的宽松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肌肤莹白细嫩,眉毛弯弯,睫羽卷翘,一双眼睛圆圆的,又水又润,清澈无暇,半点世俗的污渍都没有。
要命的纯!
她说自己来给他当媳妇儿的时候,谢浔甚至怀疑她到底懂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么纯,这么呆的姑娘,腰间竟然别着一把凶悍的菜刀。
那把菜刀,刚刚砍死了一只厉鬼!
姜小小并不在意谢浔如何打量自己,她只是舔着糖人,一遍又一遍地抬头看天,然后重复问他,“很快就要月上中天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谢浔眯起眼,一丝戾气泄出。
石磨村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瘟神煞星,恨不能把他赶出村。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主动提出要跟他回家。
“你能带我回家吗?”姜小小又问了一遍。
“不能!”
谢浔冷冷撂下一句话,把姜小小一个人扔在村道上,转身就走。
……
村东头,一间破旧的茅屋内,油灯亮起。
谢浔把背篓放下,借着灯光在铜镜前看清了自己嘴角和手臂上的淤青。
他白天出去卖山货,回来时钱被山匪抢走,还挨了顿揍。
也正是因为出了事儿耽搁了,才会回来这么晚。
这么些年,每逢出门必出事,已经成了习惯。
他出生时,整座皇宫上方都被神光笼罩,祥瑞满城,本为帝星降世。
然而三岁那年,却被人用邪术硬生生夺走了紫金龙气,没多久母后便暴毙身亡。
所有人都认为他不祥,国师一句“三皇子如若继续留在京城,恐有损国运”更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从此命运天翻地覆,原本身份尊贵无比的先后嫡子慕容洵,被发配到乡下,成了只能随母姓的小可怜谢浔。
自那之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不顺,谁挨近他谁倒霉。
就连跟来照顾他的奶嬷嬷,也被他身上的煞气所影响,生了场大病不治而亡。
村里人将他视为瘟神煞星,唯恐避之不及。
能活到现在,谢浔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
家里还有常备的药膏,谢浔简单涂抹之后去了灶房生火。
已经很晚了,现在做饭来不及,他洗了几个红薯上锅蒸。
红薯蒸好,谢浔无意中瞥了眼窗外,刚好月上中天,阴气最重的时辰。
刚才那小傻子一直强调很快就要月上中天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甩开脑子里的思绪,谢浔准备回房拿个盘子来装红薯。
然而刚走到门槛边,他就见到了比见鬼更为恐怖的一幕。
姜小小不知何时到他家里来的。
此时此刻!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个活生生的姑娘!
咻咻两下就缩水,变成了三寸高的小人儿!
三寸高!
三寸!
高!
饶是见了那么多鬼心脏强大的谢浔,这会儿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姜小小刚完成变身,眼皮打架困得厉害,小胳膊小短腿儿吭哧吭哧爬到桌上谢浔准备装红薯的盘子里,小小一只蜷缩在里面,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谢浔走过去,弯下腰,拇指和食指捏着姜小小的后衣领,将她拎到掌心里站着。
小东西比之前见到的更精致了,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小小的,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尤其她现在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啄米,又呆又萌可爱到爆。
谢浔挑眉,好萌好可爱,好想一把捏死。
他这么想着,慢慢收紧了五根手指。
姜小小实在抵不住困意,身子一歪倒在他掌心里,小耳朵正好贴在他指腹上。
谢浔怔了怔,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脸。
软软的。
那么小,那么软,身上还有温度。
仿佛随便一捏,马上就会断气。
算了。
歇了将她捏死的心思,谢浔黑着脸,随手将人扔到门外。
——
隔天一早,谢浔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他睁开眼,就见姜小小不知何时又到他家里来了。
昨天晚上还举着菜刀追着鬼砍的姜小小,这会儿正被一只老鼠撵得上蹿下跳。
谢浔:“……”
姜小小昨天晚上被扔出去没多会儿就又顺着窗子爬回来了,仍旧蜷在盘子里,原本睡得正香,有只老鼠爬到桌上来,爪子还在她身上扒拉了一下。
她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撒腿就跑。
变身期间的姜小小,是最虚弱的时候,基本用不了能力,别说是举着菜刀砍鬼了,随便一个正常人对她而言都是能一脚将她踩扁的巨人,见到老鼠她都得跑。
望着小东西小脸红扑扑,呼哧呼哧直喘气的模样,谢浔掀开被子下床。
那老鼠听到动静,吓得“咻”一下窜没了影。
谢浔两根手指把姜小小捏过来。
姜小小顺势一屁股坐在他掌心里,继续喘气。
谢浔盯着她看了许久,脸黑的不像话,“你到底是人是妖?”
要不是他从小见鬼练出了胆子,昨天晚上就该活活被这小东西给吓成鬼了。
“我这是天生的。”姜小小说:“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变小,三天之后就变回来啦!”
说完又摸了摸小肚子,“好饿,可以吃饭了吗?”
谢浔拧着眉,“谁让你来找我的?”
“唔……师祖。”
“你师祖?谁?”
“苍梧山老天师。”
谢浔面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惊讶,“你是天师府的人?”
“嗯嗯。”
苍梧山天师府乃燕国道门圣地,现任老天师张鼎德高望重,名满天下。
如果是天师府的人,那就直接排除了皇宫派人来暗算他的可能。
况且就算要暗算,也不可能安排这么个有着致命弱点的小东西来。
谢浔眼底的冷意退去大半,出去打了盆水进来,“吃饭之前,先洗脸。”
说完就去灶房生火煮粥了。
姜小小站在桌上踮着脚尖仰着脑袋,望着高出自己许多的脸盆。
小胳膊小短腿儿够不到。
不得已,拖了个茶杯过来垫着,费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爬到木盆边缘,结果没趴稳,扑通一声掉进去泡了个冷水澡。
谢浔刚把火生好,听到屋里水花扑腾的声音。
他急忙进来一看,就见小东西不知何时掉进脸盆里了,浑身湿漉漉的,小手小脚正努力往上爬。
谢浔:“……”
刚才好像忘了点儿什么,给她用了那么大的盆。
两指将小东西捞出来,谢浔习惯性地甩了甩水。
水倒是甩掉了不少,姜小小被甩得晕头转向两眼冒圈圈,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蔫嗒嗒地趴在谢浔手里,姜小小捏着拳头捶了捶他的掌心,晕过去之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是活的,活的!”
“哦,下次注意。”谢浔取来干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上和头上的水珠。
擦完直接带到灶膛边,用火烘烤。
期间隔一会儿就探一下她的鼻息,确认还是活的又继续烘。
……
姜小小醒来的时候,粥已经煮好了。
她翘着小鼻子嗅了嗅,哇,好香!
谢浔将她放到桌上。
吸取了脸盆教训,不敢给小东西用太大的碗。
可即便是吃饭的小碗,也够她躺进去泡澡的了。
喝粥的勺子更是比她脸还大。
谢浔想了想,换成小茶杯盛半杯粥,又去外面菜园子里摘了一根中空的细瓜藤洗干净,仔细弄掉上面毛茸茸的小刺。
这才将一头递给姜小小,另一头埋到他刚吹凉的粥里。
“凳子”是谢浔现做的,用柴刀劈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小木块,上面垫着软和的碎布,就放在桌子上。
姜小小坐下来,抱着瓜藤咕咚咕咚吸了两口,余光瞥见谢浔嘴角的淤青。
她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有人欺负你啦?”
“没有。”谢浔别开头,想到那伙人,眼底的凶戾藏都藏不住,但还是尽量克制,“昨晚天太黑,自己磕的。”
姜小小指了指他脑袋上,“顶着这么大一团阴煞之气,你出门是不可能顺利的。”
谢浔一怔,“你能看到?”
姜小小“唔”了声,“好大一团,但是有办法化解。”
“化解?”谢浔半信半疑地瞅着她。
自从紫金龙气被夺,他就一直霉运不断。
他虽然看不到,但隐约能猜到,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影响着他。
谢浔也曾去县里请道士瞧过,可那些神棍总是故弄玄虚花里胡哨捣鼓半天没用的,只为坑他的钱。
姜小小看着谢浔,想啊想,是用什么法子化解来着?
奈何现在的体态,脑容量太小,没多会儿就卡住了,晕乎乎的,眼珠子直往上翻。
谢浔赶紧两根手指将她捏起来晃了晃。
姜小小恢复正常后,又继续抱着瓜藤喝粥。
她如今的体态,按照谢浔的预想,估摸着半杯粥都喝不完,而且这半杯还得喝好久。
然而还没等谢浔回过神,姜小小就把喝空了的茶杯往他跟前一推,“还有吗?盛满。”
谢浔:“……”
谢浔动手,又给姜小小盛了满满一杯粥。
姜小小欢快地抱着自己的瓜藤,小脸一鼓一鼓,没多会儿就吸空了。
当她再次抬头望着谢浔,一双眼里仿佛都写着纯粹的“粥”字。
谢浔眼皮跳了跳,“还没吃饱?”
姜小小点了点小脑袋。
谢浔眼神古怪地望着坐下来还没有茶杯高的小东西,不明白这么多粥装哪儿了。
他只好动手,再次给她盛了一杯。
结果就是又被吸空了。
但好在这次,姜小小没再看他。
谢浔这才拿起勺子喝自己的。
收拾碗筷的时候,谢浔道:“一会儿我送你出村。”
姜小小正站在院里,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突然“咦”了一声。
谢浔以为她是想问为什么,黑着脸损了一句,“你太能吃了!”
十多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想收留这样一个半道上捡来的小东西。
对他而言,姜小小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麻烦。
姜小小压根就没听谢浔在说什么,她吭哧吭哧爬到院墙上站着。
等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想,才又爬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进屋跟谢浔说:“你这屋子风水有问题。”
风水上有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之说。
从屋里往外看,左边为青龙位,右边为白虎位。
谢浔住在村东头,这一处只有他一户人家,离着其他村人很远。
而这间屋子的白虎位,刚好有个高出来的小山丘。
白虎位高于青龙位,这叫白虎抬头,是白虎煞的一种。
白虎抬头煞,轻则破财招灾,重则致命。
姜小小一向不太喜欢说话,跟谢浔解释起来也是惜字如金,但好在全都说到重点上了。
谢浔闻言,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记得奶嬷嬷说过,这间屋子是宫里一早给安排好的,只有住在这儿,才不会出现国师口中所谓的“影响国运”。
那时他还年幼,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今后要随母姓,不能再叫慕容洵,得改为谢浔。
而他,此后再也回不了京。
他一直以为,奶嬷嬷的死是因为自己的“不祥”。
从未想过,有人会借风水杀人于无形。
如果奶嬷嬷的死因是风水,那么母后……
姜小小仰起脑袋。
晨曦从窗缝里透进来,照在少年脸上。
她看到他拿着小碗的手越攥越紧,眉眼阴沉冷鸷。
姜小小从未下过山,不太懂山下的恩怨情仇圆滑世故,更不懂安慰人,只是默默爬到凳子上坐着。
屋里一时之间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谢浔才朝她看来,“有没有办法化解?”
“噢,有的有的。”姜小小说:“买一对小麒麟就行。”
根据姜小小的描述,谢浔仔细回想了一下。
镇上应该没有这种小麒麟,得县里才有。
……
知道谢浔要出远门,姜小小提前就钻到他背篓里坐着。
谢浔锁上院门出来看到背篓里的小东西,想到昨天出门不顺,索性两指将她拎出来,直接塞进钱袋里辟邪。
钱袋挂在腰间,姜小小站在里头,只探出个小脑袋,脑袋上是谢浔给她梳的两个小花苞。
本来她的小脸就精致,小道姑头换成小花苞,瞧着越发像个栩栩如生的瓷娃娃。
然而谢浔一走动,姜小小就被颠得七荤八素眼珠子直往上翻。
留意到她状态不对,谢浔又给换了个位置,挂到脖子里。
姜小小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才想起来什么,慢吞吞地问谢浔,“你之前跟我说什么?”
她好像记得他说她太能吃来着,难道山下的人饭量跟她不一样吗?!
哦,好像在山上也不一样,大师兄三师兄加起来都没她能吃。
谢浔一脸淡定,“你听错了。”
虽然他不太乐意让家里添个人,但如果是个辟邪的吉祥物,那就不一样了。
——
石磨村到开河县,路程很远。
步行是不可能的,谢浔自己又没车,村里的牛车骡车见了他都得绕道,更别提会愿意载他一程了。
谢浔只能先去镇上雇一辆车才能去往县城。
从石磨村到镇上,既没遇到找茬的,也没遇到强盗土匪,更没无缘无故摔一跤或者踩坑里。
长这么大,头回这么顺。
谢浔满意地将吉祥物转移到背篓里,免得一会儿人多被看到惹来麻烦。
重新背上背篓,谢浔大步朝着车马行走。
大概是他煞星的名声传得太远,眼下又是鬼节刚过,镇上的车夫也不愿意载他,一个个见了他眼神惊恐又嫌弃。
等谢浔走远,那些人还会啐一口痰,大骂晦气。
这么多年,谢浔早已习惯,面上并没有浮现太多的波澜。
反倒是姜小小,坐在背篓里掰着手指头数数。
声音虽小,谢浔却听到了,问她,“你在做什么?”
姜小小道:“在算刚才那几个,等我恢复了,先帮你砍骂得最大声的。”
谢浔:“???”
姜小小数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是人。
人好像是不能随便砍的。
她略带遗憾地改了口,“那揍一顿吧。”
谢浔昨天晚上亲眼见到过这小东西举着菜刀追着鬼砍,还亲耳听到过她说自己是来给他当媳妇儿的。
现在再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了。
“雇不到车了,改天去吧。”
谢浔并不执着于今天一定要买到小麒麟,调个头准备往回走。
这时,身后有人喊他,“哎,兄台,等一下!”
谢浔回过头,见到个赶着骡车的少年,看模样应该跟他年岁差不多。
说话间,赶车少年就已经到了眼前,挑着眉,“兄台,去县里?”
谢浔淡淡嗯了声。
少年更兴奋了,“我可以载你啊,免费的!去不去?”
谢浔见多了套路,并没有跳坑的打算,直接开口拒绝,“不用。”
“哎哎哎,别急着拒绝呀!”少年嘿嘿一笑,“我叫陈四喜,镇上的,刚好要去县里,先前见兄台雇不到车,好心载你一程还不行吗?”
谢浔岿然不动,“你似乎还没说条件。”
陈四喜大概没料到谢浔一眼就洞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又咳了一声,“那什么,确实是有条件哈。”
说完一本正经地望着谢浔,“兄台,你买棺材吗?预定也行。”
上来就问人买不买棺材。
见过晦气的,还没见过这么晦气的。
姜小小都被他惊呆了。
好在她这会儿坐在谢浔的背篓里。
看不到陈四喜,陈四喜也看不到她。
陈四喜还在津津有味地给谢浔介绍,“别误会啊兄台,我们家开棺材铺的,我这也是为了生意嘛。
你现在用不上不要紧,可以交订金提前预定。
等真用上了,我们铺子不仅亲自送棺上门,还附赠一支唢呐班子,保准给你办得圆满又响亮。
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不买。”谢浔说着,抬步就上了他的骡车,“走吧。”
陈四喜瞪大眼,“你不买棺材,怎么还上车了?”
谢浔道:“你先前说有条件,只是问我买不买棺材,并没有说一定要买棺材才载我去县里,那我回答了不买,如今坐你车上,有毛病么?”
陈四喜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强盗说法!
背篓里,姜小小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没毛病。”
陈四喜吓了一大跳,“谁?谁在说话?”
谢浔神色从容,“哪有人说话?”
“我没有听错!刚才真的有人在说话!”
陈四喜越说,后背越凉,汗毛都竖起来了,满脸惊恐,“昨天晚上可是鬼节刚过啊,该不会真有脏东西在附近吧?”
谢浔望着他,“你们家开棺材铺你还怕这个?”
“我是人,怎么就不能怕鬼了?”陈四喜险些跳脚,“再说了,那可是鬼啊,你不怕吗?”
谢浔:“哦,挺怕的。”
陈四喜:怎么觉得这小子的语气格外的勉强呢?
“算了算了,哥们儿今天发一回善心,免费载你去县里。”
陈四喜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想找个人作伴。
坐正后,他挥着鞭子,朝着开河县方向走。
谢浔话不多,一路上都很安静。
陈四喜受不了这气氛,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哎,兄台,聊聊呗?”
这一路上都是昨天晚上鬼节烧剩下的纸钱,被风吹得到处是,要没个人说说话,实在瘆得慌。
谢浔问:“聊什么?”
这下可把陈四喜给问住了。
毕竟是刚认识的人,哪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但对一个敢于跟人推销棺材的棺材铺少东家而言,没什么话题是聊不开的。
“聊聊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家里几口人,成亲没,媳妇儿漂亮不?”
谢浔显然并没有兴趣。
陈四喜见状,又转了个话题,“要不,聊聊苍梧山天师府?”
姜小小靠坐在背篓里,原本正昏昏欲睡,听到“天师府”三个字,马上来了精神。
就听陈四喜侃侃而谈,“天师府历来只收男弟子,这一代却出了个女弟子,据说长得贼丑,还特凶残。”
谢浔挑眉,“凶残?”
“对,别人驱鬼要开阵画符,她驱鬼直接用菜刀砍,虽然是件法器,可哪个姑娘天天带把菜刀在身上的?”
话到这儿,陈四喜脑袋耷拉下去,一脸幽怨。
“听闻她还贼能吃,就这样的,我爹还想让我娶她呢!说是我们家生意特殊,娶个这样的媳妇儿能辟邪。”
姜小小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除了长得丑贼能吃,还能辟邪。
反正是有用的。
也算是对得起每顿那几大碗饭了。
谢浔回头,瞥了眼背篓,缓缓道:“那确实不能娶,太能吃的养不起。”
“怎么养不起了?”陈四喜哼了哼,“哥们儿好歹还是有点积蓄的,就是……”
陈四喜叹了口气,“但凡她长得好看一点儿,我都不至于这么纠结。”
谢浔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打小东西的主意。
到他手里的吉祥物,怎可能拱手相让?
于是好心劝陈四喜,“我也听说了她长得很丑,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是吗?”陈四喜回头,狐疑地瞅了谢浔一眼,“那我再考虑考虑?”
听完八卦,姜小小终于能放心躺下睡觉了。
苍梧山一脉并不限制弟子婚配。
因此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将来会嫁给能助她解咒的贵人。
那个“贵人”,就是谢浔。
——
因为没车,出行不便,谢浔很少来县里,并不清楚哪家铺子卖小麒麟。
下车时跟陈四喜打听了一下。
陈四喜听得眼睛都亮了,“我就说咱俩有缘来着,你看你要买镇煞的小麒麟,我们家刚好就有。”
谢浔:“你们家不是卖棺材么?”
陈四喜嘿嘿道:“顺带的,顺带的,你也知道,棺材生意不好做,总得想点儿别的营生不是?”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问谢浔,“兄台你为什么会突然买麒麟,请人看风水了?”
谢浔嗯了声。
“哪请的大师?”陈四喜越发好奇,“给我推荐推荐呗,要真是个高人,改天我也去请来看看,总觉得最近我们家铺子里有些不对劲。”
姜小小刚醒,被风吹得仰天打了个喷嚏。
陈四喜又被吓了一大跳,脸色惨白地望着谢浔,“你刚才听到什么声儿没?”
谢浔淡定摇头,“没有。”
“不会……吧?”陈四喜嘴唇都在哆嗦,“我……我这一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幻听了对吧?”
谢浔:“你们家麒麟还卖不卖?”
“卖,当然卖!”
送上门儿的生意,哪有不做的。
可陈四喜这会儿连小腿肚都在打颤,完全挪不开步子,缓了好久才走在前头给谢浔带路。
谢浔顾虑到背篓里还有一小只,没打算进棺材铺,对陈四喜道:“我在外面等你。”
棺材铺本就是阴气重的地方,很多人都有顾虑,不肯进去也正常。
陈四喜没有多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进去找他爹。
陈四喜一走,姜小小终于能打哈欠伸伸胳膊动动腿活动一下筋骨了。
然而还没等活动完,她就突然蹙起了小眉头。
谢浔显然也注意到了小东西突如其来的安静,怕出意外,赶紧将背篓放下来检查。
姜小小道:“铺子里有东西。”
陈四喜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厚重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石雕小麒麟。
将木盒子递给谢浔,陈四喜道:“我爹说了,我们家卖这玩意儿以来,你还是头一个买的,就当是讨个彩,送你了,不要钱。”
说完摸了摸后脖子,忍不住嘀咕,“大热的天,怎么总感觉凉飕飕的?”
姜小小身形太小,又是坐在背篓里,看不到陈四喜,她只能通过背篓的缝隙去瞄个大概。
瞄完之后,小手对着谢浔后背那一面的背篓敲了敲。
谢浔猜到姜小小有话要说,并没有伸手去接小麒麟,跟陈四喜说突然有事儿,麒麟先放铺子里,待会儿来取。
陈四喜望着谢浔走远,在后头大声喊,“哎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呀?”
“谢浔。”
——
一直到拐入巷子,谢浔才停下脚步,放下背篓,把姜小小拎出来。
背篓里没垫东西,硌得慌。
这会儿坐在谢浔宽厚的掌心,仿佛坐了一层柔软的肉垫。
姜小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谢浔望着她,“你刚说,陈四喜家铺子里有东西,是什么?鬼么?”
“不是鬼。”姜小小摇头,“是煞。”
见谢浔若有所思,姜小小解释道:“跟你屋子里的风水煞不同,他们家的这个煞,是人死后化成的,比普通的鬼更为凶险。”
“陈四喜身上沾染了一部分凶煞之气,如果不及时化解,不出三日,他必死无疑。”
谢浔沉默。
他想到出门前,姜小小说他脑袋上顶着好大一团阴煞之气。
姜小小并不知道谢浔在想什么,只是问:“要救陈四喜吗?”
谢浔颔首。
虽说是第一天认识,好歹白拿了他们家一对小麒麟,就当是还了人情,以后各不相欠。
谢浔问:“该如何救?”
姜小小组织了一下语言,跟谢浔解释说,煞也分好几种。
有生前杀戮成性凶残暴虐的,死后转为煞,靠残杀生灵修炼入魔。
这种一般很难见到。
最常见的是选错了下葬日子。
比如,三丧日。
春季逢辰日,夏季逢未日,秋季逢戌日,冬季逢丑日。
这几个日子统称为“三丧日”。
在这天下葬容易犯三丧煞。
犯三丧,轻则百日之内家门败落,重则一年之内亲属接连死亡三人甚至更多。
姜小小说:“如果要化解,就得先弄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煞。”
“刚才有背篓隔着,我看不清陈四喜的面相。”
“但据我推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姜小小累得直喘。
要不是她现在用不了法器,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谢浔也觉得太过麻烦,他只是想还个人情而已,没想着把整件事情给包圆。
于是又问姜小小:“你会不会画符?”
姜小小点了点小脑袋,“会。”
“那直接用符纸镇压不行么?”
“我现在的状态,只能画普通符纸,而普通符纸只能镇小鬼。”
姜小小摇头道,“要想镇煞,得盖上大印才有用,大印在天师府,我没带。”
什么罗盘大印驱魔剑,她嫌麻烦,都没带,下山只带了一把菜刀。
菜刀就是她的法器。
“其实,如果陈四喜能撑到两天后我恢复,就没问题了。”
姜小小说:“我正常时期画的符,不用盖印也能镇煞。”
就是平时懒得画而已,麻烦!
她自记事起就是在天师府长大的,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爹娘又是谁。
她只知道,她在很多方面天赋异禀。
比如,修习术法。
她一点即通,仿佛天生就是这块料。
先前所说的镇煞符,哪怕是师父和几位师兄,都得盖上大印才能奏效。
姜小小是不用盖印的。
整个天师府,除了师祖老天师,也就只有她能到此境界。
又比如,能吃。
她的饭量,能顶两位师兄加一块儿。
三师兄常开玩笑说她再这么吃,就该变成小胖道姑了。
可姜小小到现在都没胖。
三师兄已经被她列入了不靠谱名单。
再比如,懒。
懒得说话,懒得搭理人,一个人静静发呆最好。
可是她还得嫁人解咒呢,这个好像不能懒。
希望嫁人的流程不要太麻烦了,简单一点就好。
唔,刚才说了好多话,好困。
谢浔望着掌心里的小东西眼皮耷拉下去,一副又开始犯困的样子,重新将她放回背篓里,不知不觉间,动作轻柔了不少。
——
陈四喜这几天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尤其是今天。
他本来想去外头晒晒太阳,无奈他爹有事出去一趟,让他一个人看着铺子。
陈四喜只好搬了个凳子翘着腿坐在门外,一面晒太阳,一面看铺子,见有人路过还会跟人推销棺材。
结果自然是遭人白眼被人骂。
不过陈四喜早就习惯了,面上仍旧乐呵呵的。
谢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哎?谢——浔?”陈四喜想到这家伙先前留下的名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石磨村的?”
陈四喜家住镇上,谢浔倒霉鬼的名声,他听过。
谢浔望着他,开门见山,“三天之内,你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再来棺材铺。”
陈四喜一脸懵,“你说啥?”
谢浔面色淡淡:“你送我一对麒麟,我送你一句忠言,两清了。”
“不是,你等会儿……”陈四喜一头雾水,“我为什么不能出门?”
“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陈四喜先是一愣,随后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开什么玩笑?你当自己是算命大师呢?”
陈四喜不信,谢浔并没有强行解释的打算。
麒麟他也不要了,准备找家正经铺子买一对。
“哎,你麒麟不要了?”
陈四喜笑完,这才把先前的木盒子抱出来递给谢浔。
“我爹说了送给你的,那就是送给你的,我们老陈家言出必行!”
“多谢。”谢浔接过木盒子,又深深看了陈四喜一眼。
“哎呀行了行了。”
陈四喜挥手赶他。
“你自个儿就是个倒霉鬼,还给我算命呢,鬼才信你。”
“再说了,我们家开棺材铺的,我能真怕了不成?”
回到家后,谢浔按照姜小小所指的方位将两只小麒麟放好,这才去灶房做饭。
姜小小坐在桌上等吃。
早上见识到了姜小小的饭量,谢浔特地多煮了两碗米。
然而米饭跟早上的粥不同。
粥还能用瓜藤吸,米饭不行。
谢浔只得又给她现削了一双小筷子。
没有这么小的碗,摘了片瓜叶。
将米饭舀在瓜叶上,放到姜小小跟前,三个菜,每样夹了一点。
姜小小一看到吃的就来精神,捏着自己的小筷子,埋头将小脸吃得鼓鼓囊囊的。
谢浔望着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像在养一只小宠物。
只是这宠物有点……太能吃。
谢浔自己只吃了一碗饭,剩下的,全进了姜小小的肚子。
吃到最后,小东西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一脸满足。
仿佛吃饭就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事儿。
谢浔丝毫不怀疑再来两碗她都能全吃下去。
“你现在变身期间,还是不要吃那么多,会撑坏的。”谢浔站起身,无情收了碗筷。
姜小小吃完就想睡,被他拎到院里逼着来回溜达,说消食。
姜小小气鼓鼓。
谢浔挑眉,“听没听说过虎落平阳最好不要叫唤?不听话就再扔你一回!”
姜小小想到他做的饭好好吃,于是决定先不叫唤了,乖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估摸着消食消得差不多了,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奔向里屋。
谢浔给她搭了个小窝,粉粉的被子,粉粉的枕头,还用一块粉粉的布做了帐帘。
姜小小穿习惯了灰扑扑的道袍,觉得这颜色说不出的新奇。
更新奇的是,谢浔一个男人,家里竟然有粉粉的布。
直到下午看到谢浔洗衣服,寝衣上绣着一只粉粉的小兔子。
姜小小大概找到了粉布的来源。
她打个哈欠,继续躺回粉粉的小窝里睡觉。
……
当年奶嬷嬷死的时候,谢浔还不满十岁,村里没有人家愿意收留他。
他只能住在这间茅屋里自力更生。
捡山货晒干去镇上卖,成了谢浔唯一的收入来源。
有一次他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兔子。
孤独的小小少年仿佛捡到了一丝慰藉。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兔子养好。
后来的某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就看到笼子里的兔子被人弄死了,身上全是血。
他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洗到最后变成了粉色。
再后来,他把这只粉兔子绣到了寝衣上。
——
姜小小醒来的时候,发现谢浔正坐在她的小窝前,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像在看……他养的一只宠物。
“醒了?”谢浔难得的没对她黑脸,伸出手,指尖搭在小窝边缘。
姜小小顺势走到他掌心里,仰起小脑袋。
谢浔见小东西呆呆地半晌没吭声,怕她又卡壳了,准备拎起来甩一甩晃一晃。
姜小小突然指着他的头顶,“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
谢浔一愣,“什么?”
“你头上的。”姜小小说:“不是简单的煞气,而是封印。”
“封印?”谢浔蹙起眉头。
“对。”姜小小说:“如果我推断没错的话,你被夺走的紫金龙气是能再生的,但是有人为了防止再生,所以用煞气给你上了封印。”
谢浔满目嘲讽,“夺走就算了,还给我上封印?”
“简单来说,就是此消彼长的道理。”
姜小小解释道:“拥有紫金龙气的人一般命格很硬,邪祟见了都得绕道走,轻易是夺不走的。”
“哪怕用邪术,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且,如果你的龙气再长出来,长多少,夺你龙气的人就会消多少,到最后还会被反噬。”
话到这儿,姜小小望着谢浔,“你知道夺走你龙气的人是谁吗?”
“还能有谁?”谢浔冷笑,“无非就是想坐上皇位的人罢了。”
奶嬷嬷说京城很可怕,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母后死在那儿,让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待在石磨村,一辈子不要入京。
可谢浔不甘心,他一定要想办法入京,为母后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朝太子,慕容渊么?”姜小小曾经从三师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据说是燕国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位皇子,五岁那年金銮殿献策治水一战成名。
自此百官推崇,深得帝心,十岁生辰宴上直接被封了太子。
慕容渊的五岁,好像正是谢浔三岁紫金龙气被夺的那年。
“你能否解除我身上的封印?”谢浔问。
姜小小嗯嗯点头:“解除封印简单,但你被封印多年,紫金龙气要想凭空再长出来,有难度。”
“除非,你能靠近夺走你龙气的人。”
谢浔了然,“也就是说,我得想办法入京?”
“嗯嗯。”
——
这天晚上,谢浔没睡好。
他脑子里全都是姜小小白天所说的话。
必须靠近慕容渊,他才能将自己的紫金龙气夺回来。
原本他是想改头换面当个书生科考入京的。
现在看来,似乎不太行得通。
因为科考的话,就算他再能耐考个状元,最终也是进的翰林院。
能靠近太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谢浔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有什么身份是能让他顺利入京,又能轻而易举靠近太子的。
——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院门就被重重敲响。
姜小小从梦中惊醒,就见谢浔也被吵醒了。
他起床气挺重,这会儿皱着眉,脸色黑沉。
姜小小问:“你有客人吗?”
“没有。”
谢浔从来就没有朋友,跟村里人也不会来往。
记忆中除了奶嬷嬷和那只兔子,以及刚捡来的小东西,还没有人进过他家门。
像今天这样猛敲门就更是从未有过了。
他本不想理会,奈何外头的敲门声越来越过分。
谢浔脸色越发难看,穿上外袍走了出去,伸手打开院门。
就见外头站着的正是昨天刚见过面的陈四喜。
陈四喜脸色白得不像话,见到谢浔,红着眼险些哭出声来。
“谢浔,谢大师,求你救救我!”
谢浔望着陈四喜。
对方应该是昨夜没睡好,天不亮就往石磨村来了。
身上沾了朝露的湿气,眼睑乌青,嘴唇泛白。
整个人一脸狼狈。
“何事?”
谢浔的起床气还没消散完,语气显得颇为冷淡。
“哥,哥我错了。”
陈四喜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昨天就不该那样笑话你,你打我骂我都行,还请救小弟一命!”
谢浔甩开他,揉揉眉心,不耐的情绪越发明显,“说重点!”
“说说说,我说!”
陈四喜怕谢浔真生气了,赶紧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昨天他爹回来以后,他把谢浔的话在他爹跟前学了一遍,一面学还一面笑,险些都笑岔气了。
结果他爹听完后老脸紧绷,大骂他就是个蠢蛋,碰到了贵人都不知道。
陈四喜当场就傻眼了。
谢浔那倒霉名声,桃源镇附近的十里八村,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吧?
别的贵人陈四喜都觉得没啥。
可谢浔?
这不开玩笑呢嘛!
陈老头恨铁不成钢,揍了这逆子一顿之后亲自将他送回镇上关屋里不让出来。
少东家不在,伙计马六负责看铺子。
昨天晚上大半夜,另一个伙计松子急赤白脸从县里赶到镇上陈家报丧,说马六上吊了。
当时陈四喜正在做美梦,被他爹一把从被窝里拎出来。
陈四喜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就听说替他看铺子的马六死了。
铺子里的两个伙计跟陈四喜关系都不错。
陈四喜不相信白天还好好的人会突然想不开,说要去看看。
“都啥时候了你还敢去!”
陈老头又骂了他一顿,让他来石磨村找谢浔,自己陪着松子去了县里。
来石磨村的路上,陈四喜越想越觉得后怕。
跟村人打听谢浔住处时,他那副模样都把人给吓得不轻。
陈四喜说完后,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什么,哥,您看我还能再救一下不?”
见谢浔沉默不语,他又道:“我有钱,你要多少尽管开口!”
说着麻利地解开腰间钱袋,一股脑往谢浔手里塞。
谢浔道:“救你的不是我,另有其人。不过,这钱我倒是能替她收下。”
听到这话,陈四喜高悬着的心落下去不少。
又小声问:“哥,咱能不能打个商量,我这两天住你家?”
“不行!”谢浔一口回绝。
陈四喜哭丧着脸,“我给钱都不成吗?”
眼瞅着谢浔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陈四喜声音弱下去不少,“那你总得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谢浔道:“只要你待在家不出门,后天之前,自会有高人来找你。”
“得嘞,哥您真是个好人。”
陈四喜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浔回屋后,随手将钱袋扔在桌上,顺便把姜小小从小窝里拎出来,又用小碗给她装了一碗洗脸水。
变身期间的姜小小容易犯困,之前被陈四喜吵醒,明显还没睡够。
这会儿站在小碗前,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盹。
谢浔进出两趟,发现她还站在那儿,出声道:“是睡懒觉还是吃早饭,选吧!”
“吃!”姜小小赶紧打起精神,弯下腰洗脸。
早饭煮了鸡蛋和青菜粥。
鸡蛋谢浔一个,姜小小三个,青菜粥谢浔一碗,姜小小三碗。
谢浔望着她的吃相,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只兔子……
算了,兔子没她能吃。
姜小小吃得很满足,吃完抹了小嘴,问谢浔,“今天要做什么?”
谢浔反问:“你能做什么?”
就她现在这身形,稍不注意就能让人给踩扁了。
姜小小说:“以前都有什么人欺负过你,你列个名单,等我恢复替你报仇去。”
“你大概什么时候恢复?”谢浔问。
“明夜子时过后。”
谢浔的目光,不由挪到了刚给她搭好的小窝上。
一旦恢复,小窝肯定是睡不了的。
大概是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姜小小变身期间的小东西模样,一想到家里突然要多个十来岁的姑娘,谢浔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
第二天晚上,谢浔都没敢睡,一直等到子夜,就怕再出什么意外。
姜小小果然按时恢复了。
三寸高的小人儿又在谢浔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初见时水灵清透的姑娘模样。
五官精致,肌肤细嫩,红唇柔软,一双眼是寻常人难有的干净,不染尘俗。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谢浔还是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震惊。
姜小小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脸上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谢浔问她,“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否则怎么可能有人会突然变小又突然变大?
“应该是咒术。”姜小小平静道,“师祖说我在娘胎里就中了咒,我学术法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咒术。”
迄今为止,她都没能找到化解之法。
唯一的希望,就是谢浔。
这还是师祖告诉她的。
具体要怎么做,到时候等谢浔找回龙气,她恐怕还得回苍梧山问问师祖。
谢浔想到什么,慢慢眯起了眼,“七月十五那天你特地来找我,总不会没有缘由吧?”
这种事儿,早晚会暴露的,似乎没必要隐瞒。
姜小小十分诚恳地说:“你身上的紫金龙气能助我解咒,虽然现在没有,但总有一天能找回来的。”
谢浔听到这话,低笑一声。
“那你直接去找慕容渊不就行了?找他,没准将来还能当上太子妃,找我,兴许会被我克死,你没听说过么?我母后就是被我克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上挑,被夺走一切的恨与怨交杂,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消沉的疯劲儿。
姜小小安静望着他。
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总觉得他很愤怒,这个时候多说话应该不太好。
想了想,她道:“没什么,我就是单纯想给你当媳妇儿。”
谢浔:“……”
谢浔生气了。
姜小小大约能猜到,谢浔是因为知道了她要利用他而不开心。
姜小小没哄过人。
但她觉得如果是她自己生气了,别人光说说话是哄不好的,得行动,起码要做好多好吃的才行。
可是谢浔好像不太喜欢吃的……
望着谢浔紧闭的卧房门,姜小小没睡。
她在堂屋坐了大半宿,利用奇门遁甲推演出那天抢了谢浔银子还揍他一顿的那伙人方位。
天刚蒙蒙亮,姜小小就拎着自己的菜刀出了石磨村。
——
桃源镇出来不远处,有个岔路口,小路通往石磨村,大路通往开河县。
平时路过的人不少。
抢劫谢浔的那伙人是惯匪,这个岔口是他们惯常的作案地点。
今儿正巧镇里赶集,这伙人早早就来守着了。
然而守了好久都没见人路过,几人开始浮躁起来。
为首的是个面相凶恶的刀疤脸。
他蹲在树上,嘴里叼着根草,眉头皱得死紧,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怎么今儿赶集的人都不从这儿过了?”
“老大,要不咱先回去弄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再来?你看兄弟们都饿一早上了,实在顶不住啊……啊!老大你快看那边,有个姑娘,啧,那小脸儿,长得真他娘的好看!”
说话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外号长虫。
长虫原本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当看到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姜小小,一双鼠眼顿时亮了。
搓着手跃跃欲试。
“呵呵,银子没送上门,倒给老子送了个小娘们儿。”
刀疤脸呸一声吐了嘴里的草,跳下来给其他几人递了个眼色。
这种事儿,他们以前没少干。
因此一个眼神,大家就都会意了,分两路走,直到把姜小小团团围住。
“小娘子,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啊?”
刀疤脸上前两步,眼里泛着淫光。
姜小小说:“找你。”
刀疤脸更兴奋了,“找我,那哥哥陪你玩玩儿怎么样?”
姜小小点头,“好。”
跟以前被他们调戏过的良家妇女完全不一样。
姜小小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静诡异了。
刀疤脸愣了一愣。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傻子更好,什么都不懂才好摆弄。
想到这儿,他重新笑开来,伸手要搂姜小小的腰。
手伸出去,摸到的却不是柔软的腰身。
而是,一把锋利冰冷的菜刀。
菜刀!
这小娘们儿竟然带了把菜刀在身上!
其他人也发现了姜小小别在腰间的菜刀。
“老大,这小娘们儿有刀!”长虫脸色大变,嚷嚷道:“她是来找茬的!”
“找茬?”
刀疤脸嗤笑,一脸不屑,小娘子这细皮嫩肉娇滴滴的模样,能拿得起菜刀就算不错了,她还有本事动手不成?
然而还没等想完,刀疤脸就见眼前没他高的姑娘一个高蹦,再一个高抬腿。
那腿直直朝着他脑袋上来。
“操——”刀疤脸面色大变。
紧跟着,所有人就见他们威风凛凛的老大被个小娘们儿用脚后跟压住脑袋生生摁跪在地上。
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
姜小小平静地望着刀疤脸,“你们抢了谢浔多少钱?”
刀疤脸这会儿疼得只想满地打滚。
然而姜小小的腿还压在他脑袋上。
也不知道这臭娘们儿哪来的力道,重得他动弹不了分毫。
“你们抢了谢浔多少钱?”姜小小又问了一遍。
刀疤脸都快疼哭了。
“谢浔?什么谢浔?”
他抢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住?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姜小小回头,望着长虫,“找根绳子来。”
她的目光并不冷,温温软软,甚至还有些呆呆的。
然而出手时的狠辣,却让人后背止不住地冒冷汗。
谁能想到长得娇娇软软的小娘们儿,竟然藏着这么高的身手?
今儿算是踢到铁钉子上了!
长虫咽了咽口水。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反抗一句,下一个被碎膝盖骨跪在地上的就是他。
“姑……姑奶奶,您别动怒,绳子是吧?我这就去找,我马上去!”
——
谢浔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习惯性地去看小窝。
小窝里是空的。
这才想起姜小小昨天晚上就恢复了。
她还说,她来找他是因为他身上的紫金龙气能为她解咒。
说白了,就是想利用他。
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燥意。
谢浔推门出去。
余光瞥了眼堂屋右边的房间。
这间房是奶嬷嬷生前住的。
他昨天在气头上,让姜小小自己收拾房间歇息,之后就关上门睡觉了。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谢浔一概不知。
走到房门前,谢浔抬手敲了敲。
屋里没动静。
“姜小小!”他出声喊。
屋里还是没动静,反倒是木门开了一条缝。
谢浔顺势推开,往里瞅了一眼,发现床褥整整齐齐,压根就没有被睡过的痕迹。
走了么?
心里那股子燥意越发明显。
谢浔重重关上门,去水井边打了盆水洗脸。
洗完脸进屋,谢浔留意到那把放在木柜上的菜刀也不见了。
姜小小变身的时候,菜刀是没办法变小的。
谢浔怕不小心伤到人,特地放到了柜子上。
现在连人带刀一块儿不见,还真是走得好干脆。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无端生闷气,谢浔脸色又黑了几分。
他很快收了情绪,没去灶房生火做早饭,拿了小锄头在菜园里锄草。
菜园就在院子西边,垄了土。
他站在高处给豆牵藤的时候,无意中瞥见村道上有人走来。
正是姜小小。
她拖着一根绳子。
绳子末端绑着个男人。
男人身形健硕,一看就不轻。
然而姜小小拖他就跟拖条死狗似的,半点不费劲。
隐隐的,谢浔还能听到男人的哭嚎求饶声。
谢浔眼皮跳了跳。
他擦了手,走下来。
就见姜小小拖着男人进了门。
四目相对。
姜小小的眼神跟初见的呆滞有些不一样了,带着些微的讨好。
“谢浔,抢你钱的人我给你拖回来了,他的膝盖骨被我震碎,路上还答应了赔你十倍的银子,你开心吗?”
谢浔深深望着姜小小,“所以你一早出去,是为了找到他让我开心?”
姜小小十分乖巧地点头,“嗯嗯嗯……”
谢浔看看地上疼得满头大汗眼泪直飙的刀疤脸,又看看呆呆望着他的姜小小。
微抿着唇,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谢浔……谢公子,谢大爷!”
刀疤脸双手双脚被绑着,眼泪汪汪地痛哭道:“我错了,银子我十倍赔偿给你,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以后再也不敢轻易起色心了。
原本以为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谁料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真他娘的点儿背!
姜小小递了个钱袋给谢浔。
钱袋是从刀疤脸身上扒下来的。
谢浔认出,正是那天自己被抢的钱袋。
但里头的钱,却比之前多了许多。
之前只有一两,现在有十来两。
谢浔取出一两,将钱袋扔回刀疤脸身上,然后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只要我的一两,剩下的,用你一根手指来还。”
刀疤脸闻言,顿时吓得打了个哭嗝,一双眼瞪得老大,惊恐万分,“你,你想干什么!”
谢浔二话不说,将自己的砍柴刀拎来。
手起,刀落。
一时之间,院里只剩刀疤脸杀猪般的惨叫声。
姜小小目睹了全程,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等把刀疤脸扫地出门,她才望着谢浔。
“好饿,有吃的吗?”
谢浔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没生火。
之前是在气她不辞而别,可现在……
“再等等。”
谢浔洗了手,很快去往灶房。
下午还要去帮陈四喜镇煞。
姜小小一宿没睡,推开奶嬷嬷住的那间屋子,打算先眯瞪会儿。
谢浔煮了一大碗面和三颗鸡蛋。
端上桌却没见姜小小在堂屋。
他去往东屋,房门虚掩着。
姜小小躺在床上,看样子刚睡熟。
鸡蛋还好,面不及时吃会坨。
谢浔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姜小小就自己先睁开了眼。
“好香,你做的什么?”
谢浔说:“煮了面。”
顿了顿,又补充,“好大一碗。”
……
姜小小十分给面子,一大碗面吃得汤都不剩,三个鸡蛋只剩壳。
等她搁下碗筷,谢浔才问:“你昨天晚上没睡觉,下午还能去镇上?”
姜小小道:“一夜不睡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没什么。”
谢浔不懂什么修道,只是说了句,“如果实在太累的话,不用勉强。”
姜小小当然要去的。
陈四喜是谢浔想救的人,救了陈四喜,谢浔就开心了吧?
——
陈四喜已经在家度日如年地盼了一天半,可总算是把谢浔给盼来了。
见到本尊,陈四喜都感动得想喊祖宗了。
谢浔一看他眼窝憔悴的模样就猜到这货昨晚八成没敢睡。
陈四喜往他身后瞄了瞄,“你不说有高人来吗?怎么来了个丫头?”
谢浔道:“这位就是高人。”
陈四喜一听,顿时哭了,“哥,我喊你一声哥,人命关天,你可别坑我啊!”
谢浔没有多做解释,转眸望向姜小小。
姜小小打量了陈四喜一圈,断言道:“午夜之前必须找到它的本体,否则就来不及了。”
陈四喜听蒙了,抹了把泪,“姑娘,虽然你长得挺好看,可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啊,驱邪除魔的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小小没搭理陈四喜的屁话,直接问,“你们家最近一年可有人去世?”
“没有啊!”陈四喜忙摇头。
“那你家铺子里刚走的伙计呢?”
“也没有。”陈四喜道:“马六是个孤儿,他十三岁就跟着我爹学做棺材了,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姜小小沉吟片刻,“都没有,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陈四喜见姜小小一副挺懂行的模样,想起来自己之前笑话谢浔,结果真出了事儿。
他顿时肃然起敬,“姑娘,你真的会看?”
姜小小仍旧无视他的话,继续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
“就……这两天吧。”陈四喜回忆道:“明明大热的天,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一阵阵阴风刮过似的。”
说完,他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家伙计死亡的准确时辰呢?”
当时是松子回来报的丧,陈四喜并没有亲眼见到,只能将松子说的时辰告诉姜小小。
姜小小去往院里,根据死亡时辰所对应的天干地支起卦推演。
谢浔留在屋里。
陈四喜悄声问:“哎,谢浔,你请来的这位高人,真的靠谱吗?”
谢浔淡淡道:“那天让你三日不要出门的,就是她。”
陈四喜惊得瞪大眼,不敢再吭声了。
姜小小再进来时,陈四喜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师,怎么样,看出啥来没有?”
姜小小问:“县城西郊方向,你们最近谁去过?”
陈四喜想了想,“我们家铺子里需要的木材都是在西郊砍伐的,最近这两天的话,只有马六去过。”
话到这儿,陈四喜惊呼,“大师,该不会马六被鬼上身了吧?”
“不是鬼上身,他撞煞了,我们得去趟西郊。”
陈四喜一听,吓得抱着床柱子,“我、我能不去吗?”
谢浔蹙眉,“你不去,谁给我们指路?”
“西郊的事儿,我大概知道。”
陈老头突然从外面进来,看着自家儿子,无奈叹了口气。
“爹?”陈四喜一脸难以置信,“西郊咋了?”
陈老头坐下来,脸色发苦,“前些天马六去西郊砍木材,回来跟我说了个事儿,说他偷看到林子里有人在做法事。
然而埋人的地方连个坟包都没有,只有个坑。
马六从那伙人的对话中得知,死的是个妇人,被婆婆活活打死又偷偷给埋了的。
埋人的那天,日子犯了忌。
等这家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人死了,这才想起来请人作法。”
话到这儿,陈老头一脸懊恼,“我要早知道马六会……就该请人给他看看。”
陈四喜越听越懵,“这跟马六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无关的。”
姜小小接过话,“应该是那家人请来的道士镇压不住底下的东西,所以想到了‘引怨’的法子,将死者的怨气转到别人身上。
所以,马六成了替死鬼。”
听到姜小小的解释,陈四喜抖得更厉害了。
“那如果我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待在铺子里,是不是……”
知道他想问什么,姜小小颔首。
“你们俩都会出事。”
“爹,您快带他们去西郊吧,我不想死。”
陈四喜声音都是颤的。
他本来就胆小,又是头回碰到这种事,魂儿都快吓没了。
陈老头看得出来,谢浔带来的这丫头不简单。
能凭借马六的死亡时辰就推算出出事的方位,是位高人无疑了。
他对姜小小的态度,多了几分恭敬。
回头对儿子道:“那你好好待在家里,不准到处乱跑,我们去去就来。”
陈四喜打小就没娘,家里也没个仆从下人。
待会儿他爹带着谢浔二人离开,就只剩他一个了。
“要不,我还是跟着去吧?”
比起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他更愿意跟着他们一块儿去西郊。
陈老头皱起眉。
“爹……”
陈四喜最怕他爹黑脸,赶紧解释。
“万一大师待会儿要用到我也方便,您说对吧?”
这种事,陈老头哪敢擅自做主,回头看了姜小小一眼。
姜小小道:“让他跟着去吧。”
眼瞅着时辰不早,一行人没再耽误。
陈老头套上骡车,一路朝着县城西郊方向驶去。
陈四喜偷偷打量了姜小小一眼。
小姑娘模样生得格外娇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不谙世事。
是个让人看她第一眼就容易生出保护欲的娇软小美人。
可是!
谁能想到她竟然是个世外高人!
这怎么瞅都不像啊!
陈四喜满心纳闷,厚着脸道:“大师,我能冒昧问一句您在哪儿清修吗?”
姜小小正要开口,谢浔先一步出声,“在我家。”
陈四喜:“???”
姜小小看了看谢浔。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撒谎,但是他开心就好。
面对陈四喜难以置信的目光,姜小小顺势点头。
“嗯,我是去给谢浔当媳妇儿的。”
陈四喜:“!!!”
出家人都这么粗暴直接的吗!
陈四喜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伤害。
谢浔要娶个高人当媳妇儿,不用想,指定是因为他那倒霉的体质,娶个高人好辟邪。
可为什么同样是娶道姑,谢浔能娶个又好看又温柔又厉害的。
他就得娶个举着菜刀砍鬼的悍妇!
“那什么……”
陈四喜小声问:“大师,您有没有同门师妹什么的,师姐也行,再不济,女师父我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老头一鞭子甩在屁股上。
陈四喜顿时疼得捂着屁股嗷嗷叫。
——
西郊树林茂密,骡车到山脚就停了。
车上不去,又不能把骡子拴在山下,怕被人顺走。
陈老头只能卸了车,将车留下,牵着骡子,带着谢浔和姜小小往山上走。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的鹧鸪声听得陈四喜头皮发麻。
他不敢走前面,也不敢殿后,央求了谢浔一番,走在中间。
陈老头根据马六的描述,顺利找到了那家人埋人的地方。
之前什么都没有,现在垒了个坟包,外面用荆棘围了一圈,荆棘上全是符纸。
周围有鞭炮碎屑和没烧完的纸钱。
一眼瞧上去,说不出的瘆人。
陈四喜小腿在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姜小小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站在那儿别动!”姜小小回头,勒令道。
陈四喜咽了咽口水,马上停了脚步,大气不敢喘。
陈老头开了这么多年棺材铺,多少是懂点儿风水的。
才一看到那个坟包,他就觉得说不出的邪门儿。
这会儿更是,他们一过来,林子里突然就刮起了阴风,冷嗖嗖地擦过人皮肤,让人全身汗毛直立。
骡子不安地嘶鸣着,蹄子在地上刨。
陈老头走到姜小小身边,小声问:“大师,您看怎么着才好?需不需要我准备啥东西?”
他之所以这么问,主要还是留意到姜小小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这跟他见过的道士一点儿都不一样。
姜小小已经绕着坟包走了一圈,听到陈老头问话,摇头道:“不用。”
陈老头心里七上八下。
说好了来镇煞的,结果画符的朱砂,黄纸和笔,一样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儿?
“你们往后退。”
姜小小突然道。
陈老头只得往后退了退。
等他再抬头,就看到姜小小伸出食指在虚空中快速画了一阵,口中低声念着什么。
不多会儿,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直直朝着坟包镇了下去。
“徒徒徒……徒手画符?!”
陈四喜这会儿的表情,比见了鬼还震撼。
陈老头的反应没比陈四喜好多少。
他曾听人说过,术士到了一定境界,画符就不再需要寻常工具了。
而且,普通术士一张符都得设坛花上很长时间,通常需要提前准备。
但对于真正的高人而言,不仅不需要动笔画符,还能在极短时间内画出来,现画现用。
这样的高人,哪怕是名动天下的道门圣地苍梧山也只有一位。
那便是现任老天师张鼎。
可今天,他竟然看到了!
对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如果说先前陈老头还对姜小小存着一丝疑虑,那么此时此刻,他只剩下满心敬畏。
这绝对是高人,真正的高人!
那张闪着金光的符镇下去以后就消失不见了,仿佛姜小小什么都没做过。
然而四周的阴风却突然停了下来,枝叶间筛下斑斑点点的阳光,一派风和日丽。
陈四喜有些不确定,“大、大师,这就完事儿了吗?”
他的确是感觉到一直凉飕飕的后背不凉了,但还是不太放心。
“你安全了。”姜小小道:“以后碰到这种事,最好是第一时间请人看一看。”
“我……我能请你看吗?”
见到了徒手画符的高人,陈四喜哪还肯信街上摆摊的江湖神棍?
谢浔眉心微蹙,看着陈四喜,“你就那么盼着自己下一次再出事?”
陈四喜顿时反应过来,“啊呸呸呸,我这乌鸦嘴!”
说完又双手合十对着四处拜了拜,“各位,小弟我开玩笑呢,你们可别当真啊,在这儿吃好喝好就行,拜拜了您嘞!”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下山路上,陈四喜安静了许多。
谢浔和姜小小也都没说话。
姜小小是因为不喜欢说话。
谢浔则是在沉思。
之前见到姜小小徒手画符时,震惊的当然不止陈家父子,还有他。
从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初次见面开始,这小东西身上就没有一件事是寻常的。
她会举着菜刀砍鬼。
会在月圆之夜变成三寸高的小人儿。
会在正常时期凭空画符镇煞驱邪。
她还很会记仇。
替他报仇时,把人膝盖骨震碎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外表温温软软柔弱无助,实则人狠话不多。
跟谢浔想象中心系苍生正直善良的修道之人半点不沾边。
谢浔虽然不懂修道,但他光看那一手凭空画符的本事就知道,姜小小绝对不是苍梧山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也是,能让天师府破了百年先例收的女弟子,又怎么可能平庸?
——
姜小小帮了陈家这么大个忙捡回陈四喜一条命,陈老头坚持要留二人吃饭。
姜小小是无所谓的,主要看谢浔的意思。
谢浔见她望着自己,直接回绝道:“不了,我们还有事儿。”
“不就吃顿饭的时间,谢浔你至于吗?我又不跟你抢媳妇儿。”陈四喜嘟囔道。
谢浔态度坚定,“天色不早,我们还得赶着回村里,再不走天该黑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陈老头不好再留人,说要亲自送他们。
谢浔又给拒绝了。
陈老头只得送着二人出了院门。
临别前,给姜小小塞了个红色的福袋。
姜小小大约猜到里面是银子,掂了掂,六两六钱,她淡淡道了声谢。
陈家就在镇上,出门不远便是集市。
谢浔瞥到旁边有家成衣铺子,忽然停下脚步。
回头时,却不见了姜小小的身影。
这才一眨眼的工夫,人呢!
谢浔眼神暗了暗,开始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打听。
然而还没等他打听完,就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车辕上坐着俩人。
一个鼻青脸肿的车夫,和一脸无辜的姜小小。
马车很快在谢浔身旁停下。
姜小小指了指旁边的车夫,对谢浔道:“那天他骂你骂得最大声,我让他免费送你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分明单纯无辜得要命。
谁敢相信,小姑娘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小手,能把一个比她高还比她壮的男子揍得爹娘不认?
“谢公子,那天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该出言不逊,呜呜呜,您能不能宽宏大量,饶过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车夫一面求饶,一面落泪,明显被揍得够惨。
谢浔挑眉。
他就说这小东西记仇来着,果不其然啊!
她说会替他报仇,就把抢他银钱的人弄残了拖到他跟前任他处置。
她说会替她揍骂他的人,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还明目张胆要挟人驾着最贵的马车送他们回去。
她不常说话,可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那么纯粹,那么利落。
仿佛永远不会掺杂多余的私欲。
她甚至可能连“私欲”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浔的目光,落在姜小小那身灰扑扑的道袍上。
“下来。”
姜小小疑惑,“不回家吗?”
谢浔瞅着她,“你打算一直穿着这身衣裳?”
姜小小看到街边的成衣铺,大概明白了什么。
她跳下车来,跟着谢浔往里走。
车夫自觉将马车靠边停,乖乖等着。
成衣铺掌柜是个身材丰腴的妇人,见到谢浔二人,面上笑眯眯的。
“小相公,给媳妇儿买衣裳呢?”
说着打量了二人一眼,又“哟”了一声。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这么俊的小两口。”
“来来来,这里边儿都是时兴的款式,您二位随便挑随便选。”
谢浔淡淡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掌柜的捂着嘴笑,“没想到小相公还害羞呢?”
谢浔脸黑了黑,没再争执,走到一旁坐下。
掌柜的毕竟是行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适合姜小小的尺寸。
她挑了一套颜色鲜亮粉嫩的,带姜小小进里间换上。
谢浔等了许久,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
就见姜小小换了身香叶红的对襟袄裙。
掌柜的为了效果,弄了几件头饰,将她的头发也捯饬了一番。
太阳西沉,屋内有了暗影,掌柜的顺势点了烛台。
烛光昏黄,衬得那张小脸越发莹白,剔透如美玉。
走动时步摇轻晃,身段婀娜,窈窕纤细。
姜小小本就是出家人,身上那股子不染尘俗的纯澈气质越发明显。
然而,纯到极致便是欲。
无形勾人最为致命。
谢浔眼波微漾,随即很快挪开了目光。
“就这套吧。”谢浔问掌柜的,“多少钱?”
掌柜的轻笑道:“小相公不给媳妇儿多买两套?我这儿衣服可多着呢,全是姑娘家喜欢的花色和款式。”
“都行,你看着挑吧。”
谢浔说完,垂下眼帘,遮去眼底异样的情绪。
姜小小穿习惯了道袍,从来没穿过这么花里胡哨的衣裳。
她对好不好看是没有多大概念的,只是刚才观察到谢浔看她换上这套衣服时有些恍神。
那大概就是好看了。
她跟掌柜的说就要这套,又问还有没有一样的,再要一套。
掌柜的多少看出来这小媳妇儿有点呆,但还是耐心跟她说,姑娘家的衣裳,重样就不好看了,外面还有很多款式,可以重新挑别的。
姜小小不依,“我就要两套一样的!”
掌柜的拗不过她,只好又给她拿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两套袄裙,三百文。
谢浔付完钱才发现两套衣裳是一样的。
他望着姜小小,“拿错了?”
“没拿错。”姜小小将衣服塞进包袱里,“我喜欢穿一样的衣裳。”
谢浔想着她在苍梧山应该常年四季穿的都是道袍,习惯了,便没再多问。
车夫还乖乖等在外面。
见着二人,赶紧跳下来放脚凳,请祖宗似的把人请上车。
由不得他不恭敬啊,实在是这小姑奶奶太彪悍了,之前冲到车马行,把那天骂过谢浔的车夫全都给揍了一遍,连掌柜都没能幸免。
揍他的时候尤其的凶狠。
那拳头,跟铁打的似的。
他从来没见过女人这么凶悍的,听都没听说过。
简直活见鬼!
马车很宽敞,里面挂着一盏油灯,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摇晃晃。
车厢内的二人都没说话。
姜小小在闭目养神。
谢浔留意到,她的头发有些松散。
之前在成衣铺里,掌柜的为了试装效果,给她换了发型,添了不少头饰。
试完衣服以后,头饰又被拆了下来,她头上只剩原本的那根乌木簪,简单绾了个髻。
眼下因为马车的颠簸,乌木簪倾斜,有发丝落下来,垂在她颊畔,平添了一丝娇气。
谢浔下意识抬手。
还没碰到她的头发,姜小小突然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谢浔手一顿,随即自然而然地扶了扶摇晃的油灯,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马上要到家了。”
姜小小“噢”了声,等马车停下,利落地跳了下来。
那车夫之前被揍狠了,这会儿都不敢随便乱动,哆嗦着问姜小小,“小姑奶奶,我、我能走了吗?”
姜小小借着车厢里的油灯,望了望车夫脸上的伤,皱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
车夫吓得肝儿颤,哭丧着脸,求救的目光看向谢浔。
就听姜小小嘟囔道:“左脸没发挥好,下次有机会再补回来。”
车夫:“……”
绝对没有下次了好吗!
以后见着这小姑奶奶,有多远躲多远!
谢浔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车夫哪敢,忙笑呵呵地奉承,“什么钱不钱的,谢公子太见外了,这都是孝敬您的。”
谢浔也没跟他客套,淡淡一句,“慢走不送。”
听到这话,车夫顿时如蒙大赦,收回脚蹬子重新赶着马车,被鬼撵似的快速离开了石磨村。
——
到家后,谢浔第一时间去灶房生火做饭。
姜小小蹲在菜园边,一条小菜花蛇优哉游哉地爬了过来。
姜小小伸手,两指将它捏起来仔细端详,似乎在考虑好不好吃。
小菜花蛇受到了惊吓,拼死挣扎着。
好不容易从姜小小手里挣脱,它不要命地往回爬,哪来的往哪爬,生怕爬得慢了被一口吞。
谢浔刚把饭煮上,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眼皮跳了跳,“那是蛇,不能吃的。”
姜小小“噢”了声,又道:“你最近要有客人了。”
“客人?”
是通过刚才那条小蛇看出来的?
谢浔沉思了会儿。
就他那单薄的人际关系来说,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特地上门做客。
但见姜小小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谢浔没再追问。
晚饭上桌,姜小小愉快地端起自己的小碗。
相处了几天,谢浔对她勉强算有了些了解。
这丫头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从来都漠不关心,唯独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她小脸上有不一样的神色。
吃饭对她而言,果然比什么都重要呢。
但看她很有食欲的模样,谢浔唇边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做出来的东西能被吃光,大概是每个下厨人最为满足的事。
谢浔独居多年,被逼学了很多东西。
他自认为厨艺还不错,然而一直没有分享的人。
姜小小的出现,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饲养。
不论是变小后的姜小小,还是正常时期的姜小小。
每次看到她吃得那么欢快,他就有一种想把天下所有好吃的都做出来给她尝一遍的想法。
姜小小丝毫不知道谢浔在想什么,只是在扫光了盘子后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个蒸排骨好好吃,明天能有吗?”
谢浔不答反问,“你在天师府的时候都吃些什么?”
姜小小说:“粥,馒头。”
天师府并不限制弟子婚配,自然也不会限制吃食,荤腥都是可以沾的。
但师父说吃那些不利于她修行,就让厨房给她做了全素的。
姜小小的饭量本来就跟旁人不一样,再被限制不能吃荤腥,那指定是憋不住的。
通常嘴馋的时候,她就偷偷溜到师祖院里,跟师祖一块儿烤鱼吃。
听到她在山上只能吃素的,谢浔了然。
难怪下了山吃什么都香。
“这个给你,明天买排骨。”
姜小小把陈老头给她的福袋递给谢浔。
福袋里,六两六钱银子丝毫没被动过。
谢浔没接,“怎么,觉得我养不起你?”
他只是没有太多的收入来源,不代表他没有钱。
奶嬷嬷临死时,给了他两把钥匙。
钥匙是钱庄的信物。
奶嬷嬷说,母后生前给他留了东西。
第一把钥匙存的是钱,县城钱庄就能取。
第二把钥匙存的东西在京城,得将来去了京城才能取。
具体是什么,谢浔自己也不知道。
谢浔被下了封印,这些年不论做什么都不顺。
他无法轻易离开石磨村,自然也不会蠢到让财露白。
平日里,他闲着没事就上山捡东西回来晒干卖。
一则因为无事可做。
二则,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彻底离开石磨村。
然而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
姜小小听不懂谢浔话里的弯弯绕,只是一脸好奇地问他,“买排骨不需要银子吗?”
谢浔揉揉眉心,“我自己有,不用你给。”
姜小小“噢”了声,“排骨是你买的,饭是你做的,衣服也是你买的,我好像用不上,那就扔了吧?带在身上好麻烦。”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语气……
谢浔:“……要不还是给我吧。”
——
次日,谢浔起了个大早,推门就见姜小小已经站在院里了。
谢浔问:“起这么早修炼?”
姜小小摇头,“我是陪你去买排骨的。”
谢浔:“……那你不用修炼的吗?”
姜小小想了想,“不用。”
师祖总说她是个特例。
因为她不用像师兄们那样早起刻苦修炼。
她每次多吃饭,就会感觉到体内灵力充沛。
尤其是变小后,她的饭量比正常时期更大,是因为那个时候特别虚弱,她需要进食来补充灵力以保证自己不会被诅咒反噬再也变不回来。
但是这些,她不知道怎么跟谢浔解释。
谢浔早已习惯了姜小小的“不寻常”,感觉以后再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都会见怪不怪了。
拿上钥匙,锁上院门,谢浔道:“走吧,去镇上。”
镇上离着石磨村不远,天色又还早,俩人是步行去的。
刚到镇口,就碰到个摆摊的老道士。
见着谢浔,老道士眼神一亮,“这位施主,请留步。”
谢浔以前就见识过不少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并没有搭理老道士的打算。
老道士却不打算放过他,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位施主,你与贫道有缘呐!”
谢浔淡笑,“是么?”
“要不,过去坐下贫道给你算一卦?”老道士一面说,一面拉着谢浔朝他的摊位走。
姜小小原本以为谢浔会甩开老道士走人,谁知他竟然没有反抗,真的在摊位前坐下了。
姜小小只得将心心念念的排骨先搁在一旁,走到他身后安静站着。
老道士摊位上弄得挺齐活,不止能摇签,还卖符纸和各种玉石挂件。
谢浔扫了一眼,问老道士,“大师算卦准么?”
老道士捋着胡子,故作高深,“小施主可曾听说过苍梧山天师府?”
谢浔颔首,“略有耳闻。”
老道士挑眉道:“贫道正是老天师的亲传弟子,此次下山有要务在身,顺便摆个摊位给有缘人算卦,不瞒小施主,你正是贫道今日的第一个有缘人。”
谢浔问:“算卦要钱?”
老道士继续捋胡须:“不准不要钱。”
“哦,那多少钱算一卦?”
“一两银子一卦。”
“一两?”谢浔皱起眉。
“小施主,莫嫌贵。”
老道士振振有词,“给人算卦本就是泄露天机,是要损耗我们修道之人的阳寿的,一两银子让你知晓前程福祸,已经很划算了。”
谢浔莞尔,“我的意思是,太便宜了。”
老道士一愣。
“十两银子算一卦怎么样?”
老道士又是一愣,随即一脸严肃,“虽然小施主的要求有些过分,但贫道也不是不能接受,那就……”
“我们给你算。”谢浔打断他。
“啥?!”老道士傻了。
“不是只要算得准就能自称大师收钱么?”谢浔说:“我们也会算。”
说完,冲姜小小使了个眼色。
姜小小仔细望了望老道士的面相,又瞅了眼手相,沉思了会儿,总结道:
“孙大柱,白羊县五里镇人,早年是个秀才,接连落榜三次,第四次赶考途中被算命的坑了钱,自此转了心性,开始四处招摇撞骗坑人银钱,最近刚被白羊县撵出来。”
老道士听得脸色大变。
他并不认识这俩人,尤其是那丫头,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胡说八道!”老道士瞪着姜小小,“贫道乃苍梧山老天师的亲传弟子,你休要口出狂言污蔑我!”
“哦。”姜小小说:“老天师有三个亲传弟子,山下自称他亲传弟子的,你是第九十八个。”
说完,冲着老道士伸手,“给钱。”
老道士不服气,“刚才的不算!你说的那些,随便找个认识我的人一打听就出来了。”
姜小小不想跟他啰嗦,“那我算出你今天有血光之灾,算么?”
老道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左边脸颊就挨了重重一拳。
一颗牙齿裹着血,就这么掉了出来。
姜小小蹲下身,望着他,“给人算命是泄露天机,损阳寿的,十两银子不算贵,给钱吧!”
老道士:“!!!”
十两银子到手,谢浔慢条斯理放到了腰间钱袋里,然后带着姜小小离开。
去往肉摊的半道上,谢浔问:“你们给人算命都能算这么准?”
姜小小摇头,“我没算。”
“嗯?”
“我刚下山的时候,见过他。”
姜小小说:“山下有很多人冒充老天师的亲传弟子,我记住了这个孙大柱。”
“我也见过此人。”
谢浔道:“几年前,我曾去县里请人算过命,碰到的就是他。当时年纪尚小,阅历浅薄,让他坑了些银子。”
姜小小一脸恍然。
难怪谢浔刚才不推开那老道士,顺势就坐下了。
原来是碰到老仇人,借机寻仇呢!
肉摊就在前头不远处。
谢浔买了一扇排骨,又去鱼摊上拎了三条肥美的花鲢鱼,最后去的杂货铺,买调料。
这些食材,姜小小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但她知道,谢浔很会做饭。
想到待会儿会有一桌子好吃的,她就说不出的满足。
谢浔注意到她小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唇角微弯。
买了太多东西,回去不好再走路。
刚好有一辆牛车过来,谢浔伸手拦了拦,跟车夫谈好了回石磨村的价钱。
正要上车,突然有人快他一步先坐了上去,“师傅,快点儿的,我赶去县里!”
谢浔认出来,说话之人正是石磨村唯一的读书人杨威,鹿鸣书院学子。
车夫有些尴尬,“这位小哥,是他先来的。”
杨威一听,不乐意了,“我赶去考试呢,你先送我怎么了?再说了,我去的可是县里,你是送他赚的多,还是送我赚的多?”
谢浔霉运罩顶的名声传遍十里八村,杨威作为同村人,自然也是认得他的。
出于读书人的那份清傲,杨威从来都没把谢浔放在眼里。
更别说与谢浔打交道了。
若非今日时间紧急不得不坐这辆车,他甚至不想跟谢浔有任何牵扯。
因此杨威在说话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给谢浔一个。
仿佛多看谢浔一眼,都会玷污了他作为读书人的高贵尊严。
“这……”车夫为难地看向谢浔。
谢浔还没说话,姜小小先一步开了口,对车夫道:“送他虽然比送我们赚得多,可送他,这车半道上会翻,到时候修车费算下来,你大概还得倒贴。”
杨威一听,黑了脸,指着姜小小,“哪来的野丫头,张口就胡说八道不盼人好,你仔细烂舌根啊!”
读书人本不信什么怪力乱神。
可毕竟是考试,谁不想出门大吉?
杨威已经连续半年考试挂尾巴上了。
夫子说,如果他的成绩再提不上来,明年童生试他就没戏。
杨威当然着急,毕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
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去鹿鸣书院上学,将来一定是有出息的。
就连杨威自己,也这么认为。
鹿鸣书院的招生条件十分苛刻,除了能考到让人怀疑人生的入学考试外,还有各种口头面试,考验每位考生的应变能力。
杨威大概是整个鹿鸣书院最为幸运的一个。
他入学的时候,既没参加入学考试,也没参加传闻中的“面试”。
他的入学,像是在走后门。
就是突然有一天,鹿鸣书院来了人,莫名其妙地说他救了院长一命。
然后莫名其妙地给他发了一张录取通知书,他就莫名其妙地入学了。
杨威到现在都不记得他到底什么时候救过院长一命,他甚至连院长长啥样都不知道。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整个开河县,乃至整个宝庆府,没有哪个学子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鹿鸣书院。
他们甚至以能入鹿鸣书院为此生殊荣。
杨威能到这样的书院里念书,那自然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家里别提多高兴了。
当初他爹娘还为此大张旗鼓摆了一场流水席请了全村人,让他出尽风头。
然而,杨威入学后的成绩一言难尽。
他总是跟不上夫子上课所教授的内容,考试自然就出不了成绩。
他平时也只能在村人面前装一装,到了书院,照样得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
那个传闻中被他“救了一命”的院长,他到现在都没得见过。
想到这儿,杨威满心憋气。
出门前,他娘可是给祖宗烧了高香的,只为求他今天能考出好成绩。
然而人都还在镇上,就被个野丫头诅咒坐的车半道上会翻。
这谁听了不觉得晦气?
杨威看姜小小的眼神像带了刀子,恨不能活剐了她。
姜小小一向是能动手绝对不跟人吵吵的,她平静地望着杨威。
但凡这厮再吠上一句,她就梆梆两拳让他感受一下世间险恶。
谢浔却在这时候开了口,对车夫道:“无妨,您送他先走吧。”
车夫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谢浔,载着杨威走了。
姜小小看看远去的牛车,又看看谢浔,问他,“那个人,你认识?”
“是村里的。”谢浔说:“只是不太熟。”
“他是书生?”
“嗯。”
“那你想读书吗?”姜小小又问。
“不想。”
谢浔大步朝前走。
他以前想过,但他想读书的目的只是为了找机会回京。
可那天姜小小说了,他回京后,要接近太子慕容渊,才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给夺回来。
科考这条路明显走不通。
——
杨威一路上都心急如焚。
他们昨天休假,原本昨天傍晚就该回书院的。
他一时贪玩,被村里几个发小拽着喝了顿酒,一觉睡到今天早上。
这会儿赶着去考试,时间明显已经很紧张了。
然而牛车还那么慢,比他步行没好多少。
眼瞅着越走越慢,杨威眉头皱得死死的,“我说,能不能快点儿啊?”
车夫无奈道:“小哥,牛车就是这么慢的,你要赶时间的话,之前就该直接去坐马车,马车多快啊!”
马车是快,可它死贵好么?
整个镇上车马行也就两辆马车,普通人谁坐得起啊!
杨威道:“你多往牛身上甩两鞭子它就快起来了,照马车也没差多少。”
车夫:“……”
杨威又道:“我多加你五个铜板,你再快点儿行不?否则我考试真赶不上了。”
“唉,我尽量吧。”车夫说完,挥着鞭子往牛背上甩。
黄牛吃痛,果真撒开蹄子往前跑了一段。
照这速度走的话,绝对能赶到书院。
杨威心里松了一松。
然而还没等他松完这口气,就见前面有个大水坑。
一时之间,车速压根儿就降不下来。
只见黄牛踩着水坑飞快蹦过去,紧跟着,左边车轮陷入水坑里。
还没等反应,连人带车一块儿翻了。
杨威干净的书生袍服被滚了一身泥。
车夫同样没好到哪儿去。
但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检查牛车,而是想到了先前在镇上,那姑娘所说的话。
她说如果牛车去的是县里,半道上会翻。
车夫好歹活了一把年纪,哪能轻易就被个小丫头给唬住?
他当时是没把这话放在心里的,只当那丫头是因为被人抢了车而说的气话。
可现在,望着翻在泥坑里的牛车,车夫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杨威同样想起了姜小小的话,脸色黑沉。
他可不认为是什么未卜先知,一定是那死丫头趁他不注意在牛车上动了手脚!
现在弄成这样,考试指定是赶不上了。
杨威越想越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钱没付,牛车他也不坐了,转身就往回跑。
他要去找那死丫头算账!
——
石磨村。
谢浔把排骨蒸上,蹲在水井边杀鱼。
姜小小拿着木瓢,往菜园里浇水。
灶房里蒸锅上时不时飘出蒸排骨的香味儿,馋得她口水呲溜呲溜的。
没多会儿,院门被人重重敲响。
“谢浔,你给我滚出来!”
谢浔一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他置若罔闻,继续低头杀鱼。
院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杨威甚至连读书人的仪态都不顾了,一面敲门一面大骂。
“谢浔你个瘟神扫把星,害了人就只敢做个缩头乌龟了?有本事出来!”
姜小小闻言,朝着谢浔望过去,“有人敲门。”
谢浔淡淡道:“不必理会。”
姜小小也不想理会,可外面的人实在太烦。
她索性扔下木瓢,拎着半桶水跳上院墙,对准院门方向,直接往下一泼。
被泼了一身的杨威顿时跳脚:“谢浔,你他娘的……”
姜小小蹲在院墙上,托着下巴皱着眉,“你好烦。”
杨威抬头,看到院墙上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死丫头,刚才是不是你在牛车上动的手脚?”
姜小小一听就知道,牛车翻了。
且看杨威那一身的泥泞,想来摔得不轻。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你说是就是吧。”
“你!”杨威气急,高声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要去跟村长说,撵你们出村!”
杨威正要走,姜小小一个飞身落到他跟前将他拦住。
杨威这才发现,这死丫头竟然是有身手的。
“你,你想干什么?”
他后怕地往后退了退。
姜小小撸撸袖子,正要动手。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住手!”
姜小小回头,就见说话的是个拄着拐杖的布衣老头。
老头一把年纪,瞪起人来那目光冷嗖嗖的。
不就是瞪眼么?她也会!
姜小小睁圆了杏眼,跟老头干瞪着。
老头:“……”
他旁边还有个年纪轻一些的男子。
男子看到姜小小,稍微有些恍神。
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他轻咳了一声,问杨威,“怎么回事儿?”
杨威一见这俩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呜呜呜,村长,这野丫头欺人太甚,您可一定得为我做主啊!”
村长正是那拄着拐杖的老头。
年轻男子是村长的儿子,杨大顺。
听到杨威哭诉,杨大顺蹙眉,“说重点!”
杨威又嚎了两嗓子,这才切入正题。
“我今天一早原本是赶去书院考试的,谁知在镇上坐车的时候,被这野丫头动了手脚,牛车半道上翻了。”
“我来找他们理论,他们不开门不说,这死丫头还泼我一身水!”
杨威那浑身湿漉漉,衣服上还满是泥浆的狼狈样子,半点不像在撒谎。
杨威不仅是杨氏一族的人,还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
一旦他有出息,整个石磨村都会跟着沾光。
村长对他的期望自然只多不少。
见他被欺负成这副样子,老村长蹙起眉,布满皱纹的老脸黑沉了几分,望向姜小小的眼神里满是不悦,“你是谁?”
石磨村不算大,也就三十来户人家。
杨老村长管理石磨村多年,哪户人家几口人,哪家母猪生崽鸡下蛋,他都了如指掌。
唯独没见过这眼生的丫头。
昨天倒是听婆娘提了一嘴,说看到有个丫头跟在谢浔身后进了村。
谢浔本就不是石磨村人,住的离着其他村人又远。
只要不惹麻烦,他爱带谁回家那都是他的事儿,老村长没想管。
可如果谢浔带回来的人欺负了本村人,那他就不可能再袖手旁观了。
“我是谢浔未过门的媳妇儿。”
姜小小蹲在地上画圈圈,心里郁闷。
怎么一个二个都想打听她,直接打一架不好么?
杨大顺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错愕,“姑娘,你是迷路了,还是被人绑架了?”
姜小小眼下是在谢浔家。
被谁绑架,不言而喻。
杨大顺虽然跟谢浔没什么交情,平日里也不会往来。
但他知道,谢浔是个孤儿,没什么亲人。
一个平时人嫌狗不挨的人,突然冒出个容貌娇美的小媳妇儿,谁信?
杨大顺坚信,姜小小就是被谢浔给绑来的。
他越发的关切,“姑娘你别害怕,我爹是这儿的村长,你要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们说。”
姜小小点点头,指了指杨威,跟杨大顺说:“我现在就有难处,我想揍他一顿。”
杨大顺:“……”
“爹,这姑娘好像精神有点儿问题。”杨大顺望向他爹。
杨老村长恼归恼,但好歹一把年纪,要他挖着手指头指责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望向姜小小身后,高声问:“谢浔在不?”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姜小小回头,就见谢浔走了出来。
他往院门口一站,眉目清冷,身形峻拔,刚洗的手还没来得及擦干,水珠顺着修长分明的指节滑到指尖,最后落在地上。
原本干净的青衫袍角,被洗菜的水微微打湿了几分。
姜小小一直对美丑是没有多大概念的。
但此时此刻,她莫名觉得谢浔长得真好看。
与杨大顺和杨威站在一块儿,谢浔骨子里皇室血脉带来的尊贵与高华清雅,是那二人所不具备的。
气质高下立见。
“何事?”
谢浔的声音很淡,无波无澜,余光瞄了眼蹲在地上的姜小小。
他这态度,惹得老村长频频皱眉。
“谢浔,我不管你往家里带什么人,但你既然住在石磨村,就得守石磨村的规矩,你带来的人欺负了本村人,你说怎么着吧?”
谢浔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威,“你说谁欺负了你?”
杨威被他的眼神震慑到,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你、你敢说不是这野丫头在牛车上动的手脚?”
谢浔轻笑,“你敢说不是你为了躲避考试,特地嫁祸给小小?”
杨威一听,跳了脚,“谢浔,你血口喷人!”
谢浔慢条斯理继续道:“鹿鸣书院今天一早考试,你本该昨天晚上就到寝舍的,今早才去赶车,难道是因为太有自信了么?”
“谢浔,你给我闭嘴!”
杨威捏紧拳头。
说完又急切地望着老村长,“村长,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有!”
当初他被鹿鸣书院录取,老村长脸上有光,还特地资助了十两银子。
每回他休假回来,老村长都会上门问一问学习情况。
杨威当然不能让老村长失望,每回都说挺好的。
老村长很少去县里,哪知道鹿鸣书院什么情况。
他只知道,入了鹿鸣书院的学子,将来都会有大出息大造化,杨威就是全石磨村的希望。
哪里晓得,即便是名声再大的书院,再厉害的夫子,也有教不动的学生。
杨威就是那其中之一。
杨老村长可谓是把全族的希望都押在杨威一人身上了。
眼下听到谢浔说他为了躲避考试特地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哪还站得住,苍老的身躯晃了晃。
杨大顺一惊,赶紧一把将人扶住,“爹!”
杨威脸色发白。
他一开始真不是为了躲避考试,但后来牛车翻了,去不了县里了,他反而松了口气。
比起考倒数顶着夫子和同窗们的异样目光,他更愿意缺考。
可他没赶上考试这事儿,总得有人背锅。
这个锅,那死丫头背定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谢浔会当着老村长的面揭穿他。
“村长要没别的事儿,那我们先进屋了。”
谢浔说完,弯腰将还在地上画圈圈发泄暴躁的姜小小一把拉起来。
“等等!”老村长突然出声。
谢浔脚步一顿。
老村长有些不确定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对鹿鸣书院挺熟?”
“您误会了。”谢浔头也不回,带着姜小小进了小院,顺手将院门合上。
——
比起问罪姜小小和谢浔,老村长现在更关心的是杨威的成绩。
他对谢浔了解不多,但印象中,这是个话不多的外乡小子。
本来就没什么利益牵扯,谢浔没道理无缘无故会污蔑杨威。
更让他纳闷儿的是,谢浔为什么会对鹿鸣书院的考试时间那么熟悉……
老村长回家琢磨了一上午,决定下晌去趟县城,到鹿鸣书院打听打听。
当初杨威可是因为救了院长一命才被破格录取的。
他不相信杨威这样的人,在书院竟然什么名堂都没学出来。
杨大顺看穿了他爹的心思,中饭过后陪着他爹去了趟县城。
到了鹿鸣书院一打听,竟然连门房都认得杨威。
老村长这才觉得找回了点儿面子,捋了捋山羊须,“看来,他救了院长那事儿你们都知道了。”
“什么救了院长?”
门房愣住,满脸错愕,看老村长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做白日梦的傻蛋。
老村长老眼一眯,“怎么……”
门房问:“您找的不是那个常常旷课交白卷考倒数,今天还缺考的学生杨威吗?跟院长有啥关系?”
旷课!
交白卷!
考倒数!
缺考!
每一个字眼儿,都像一个重重的巴掌,狠狠扇在村长老脸上。
他唇边肌肉抖了抖。
杨大顺真怕他爹一口气上不来,忙道:“爹,您别上火,仔细气坏了身子。”
村长仔细回忆着当初鹿鸣书院找到村里的情景。
“大顺,去年书院的人找到村里,怎么说的?”
杨大顺道:“爹,那些人说,杨威救了院长一命,院长慧眼识珠,看出他是棵好苗子,所以让书院破格录取了他。”
“是了。”老村长也记得那些人就是这么说的。
说杨威是棵好苗子。
可是好好的苗子,怎么会旷课!怎么会交白卷!怎么会无缘无故缺考!
老村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没脸再待下去,喊着儿子回了村,第一时间把杨威叫来。
早上被谢浔一闹,杨威看出村长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了,一直坐在家里提心吊胆。
眼下被喊到村长家里,杨威更是站在那儿大气不敢喘。
村长道:“你别愣着了,坐吧。”
杨威哪敢,“村长,我站着就好。”
“威哥儿你别紧张。”村长道:“我叫你来,是有事儿想问问你。”
话都到这份上了,杨威怎么可能不紧张,他手指紧握着,“村长您问吧?”
“你到了鹿鸣书院,见过院长没?”
杨威咽了咽口水,说:“见过了。”
事实上别说他,他的那些同窗,从入学到现在,没见过院长的也大有人在。
据说院长不常在书院里,就连夫子们,想见到院长也只能碰运气。
“那他有没有指点一下你的学业?”
好歹是救命恩人,院长待他应该跟旁人不一样才对。
“呃……”杨威迟疑道:“院长他很忙。”
毕竟是一院之长,忙也很正常。
但老村长就是觉得哪不对劲儿。
他眯着眼看了看杨威,想到之前在书院,门房所说的话,心里憋了火。
“你最近成绩怎么样?”
杨威正要开口,杨大顺提醒他,“杨威,该打听的,我爹已经亲自去书院打听过了,你最好如实交代,否则撒了谎,后果自负!”
一听这话,杨威直接腿软了,当场给老村长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村长我错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努力的。”
老村长望着他,总觉得眼前的杨威,跟书院来找人时描述的那个不是同一人。
“你当初是怎么救了院长的?”老村长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
杨威根本都没有过这段回忆,他怎么会知道?
“时隔太久,我记不清了。”杨威只能含糊道。
老村长拧着眉,跟儿子对看了一眼。
杨大顺道:“你再好好想想?”
杨威直摇头,“大顺哥,我真的记不清了。”
“罢了。”老村长摆摆手。
虽然他心中确实存了疑虑,但村里就这么一个读书人,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如果现在告诉他,鹿鸣书院找错了人,他只怕真会一口气上不来。
“我今天去书院打听了,你平时的表现不怎么样。”老村长严肃道:“你成绩不好,咱可以勤学苦练迎头赶上,可你旷课交白卷还缺考,算怎么回事儿?”
杨威无话可说,毕竟这些都是他造的孽,“村长,我发誓,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村长无奈,“你赶紧收拾收拾吧,我让大顺送你去书院。”
杨威走后,老村长的老来子,杨二顺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朝着里头张望。
老村长瞄到他,直皱眉,“臭小子,你干什么?”
杨二顺眼珠子转了转,撒丫子一溜烟朝着村东头跑去。
谢浔家的院门是关着的。
杨二顺搬了块石头垫着,好不容易爬到墙头,就跟院里的姜小小来了个眼对眼。
杨二顺吓得险些一屁股栽下来,他瞪大眼,“你是谁?怎么会在谢浔家里?”
又来一个打听身份的,还是个小屁孩儿,姜小小没搭理他。
杨二顺骑在墙头上,眼神四下扫了扫,又扯开嗓子喊,“谢浔,谢浔——”
谢浔正在午睡,被外头动静吵醒,他听出来人是谁,也没打算搭理,重新闭上了眼睛。
杨二顺再次扯着嗓子喊,“你再不出来,我就瞒不住啦!”
喊完看到姜小小坐在水井边磨刀,那菜刀锃光瓦亮的,说不出的瘆人。
杨二顺脖子一凉精神一振,屁股没坐稳,这次直直从墙头栽了下来。
“哎哟哎哟”的痛呼声,响彻小院儿。
谢浔起身推开门,看到栽在墙角的胖团子,问他,“你来做什么?”
胖团子杨二顺好不容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嘟囔道:“我来给你暗通款曲啊!”
谢浔:“……”
“啊对。”杨二顺继续发挥他那半吊子成语,“杨威刚刚让我爹给抓去如坐针毡了。”
姜小小:“……”
杨二顺吸吸鼻子,抠着手望着谢浔,“要我继续帮你保密也行,我想吃葱油饼。”
谢浔冷漠道:“没有。”
“哎!”杨二顺急了,“好歹咱俩是难兄难弟,就一个葱油饼而已,你也太抠门儿了!”
“你就不怕我回去跟我爹说,当初救了那什么院长的人是你?”
还“难兄难弟”,这词儿被他用得是一言难尽。
谢浔面上仍旧平静,“随你便。”
杨二顺哭丧着小脸。
他一直都知道谢浔做的东西很好吃,今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来坑个葱油饼了。
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他。
杨二顺不死心。
他蹬蹬蹬跑到水井边。
蹲下身,望着正在专心致志磨刀的姜小小。
“那个谁,你想吃葱油饼不?一会儿咱俩一人一半。”
一面说,一面吸溜口水。
谢浔正想把杨二顺拎出去,就听到姜小小也吸溜了一下口水。
谢浔:“……”
……
谢浔去灶房发面了。
杨二顺自己抱了个凳子出来,坐在姜小小旁边。
他十分自来熟,说全村那么多人,就他跟谢浔关系最好。
还说他爹是村长,等吃了葱油饼,以后谢浔就是他罩着的了,谁敢欺负谢浔他就跟谁过不去。
姜小小问:“那要是没吃上葱油饼呢?”
杨二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都快闻到饼香了。”
……
谢浔煎了两个饼,一个给姜小小,另一个他自己拿着。
杨二顺见没他的份,哇的一声就哭了。
听到姜小小咀嚼葱油饼的声音,再闻着饼香味儿,杨二顺又忍不住流口水。
一把眼泪一把口水的样子,把姜小小都给看呆了。
“我也不是很饿。”杨二顺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我就是想尝一口。”
谢浔那儿是没指望了,他只能眼巴巴望着姜小小。
姜小小“嗷”一口将剩下的全吞了。
杨二顺:“!!!”
眼瞅着他又想哭。
谢浔将饼递过去,勒令道:“拿了饼,以后不准再来。”
杨二顺咬了一口心心念念的饼,酥脆香浓,比想象中的更好吃。
咬上一口,从头到脚都满足了。
“为什么?”他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嘴里的饼没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我们不是难兄难弟吗?”
谢浔说:“我们家吃小孩。”
杨二顺:“!!!”
没等谢浔说完,小家伙脚底抹油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
杨二顺走后,姜小小看了眼谢浔。
她想起来刚才杨二顺说,当初是谢浔救了院长。
谢浔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很平静地说:
“去年的事儿了,我从县里回来,无意中撞到个老头被鬼缠上。”
“我一靠近,那鬼不知为何就退散了。”
话到这儿,谢浔望着姜小小:“我并非有意相救,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那杨二顺怎么会知道?”姜小小不解。
“他碰巧看到的。”谢浔道:“我叮嘱他,等老头醒来,说谁救的都行,就是不能说我救的。”
姜小小悟了。
“所以等那老头醒来,杨二顺顺手就指了杨威?”
“嗯。”
姜小小大概明白杨威为什么会被鹿鸣书院给录取了。
原来是走了后门。
但姜小小的重点不在杨威身上。
她在思考,谢浔是凭借什么把鬼给吓退的。
他被人用煞气做了封印,这样的体质,最是容易招惹脏东西。
按理来说,鬼见了他只会更兴奋。
“你那天是不是受伤了?”姜小小问。
谢浔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算出来,顺势点头,“嗯,受了点轻伤。”
姜小小没来的时候,他就是村人口中名副其实的“霉运罩顶”。
很多时候,明明没跟人起冲突,自己一个人也会无缘无故受伤。
也只有姜小小来的这些日子,他才能做到无论去镇上还是去县里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流血了?”姜小小又问。
谢浔颔首。
“那就对了。”姜小小说:“你是四柱纯阳体,那些东西怕你的血。”
谢浔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血还能有此妙用。
“可惜现在被压制得太厉害。”姜小小看了看他头上,“等封印解开,龙气再生,任何脏东西都不敢再近你的身了。”
说到封印,谢浔心思微动,“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帮我解开么?”
“能。”
谢浔不放心,“突然解开会不会有什么弊端?”
姜小小说:“给你用邪术的人会知道。”
谢浔闻言,双眸暗流翻涌。
果然,京城虽然从不派人监视他,却一直将他牢牢攥在掌心里。
因为被下了封印,他注定离不开石磨村,所以无需监视。
但只要他的封印被解开,京城便会第一时间得知。
也就是说,如果他在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后盾的前提下贸然解开封印,很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要现在解开吗?”姜小小问。
“再等等吧。”谢浔揉揉眉心。
看来得尽快想办法去京城才行了。
——
谢浔没有任何人脉,他想去京城,就得提前打探些关于京城的消息。
石磨村是消息闭塞的穷乡僻壤,要想知道京城的消息,还得去县城茶楼。
茶楼人多且杂,在那儿坐上一天,能听到来自很多地方的小道消息。
这天早饭过后,谢浔就带着姜小小出门了。
跟之前一样,先步行去镇上,再雇车去县里。
谁料刚到镇口就碰上了陈四喜。
陈四喜一见这俩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老远就冲着谢浔喊,“谢浔,是我,我啊,陈四喜!”
谢浔淡淡瞥他一眼。
陈四喜挥着鞭子,赶着骡车过来。
“你俩去哪呢?”
“县里。”
“那正好,我载你们一程。”
谢浔没着急上车,问了一句,“今天不卖棺材了?”
这话,一听就是在损他刚见面那会儿,载人去县里的前提是必须买他们家棺材。
陈四喜摸摸鼻子,“得得得,哥们儿有眼无珠,您可是贵人,要长命百岁的,谁敢给您卖棺材呀?别磨叽了,上来吧!”
今天的骡车是有车厢的,座位上还放了软垫。
姜小小上去后,舒服地靠在后壁上浅眠。
陈四喜调了个方向,冲着里头问,“县里最近在招捉鬼师,谢浔,你该不会是送你这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去应征的吧?”
“捉鬼师?”
谢浔留意到姜小小在打瞌睡,声音放低不少,“没听说过。”
陈四喜好奇了,“那你们去县城干嘛?”
“有事。”
“哎我……”陈四喜刚想说点儿什么。
谢浔打断他,“有什么话,到了县里再说。”
陈四喜闻言,不得不闭了嘴。
虽然他是个话痨,一路上没个人说说话心里憋得慌。
可谁让车里坐着他的救命恩人姜小小来着。
二人一路安静,直到骡车入了县城,车厢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姜小小睁开眼睛。
谢浔道:“下车了。”
姜小小嗯了声,正想随着谢浔下车。
前头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
不多会儿,就见个身穿灰袍的老头脚底抹油似的飞快朝这边跑来。
他身后,跟着个手举菜刀的妇人。
妇人一脸凶悍,一面追一面大骂,“顾二狗,你竟敢藏私房钱,老娘剁了你!”
被称作“顾二狗”的老头显然已经被菜刀追习惯了,轻车熟路躲开街道上的人。
原本想拐入旁边巷子的。
没料到这地方竟然停了一辆骡车。
他来不及刹住脚,“嘭”一声整个人撞了上来。
好在没被撞晕。
他利落地跳上骡车,钻进车厢,又利落地吩咐车夫陈四喜,“小兄弟,有劳了,帮我躲开我家内人。”
陈四喜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看到那妇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爹要他娶的苍梧山那位女弟子。
想他年纪轻轻才十六岁,竟然没有老头那样利落的身手,这要是以后被追着砍,岂不是死定了么?
想到这儿,陈四喜还未娶,就先把自个儿吓出一身冷汗。
车厢里,谢浔、姜小小和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六目相对。
老头露出一个得体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抱歉了两位,情况紧急,借你们的车一用。”
姜小小没说话,谢浔多看了老头两眼,也陷入了沉默。
陈四喜忍不住问,“哎,老伯,刚才那位是您的……”
老头说:“我内人。”
陈四喜“啧”了一声,“都凶悍成这样了,您还敢跟她过下去呢?”
“欸,小兄弟此言差矣。”老头坐正身子,“妇人家,偶尔撒撒娇,老爷们儿多包容包容就是了,不至于闹大,不至于闹大。”
头回见到把惧内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陈四喜:“……大娘撒娇的方式还挺特别哈。”
老头跟陈四喜对完话,目光在谢浔和姜小小身上打量了一圈。
“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老头问谢浔。
谢浔道:“随便逛逛。”
骡车后头,妇人暴怒的声音传来,“顾二狗!你还有脸躲?给我滚下来!”
老头歪着身子,半个脑袋探出车窗,高声回道:“夫人放心,我随便逛逛,去去就回。”
陈四喜是真怕那妇人追上来一刀劈了他的骡车。
“老伯,要不我还是靠边停把您放下去吧?有什么事儿,您好好跟大娘谈谈。”
“不用不用。”老头乐呵呵道,“小兄弟你只管赶车,一会儿消停了我请你喝茶。”
满大街的人都盯着一个疯婆子举着菜刀追着一辆骡车砍,陈四喜能冷静下来就见鬼了。
他哆哆嗦嗦地喊,“谢浔,你倒是说句话呀!”
谢浔道:“骡车是你的,你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没人能拦你。”
就这架势,陈四喜敢停吗?
他只能不停地挥鞭打在骡子背上。
骡子毕竟不是马儿,跑再快也没有马儿快。
老头却不紧不慢,撩开车帘指挥着陈四喜准确避让,逐渐拐入巷子里,最后成功甩开了妇人。
骡车最终在一家客人不算多的小茶馆前停下。
陈四喜惊吓过度,这会儿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冷汗。
回头见老头神清气爽地挑帘下来,他有些郁闷。
连街上哪里有个坑哪里有根木桩子,哪里行人多,哪里好避让,哪条巷子最保险都一清二楚。
这老头是被追着砍了多少次啊?
“三位,刚才说了请你们喝茶的,就是这儿了。”
老头已经下了车,说话的语气礼貌又不失儒雅。
任谁都无法想象,一刻钟前,他正被媳妇儿满大街追着砍。
陈四喜没吭声,望向陆续下车的谢浔二人。
谢浔道了声,“多谢。”
老头面上露出笑容,“里边儿请。”
茶馆开在巷子深处,比不得街面上还能听小曲儿听评书的茶楼热闹。
此处格外的安静。
但有一点好,就是干净。
一眼望去,摆件虽不多,却都整洁有序。
仅有的三两位客人的说话声也很轻,不喧闹,让人觉着舒心。
老头应该是这儿的常客了,小二一见他,问都没问就给安排了靠里的包厢。
老头说了请客,亲自去柜台点了一壶茶,一碟卤花生和一碟酱鸭舌。
趁着老头没回来,陈四喜小声问谢浔,“他待会儿该不会还要坐我的车回去吧?”
谢浔懒得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他把你当车夫,你收钱就是。”
“得了吧!”陈四喜撇撇嘴,“你们没听那疯婆子说吗?老头藏私房钱,我要是收钱,他把私房钱给了我,那被砍的可能就是我了。”
话到这儿,他又开始后怕,“要我说,这茶咱都不该喝,要不趁他还没回来,咱仨偷偷溜走算了,反正又不认识,就当是我倒霉,出门忘了看黄历。”
说着,望向姜小小,“大师,你快给我看看,我这两天是不是又撞什么脏东西了?”
否则哪有一出门就这么倒霉的!
姜小小说:“撞了多嘴煞,把嘴巴闭上就化解了。”
陈四喜半天才反应过来姜小小是在嫌他聒噪。
他还没出口的话只能全部吞回肚子里,又坐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往包厢外瞄。
就见老头站在柜台前,跟掌柜的正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到,但陈四喜能看出,掌柜的神色之间满是恭敬。
陈四喜纳闷了,“这老头穿得挺朴素,啥也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不对不对!”想到这儿,他又自我否决了,“那疯婆子管他叫顾二狗,哪个大人物叫这名儿的,未免也太掉价了。”
谢浔难得的没再沉默,接过话,缓缓道:“鹿鸣书院院长。”
陈四喜:“???”
顾院长再回来时,先前还骂骂咧咧的陈四喜马上住了口,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包厢不算大,是四人位的。
谢浔和姜小小坐了一边,陈四喜一人坐一边。
顾院长进来后,十分随意地在陈四喜身旁坐下。
陈四喜绷直了脊背,大气不敢出。
坐下没多久,茶就上来了。
一壶碧螺春,两碟小吃,另外还有一碟茶馆送的点心。
顾院长拎起茶壶,亲自给三人倒茶,目光随意在谢浔身上扫了扫。
“两位小兄弟在哪念书?”
“我、我们不是学生。”
得知了对方的身份,陈四喜拘谨不少。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还是知道的。
尽管这位院长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人家好歹也是身份尊贵的院长,不是他能随意开罪的。
“哦?”顾院长将茶壶放好,重新望向谢浔,“看小兄弟的气度,老夫还以为是哪个书院的学生。”
谢浔道:“我对读书没兴趣。”
顾院长哈哈大笑两声,“小兄弟这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陈四喜一脸八卦。
顾院长没有直接点名,只是语气略带怅然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三岁,特别调皮,是个爱折腾的小家伙。”
“我还记得那天,他趁我睡着在我脸上画乌龟,被我当场抓包时气鼓鼓地瞪着我,说他不想读书,对读书没兴趣。”
“可没兴趣读书的他,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后来呢后来呢?”陈四喜好奇极了。
开河县就巴掌大点儿,这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后来啊……”
顾院长恍了下神。
那个三岁就能舌战国子监众学官,将文渊阁三成的书倒背如流的神一般的皇子殿下,据说生了场大病,不得不被送出京。
再之后,就彻底没了音信。
燕京现在能记得起他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顾院长说出最后一句话。
语气里有叹息,有遗憾,更多的,是难受。
陈四喜似乎明白了什么,“您是那个小神童的老师?”
“也算不上。”顾院长说,“毕竟没教他多久。”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陈四喜道:“如果他一直在您的教导下读书,没准儿现在都能考状元了吧?”
考状元?
那位可是自出生之日起就被神光笼罩,让帝神殿神像亮了一宿的天降神子。
如果先后没死,如果三殿下没被送出京,现如今的燕京,能有慕容渊什么事儿?
顾院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愤情绪中。
等回过神来,他才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敲了敲陈四喜的脑袋,“好小子,变着法儿地试探老夫呢?”
陈四喜扯着嘴角,“我哪敢?”
其实先前谢浔说这老头是鹿鸣书院院长的时候他就信了。
后来配合着老头说话,只是为了更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
现在看来,老头果真是院长没错了。
敛去思绪,顾院长笑着问:“相识一场,还不知道两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陈四喜当先回答:“我叫陈四喜!”
顾院长的目光挪向谢浔。
这位的眉眼轮廓,总让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谢浔淡淡道:“谢三。”
陈四喜“咦”了一声,“你不是叫谢……”
“这点心不错。”谢浔伸手,捏了一块点心送到陈四喜嘴边。
陈四喜张口吞下,嘴巴里囫囵说了一句,“嗷,真好吃。”
谢浔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站起身,“我们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姜小小刚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小脸鼓鼓囊囊的。
见谢浔要走,她二话不说起身就跟上。
“哎哎哎!你俩干嘛呢?这么不给面子?”
陈四喜头回碰到院长级别的大人物,可想多跟人家坐坐了。
哪成想这俩人如此扫兴。
谢浔道:“再不走,你的骡车该被砍了。”
陈四喜一听,吓得腾一下站起来。
顾院长:“……”这小子嘴巴怎么那么损呢?
“那什么,我们先走了,改天有缘再会啊!”
顾院长没挑明身份,陈四喜也不好直接称呼他,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临走前,没忘了顺走两块点心。
……
重新坐上骡车,陈四喜挥着鞭子,心中有些小郁闷。
“谢浔,那可是鹿鸣书院院长诶,你见了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哎不对,你是怎么知道他是院长的?”
谢浔说:“瞎蒙的。”
陈四喜急了,“合着这么半天都是你在耍我玩?那老头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院长?”
“你又不读书,他是不是院长,跟你有多大关系?”
“我是不读书,可将来我儿子要读啊!”
陈四喜发愁道:“我儿子的儿子不也得读吗?他要真是院长,那我现在跟他攀好交情,将来没准儿给我走个后门啥的……”
姜小小问:“你儿子的儿子,那不是下任院长该考虑的吗?”
陈四喜:突然发现这丫头的嘴巴比谢浔还毒。
人院长好好的,让她一句话给说没了。
“哎我说,你们俩接下来去哪?”陈四喜漫无目的地将骡车驶出巷子。
谢浔沉默了会儿,问他,“你之前说的捉鬼师,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县里的大户聂家。”陈四喜道:“听说最近家里不干净,一到晚上就闹鬼,聂家那位上门女婿花钱请官府贴了告示,说想请一位有真本事能捉鬼驱邪的大师。”
话到这儿,他撇撇嘴,“自打告示贴出来到现在,去的人可不少,但是看样子,没一个是有本事的,否则聂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闹得鸡飞狗跳。”
聂家?
谢浔有所耳闻。
他们家是做小买卖起家的,到现在布庄分行已经开到燕京去了。
如果能借此机会接近聂家,没准能打探到不少关于燕京城的消息。
想到这儿,谢浔道:“带我们去看看。”
……
聂家位于开河县东城华阳街,整个县城最繁华也是最贵的地段,五进大宅院傲然矗立。
陈四喜常在县里行走,却只见过这些大宅子的外观,从来不知道里头啥样的。
骡车在大门外停下时,他显得有些兴奋。
聂家啊,说是开河县首富都不为过。
据说他们家主子下人加一块儿有上百口人,一顿饭能吃掉庄户人家三年的开销。
“谢浔,咱们到了。”
陈四喜熟练地跳下骡车,冲着车厢里喊了一嗓子。
不多会儿,谢浔挑帘,和姜小小一前一后下来。
大门外有几个小厮坐在长板凳上低声闲聊着什么。
陈四喜主动上前询问,“哥们儿,听说聂家找捉鬼师,现在还找不?”
那几个小厮闻言,齐刷刷回头看向他。
其中一个绷不住嗤笑出声,“捉鬼师?就你?”
“当然不是我。”陈四喜说着,手指往后一指。
小厮们的视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自然而然地望向谢浔……呃,谢浔身后的小姑娘。
刚才说话那小厮嘴角一抽,随后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陈四喜嘟囔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小厮道:“说实话,自打我们姑爷贴出告示以来,上门自称高人的不少,但你们这样的,倒还是头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笑,瞧着都快笑岔气了。
“我说,你们好歹也伪装一下吧?小姑娘捉鬼?你糊弄鬼呢?”
说到最后一句,那小厮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冲着陈四喜直摆手,赶苍蝇似的,“去去去,坑蒙拐骗也不看看地儿,真把聂家当菜市了!”
这时,旁边走来另一拨人,道士打扮。
年轻一些的穿着黑色道袍,年长一些的蓄着山羊须,手持罗盘,身穿黄色道袍。
在道家,道袍也称“法衣”。
法衣颜色等级由低到高白、黑、绿、青、红、紫、黄。
黄色法衣,一般是天师等级的人穿的。
不过在苍梧山,姜小小从未见师祖穿过。
老天师是得道高人,早已超脱世外,才不会拘泥于穿着。
姜小小自己在山上也是不会按规矩穿衣的,她自由散漫惯了,怎么舒适怎么来。
然而山下的人并不会这么想。
尤其是当下。
先前对他们嗤之以鼻的小厮,才一看到身穿黄色法衣的道士,脸上神色立马就恭敬起来了。
“大师,我们姑爷等候多时了,您里边儿请。”
小厮那点头哈腰的劲儿,跟先前对陈四喜的态度截然相反。
陈四喜瞠目结舌。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哎!我们这位可是真正的大师!就算你们要赶人,起码也该测试一下能力吧?”
陈四喜不死心,拧着眉瞅着对面的黄袍道士,怎么瞅怎么不顺眼。
小厮朝他看来,“没拿扫帚赶你走,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们哥儿几个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几人撸了撸袖子。
陈四喜吓得后退一步,回头望着谢浔,小声问:“谢浔,人不让进啊,怎么说?”
谢浔看了眼大门上方的匾额,淡淡收回视线,“回吧。”
“啊?这就回了?”陈四喜原本想着,谢浔会让姜小小露两手的。
回去的路上,谢浔和姜小小没再坐骡车,一前一后走着。
陈四喜是很想看姜小小驱鬼的,毕竟小丫头个能徒手画符的高人,驱鬼的场面一定很刺激,很壮观。
然而这俩人没有进聂家的打算。
他觉得无趣,赶着骡车回了棺材铺。
谢浔目送着陈四喜的骡车走远,才回头跟姜小小说:“我刚才,好像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姜小小点点头,“你没感觉错,宅子里的确有东西,只是白天不敢出来。”
聂家的事,姜小小并不关心,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顾院长。
先前有陈四喜在,她一直没机会问谢浔。
“顾院长是你恩师?”
谢浔迟疑了一瞬,点头,“算是。”
当年的三皇子慕容洵因为天赋异禀,鸿泰帝怕埋没了他,没让他跟其他皇子一块儿上课。
三皇子的培养,是按照太子标准来的。
鸿泰帝给配了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全是当世大儒。
然而,这些人都被三皇子给气到辞官了。
顾院长是最后来的,他因为性子跟前面那几位迂腐的老古板不一样而在宫里多留了些时日。
然而也并没有留多久。
先后一死,三皇子墙倒众人推,鸿泰帝给他配的老师自然也得收回去。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相认?”
谢浔说:“没必要。”
姜小小看了看谢浔冷漠的神情。
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待见顾院长的样子。
但是村长说谢浔对鹿鸣书院的考试时间很熟悉。
那就说明,他私底下没少关注鹿鸣书院。
虽然不懂谢浔为什么要口是心非,但姜小小不打算问。
她换了个话题,“现在去哪?”
“茶楼。”
——
二人挑了个人多热闹的茶楼,三楼临窗,位置很好。
刚一上去就听到说书人飞着吐沫星子在说聂家往事。
谢浔没出声,安静听了一会儿。
说书人口才不错,娓娓道来又不让人觉得枯燥。
说聂老爷子早年间只是个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货郎,后来成了家,开始转做布匹生意。
两口子一辈子就只生了个闺女,舍不得闺女嫁出去,原本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的。
闺女十四岁那年,老两口在路边捡到个无家可归又身受重伤的少年。
少年住进了聂家,对救命恩人那是孝顺有加,容貌和品行在老两口眼里都是顶顶好的。
老两口一合计,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就让少年娶了自家闺女。
自此,少年成了聂家女婿。
成亲后的姑爷,开始挑大梁,接手岳父的布庄生意,对小媳妇儿那是宠得让人嫉妒。
只是可惜,那闺女命薄,临盆当晚难产而死,只剩姑爷带着个出生就没娘的儿子,可把老两口给伤心坏了。
闺女没了,老两口也不是思想迂腐之人,曾提出让姑爷续个弦。
姑爷坚决不肯,说岳父岳母待他恩重如山,他理应侍奉岳父岳母终老,有生之年,绝不续弦。
听到这儿,茶楼里响起一片叫好声,都在说聂家这位上门女婿忠贞孝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谢浔眉头一挑,淡笑,“未必。”
谢浔的声音很小,他并不是刻意要说给茶馆内其他人听的。
只有姜小小听清楚了。
姜小小问:“你认识聂家那位上门女婿?”
“只是碰巧见过。”
谢浔因为头顶煞气的关系,出门常常会出意外,他不常来县里。
偶尔的几回,也是因为有要紧事。
可也就是这难得的几回里,他曾见过聂家的姑爷白霄。
白霄当时正跟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在一块,二人手里牵着的,正是聂家的孙子聂小言。
其实那个时候,谢浔并不认识什么聂家姑爷,是后来的一次看到白霄进酒楼,里头小二恭敬地称呼他为聂姑爷。
谢浔记忆力惊人,存了些印象罢了。
谢浔对聂家的事了解的并不多,他还以为当时跟白霄在一起的女子就是聂家小姐。
可刚才听说书人一说,他才明白过来。
聂家小姐早就因为难产死了。
那女子,是个外人。
又或者说,是白霄养在外面的女人。
在岳父岳母跟前发誓自己这辈子绝不续弦,却在外面偷偷养女人。
这位聂家姑爷,心思可不简单。
姜小小听完谢浔的解释,沉默着没说话。
谢浔还以为她在推算聂家宅子里的东西是否跟这位姑爷有关。
事实上,姜小小只是在想,山下的人为什么心思这么多?就不能好好吃饭睡觉吗?
俩人正悠闲地喝着茶听着评书,外面天气突然变了。
出门时还晴空万里的天,转瞬之间就乌云密布,雷鸣电闪,暴雷声响个不停,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谢浔出门时没带伞,这会儿指定是走不了了,只能暂时在茶楼避避雨。
雨声太大,打在窗沿上,裹挟着冷风灌进来。
谢浔留意到姜小小衣裳单薄,起身准备关窗。
视线往下一瞥,无意中瞥到一个人穿着蓑衣,急急忙忙往楼上来。
没多会儿,穿着蓑衣的人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二人跟前。
正是陈四喜。
“你俩果然在这儿。”陈四喜一面说,一面拿起空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勉强润了润喉之后,他才接着道:“谢浔,刚才你可是错过了一场精彩好戏啊!”
见谢浔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陈四喜又继续故作神秘,“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精彩好戏?”
谢浔道:“你若想说,无需我问你也会说。”
“真无趣!”
陈四喜瘪瘪嘴,拉开椅子坐下,很快又将话题绕回来,兴致勃勃地说道:“刚才我替我爹出门办事来着,正巧路过聂家大门外,结果你猜怎么着?”
“聂家院里的一棵树被雷劈中,正好劈到了树下开坛做法的黄袍道士,那道士被劈得满脸焦黑,衣衫不整,带着自己的弟子屁滚尿流地跑出来,一面跑一面大喊有鬼。”
话到这儿,陈四喜再也绷不住,“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那老神棍光腚跑路的样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说完,见谢浔和姜小小面上都没什么反应,开始自我怀疑,“怎么……不好笑吗?”
谢浔说:“你家开棺材铺你都怕鬼,道士怕鬼有什么奇怪的?”
陈四喜:“……哥,这天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谢浔没搭理他。
陈四喜又望向姜小小,“大师,你真的不打算出手吗?”
他可太想看看姜小小出手吊打那些自称“大师”的神棍了。
姜小小说:“这个不归我管,你得问谢浔。”
陈四喜一脸恨铁不成钢,“好歹您也是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年纪轻轻怎么就夫管严了?大师,您可不能事事都听谢浔的啊,会被这厮给带坏的!”
姜小小也不懂陈四喜说的“带坏”是有多坏,只是很认真很诚恳地说:“我要是不听话,晚上就没饭吃了。”
陈四喜:“您不能光想着吃啊!”
姜小小:“不吃饭,会饿。”
陈四喜服了。
张口闭口就是吃,您是饕餮转世吗?!
几人说话间,见到楼梯口有人上来,正是聂家那位上门女婿白霄,身后跟着俩小厮。
白霄此时此刻的脸色十分阴沉,一看也不像是来喝茶的。
像是早就确定好了目标,一上来,他就直奔说书先生而去。
说书先生前脚刚夸完聂家姑爷忠贞孝顺,后脚就被聂家姑爷带人堵在墙角,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聂、聂姑爷,怎么了?”
听到这个称呼,白霄眉头皱了皱,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盯着说书先生,“那位易水山的天师,是你介绍来的?”
说书先生大概明白聂家姑爷是为什么而来了,他战战兢兢道:“是我介绍的。”
白霄往旁边空位上一坐,“现在人被吓跑路了,你给我个交代吧!”
“跑、跑路?”
说书先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我那位老友可是堂堂天师,他怎么可能会被吓跑路?聂姑爷,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白霄身后站着的小厮嗤笑道:“大半个华阳街上的百姓都看到那位天师被吓得屁滚尿流,一面跑一面大喊有鬼,你这么说,难不成是觉得我家姑爷蓄意污蔑?”
“不、不敢。”说书先生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有些发愁。
白霄在外面的名声一向都挺不错,今天虽然被气到了,但也没想着大闹茶馆让人看了笑话。
他冷静下来,“既然是你搞砸的,那这事儿你就得负责到底,三天之内,把真正的高人给我请来,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说书先生也懂了。
三天之内若是无法请到真正的高人,他今后就别想在开河县混。
白霄带着人走后,说书先生急忙抹了把冷汗,朝着四处望了望。
因为下雨,客人们几乎没走,因此大伙儿都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其中有不少是这家茶楼的常客,他们不仅知道聂家宅子最近不干净,还知道说书先生自告奋勇,给那位聂姑爷推荐了一位据说道法高深的天师。
本来聂家就火烧眉毛,现在事情还办砸了,聂姑爷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满心酸楚。
他当初真的是好心,哪曾想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三天之内要想找到真正有本事驱邪除魔的高人,谈何容易。
叹了口气,说书先生已经做好了离开开河县的准备。
茶楼里有茶客跟说书先生关系不错的,不忍心见他如此,站起来拱了拱手。
“诸位,咱听郭兄的评书也有些年头了,大伙儿都乡里乡亲的,如今郭兄遇到麻烦,总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大伙儿要是有认识什么高人的,都推荐一下,帮郭兄一把。”
众人闻言,全都默不作声。
连郭先生介绍的易水山天师都跑路了,可见藏在聂家的东西过分凶险,没点真本事的高人还真镇不住。
他们都只是平头百姓而已,既没去过易水山,更不认识苍梧山的高人。
平日里见过的那些道士,也大多是半吊子,碰到这种事儿,谁敢轻易推荐?
有人道:“眼下这情况,恐怕只能去苍梧山跑一趟了,据说天师府全都是高人。”
先前声援说书先生的那人叹气道:“苍梧山在璃燕两国边界处,离着咱们开河县可太远了,别说三天,去一趟,三十天都不见得能回来。况且能不能请到高人都还两说。”
姜小小听着众人的唉声叹气,开口道:“那个黄袍道士,不是易水山的人。”
说书先生闻言,愣了愣,朝这边看来。
见说话的是个小姑娘,他蹙了蹙眉,但语气还是尽量客气,“姑娘,那位天师可是我好友,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不是易水山的人?”
姜小小平静地望着说书先生,“易水山上是座道观,道主紫阳真人,哪来的天师?”
说书先生脸色一僵。
其他人也是一愣。
说实话,这个所谓的“易水山”在燕国并不出名,提起玄门,所有人第一时间想的都是隶属于正一派的苍梧山天师府。
至于其他山头有没有门派,有没有天师,他们是不知情也不关注的。
更何况,开河县是个小地方,本就消息闭塞,他们对那些寻常人基本接触不到的玄门就更没什么了解了。
当下听姜小小一说,有人反应过来,“姑娘,您这么了解易水山,是不是认识这方面的高人?”
姜小小没回答,只是望向谢浔。
谢浔缓缓道:“的确是认识一个。”
说书先生原本僵硬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回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急忙走过来,对着谢浔拱了拱手,“这位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浔颔首,“不过我这位朋友性子古怪,你要想请她,可是有条件的。”
都这时候了,说书先生自然是说什么应什么,“有何条件,公子请讲。”
谢浔对他招招手。
说书先生弯下腰。
谢浔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说书先生先是有些怔忪,随后笑开来,站直身子再次拱手,满脸感激,“倘若公子真能帮我请到这位高人,我一定按照公子所说的办。”
谢浔淡淡嗯了声,“今晚酉时,我会带着高人去聂家,还得劳烦你转告一声。”
“今晚?”说书先生双眼一亮,“好好好,我马上就去聂家跑一趟。”
——
聂府。
聂小言因为打雷,一直哭个不停,白霄怎么哄都哄不乖。
本就为闹鬼的事心烦气躁,再来这么一出,白霄更是满心暴躁。
这时,外面跑进来个小厮,“姑爷姑爷,茶楼那位郭先生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白霄正在火头上。
“不知道。”小厮摇头,“他只是说,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姑爷。”
如果换了旁人,白霄不一定会亲自去见他,顶多找人随便打发了就是。
可这位姓郭的,已经在白鹤茶楼说了多年的评书,姓郭的那张嘴,随便编个故事就能往他头上扣屎盆子抹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