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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洵楚玥是小说《帝后重生后都撂挑子不干了》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帝后重生后都撂挑子不干了》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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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长秋宫

苦涩的药味和悲戚的气息弥漫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宫人皆是屏声敛眉、小心翼翼的伺候。

寝殿的床榻上,躺着病容憔悴的当今皇后;

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的年岁,虽然已是病容枯槁,但从其眉眼之间,不难看出其二八年华之时的瑰姿艳色。

可如今,这位年轻而美丽的皇后似乎已然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莲心端来刚熬好的汤药,准备服侍她喝下。

病情加重,太医也加重了几倍的药量,隔着好远都能闻到那药汤散发出来的苦涩气息。

缠绵病榻的日子,是真的将药当成饭吃了;

闻到药味,楚玥下意识抵触,无力摇了摇头,“不想喝。”

莲心是她的陪嫁丫鬟,亲眼看着自家姑娘从明媚娇艳的娇娇闺秀变成如今面容枯槁的黄脸婆。

莲心红了眼眶,“娘娘,良药苦口,您可不能……”

楚玥弯弯嘴角,苍白的面颊已经很难看出往昔的明艳动人,“别诓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陛下可有书信传来?”

莲心微微摇头。

意料之中的事,楚玥倒也没什么失落的,“战事不顺,陛下想必也心力交瘁抽不开身。”

莲心拭去眼泪,“您总替陛下说话。”

其实何尝不是自我宽慰。

楚玥脸上溢出一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莲心低头擦了下脸,抬起头来时又扬起了笑,“不说这个了,奴婢服侍你喝药。”

楚玥嗯了声,将那碗苦得人能失去味觉的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曾几何时,她喝一碗姜茶都要爹娘拿着蜜饯哄好久。

彼时,她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有今日。

楚玥如今本就精神不济,喝了药后,意识逐渐混沌,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

她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也不算是梦,因为梦里的事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她梦到自己无忧无虑的长到十五岁,被圣上赐婚,将她指给了晋王。

然后晋王成为太子,她就理所当然的从晋王妃变成了太子妃;

再然后,太子登基为帝,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六宫之主。

从晋王妃一跃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荣耀,也是枷锁;

她事事尽心尽责,做最宽厚心善的六宫之主;

为皇帝丈夫一茬又一茬的选取秀女充实后宫、对妃嫔所出的孩子皆是视若己出,疼爱有加。

朝堂上挑剔严苛的言官御史都称赞她端淑贤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太后也对她交口称赞。

按说,如此这般,

也该不枉此生才是。

——

皇后的病情每况愈下,六宫一时没了主心骨,以致深居礼佛多年不问世事的皇太后再次出山,将那些眼见皇后病重、心怀叵测的妃嫔收拾了个痛快。

楚玥听到莲心语气恨恨的向她禀报着这些事,

“谁不知德妃娘娘打的什么算盘,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大字不识几个,行事莽撞,连娘娘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楚玥无声一笑。

她如今这样,后宫嫔妃中有人起了心思也不奇怪。

一国之母的位子,哪个妃嫔能不眼馋?

只是德妃出身武将世家,膝下又育有皇子,陛下心里不可能不忌惮。

只是说了几句话,困意倦意就重了几分,她绣帕轻捂遮着,咳得一声比一声重。

重病的身子,如今又是冷冬时节,身边的人都不敢让她沐浴,唯恐再着凉加重病情;

可楚玥总觉得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她一向是极爱干净的人,便让莲心用热水浸湿的帕子给她擦洗。

莲心是伺候她多年的人,这种事做起来按说顺心顺手;

可这丫头今日也不知是什么了,力道上竟然频频失了分寸,念在是自己的心腹,即便有些不适,楚玥也没有发作说什么。

身上舒适干净了,她的精神头也很快撑不住再次昏睡了过去。

莲心按捺情绪将床帐放下,直到退到四下无人处,才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李太医曾说,

冷汗如油,这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垂危之状。

可她家娘娘明明还这样年轻,上天为何要这样不公平?

她看着也陪着娘娘从官家千金、到晋王妃再到皇后,

外人看着风光无两,而个中的辛酸不易也只有娘娘自己和她们这些贴身的人知道。

莲心很怕,

怕娘娘真的会一病不起,真的会……

越想她就不由得怨恨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一国之君,

哪怕他是皇上,哪怕自己这般是忤逆不敬的大罪。

明明他是娘娘的夫君,

为何在娘娘病重的书信一封又一封的传去却迟迟杳无音讯。

哪怕娘娘真的无药可医,但若是能得夫君的暖心慰藉和陪伴,

至少余下的日子能过得没有遗憾。

可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信封、甚至一个口信都没有。

莲心一开始还会在楚玥面前替陛下说好话,但慢慢地她也说不出口了;

但娘娘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边关没有书信、陛下没有关怀,

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

莲心忽地想起,陛下登基前夕,娘娘对着皇后的吉服凤冠说的话,

自古九五之尊那个位子的人,就没一个是好丈夫。

如今看来,这句话没有例外。

……

寿康宫

皇后的病情瞒不得也瞒不住,李太医将皇后近几日的脉案一一禀报。

沈太后身居高位多年,见多了宫里的腥风血雨和波诡云谲,已经鲜少会因什么事有什么喜怒;

但皇后……

那不仅是自己亲自挑的儿媳,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而且……还是那人的女儿。

他那样疼爱女儿、视其如珠如宝的人,若是知道自家孩子如今的病状,会是何等的伤心。

飘飞的思绪被李太医的话语拉回,

李太医:“皇后娘娘的大限也就这一两日了,有些事该提前备着了。”

一国之母的丧仪不是小事,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

沈太后敛了心神,淡淡道:“哀家老了,很多事也力不从心;这些事,都尽数交由贤妃来料理吧。”

贤妃素来与皇后交好,不敢也不会不尽心尽责。

眼波微颤,沈太后想到了什么,“陛下可有书信传来?”

身旁的掌事姑姑春芳回道:“暂无。”

接着又宽慰太厚,“战事不顺,陛下无心回信也属正常。”

沈太后喃喃道:“是啊,正常;可病重的妻子一直等不到丈夫的回归,这又可算是正常?”

春芳姑姑一时无言。

这大概就是嫁与帝王的代价吧,

太后娘娘当年……

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次日,李太医照常来到长秋宫为皇后诊脉。

如他所料,娘娘的精神头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每日都是靠几口参汤吊着。

再探脉象,已是微弱的几不可察。

李太医面色凝重,号脉的手腕微微发颤。

楚玥倒是坦然,“李太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李太医诚惶诚恐,“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微臣应尽之责。”

“你说个明白话,本宫还有多少时间?”

“不要再说什么漂亮话,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清楚的。”

李太医踌躇再三,“娘娘脉象已是濒危之象,气息微弱,又吃不下任何东西,所以……”

“微臣所估,长则十日,短则三五日。”

莲心闻言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娘娘……”

楚玥倒是面色不变,心里虑了虑,“倒也足够本宫与家人话别了。”

“莲心——”

“派人到侯府传话,明日让家里人都进宫一趟,我有好多话想和爹娘他们说。”

莲心强忍着情绪,应了下来。

——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皇后缠绵病榻,在京城不是秘密;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病容憔悴、行将就木又是另一回事。

信阳侯全家于次日早膳后入宫,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病容枯槁,信阳侯夫人哭得几度昏厥,一向沉稳的信阳侯也是屡屡哽咽。

楚玥倒是那个最看得开的,反过来还能安慰父母。

信阳侯夫妇后知后觉,此次相见,只怕就是最后一面了。

信阳侯红着眼眶,“早知如此,为父当初绝不会让你嫁入皇室。”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该纵容女儿当初的那一份侥幸,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一份特殊。

楚玥淡然笑道:“当年的种种,情出自愿,事过无悔,爹爹何必怪罪自己;不孝女走后,还望爹娘珍重自身,好生颐养天年。”

信阳侯世子楚竑,堂堂八尺男儿,此刻也是泣不成声,“妹妹放心,我会好生照顾爹娘,让二老安享晚年,你不必牵挂。”

楚玥点点头,“哥哥~”

“哎。”楚竑哽咽着应道。

“伴君如伴虎,哥哥切记要时刻谨言慎行,懂得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楚竑:“哥哥晓得,阿软别担心。”

这一声阿软,彻底击破了楚玥心中一直紧绷的防线,当即溃不成军,泪如雨下。

若是不进宫,她应该一直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的阿软,而不是深宫里必须恭谨严肃、一丝错误都不能有的楚皇后。

母仪天下是荣耀,却也是枷锁;

其次,帝王之位的男人,注定不可能是个好丈夫。

这个道理,她花了太久才明白。

……

傍晚时分,信阳侯一家依照规矩按时出宫。

难得热闹一日的长秋宫倏然又安静了下来。

与家人话别后,楚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她自己倒是不惧生死,但她怕身边的亲人挚友因她的死而悲痛欲绝深受打击。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人啊,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活着的人总还要过下去的。

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告知,父母和其他亲友的伤心都是必然的,但事先知道她的病情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忽如其来的惊天噩耗更让人束手无策。

所以解决完这件事 后,当晚楚玥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连带着第二日的精神头都好了不少,气色瞧着比以往也红润了许多。

但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内监却无人高兴的起来,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长久病困床榻的人忽然气色好了,这无疑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能在长秋宫伺候,对宫人来说是荣耀 ,也是福气;

翌日,有不少的六宫嫔妃登门,说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楚玥倒也没有推辞,坐在主位上,接受了嫔妃的跪拜问安。

女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都起来吧,赐座。”

嫔妃们跪谢,随即起身坐下。

贤妃坐得皇后的左手边,距离最近,也代表着她不凡的身份,面上柔柔一笑,恭敬道:“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好多了。”

楚玥淡笑道:“睡了好几日,能不好吗?”

德妃从来都是牙尖嘴利的,这会说的话倒是中听了几分,“娘娘这病,拖了有些日子了,迟迟就是不见好,真是让人心焦啊。”

左右的嫔妃闻言面面相觑,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这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德妃能说出来的话?

怎么忽然转性了?

楚玥从不在意德妃的挑衅,淡淡道:“有劳德妃挂念,本宫自会好生珍重。”

德妃嘴角一扬,眼里的轻蔑之意还未来得及浮现,就被周遭一声惊恐的呼唤打断——

“娘娘!”

“皇后娘娘!”

德妃心一颤,抬眼看向殿上的主座,就见刚才还温和着说话的皇后这会子突然面色苍白,昏厥了过去。

长秋宫顿时一阵惊乱,好在贤妃坐镇,还有皇后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及时稳住局面。

和太医一起过来的,是太后的凤驾。

李太医面色凝重的诊脉,楚玥身边贴身伺候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谁也没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李太医跪在太后跟前行了一礼。

沈太后:“这个时候还多什么礼,哀家问你,皇后到底怎么样了?”

李太医眼眶泛酸,不忍道:“娘娘已是油尽灯枯……”

沈太后身形一晃,“你,你是说……”

李太医跪在在地,拜道:“太后恕罪,娘娘的大限已经至了。”

此言一出,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

六宫的妃嫔神色各异,但太后在前,不管心里怎么想,看上去都是一脸痛色,悲伤不已。

沈太后欲言又止,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酸胀得不行,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其他人都退下,哀家有话要和皇后说。”

“贤妃留下,还有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也留下,陪同哀家一起送一送皇后。”

贤妃泣不成声,连回话都忘了。

其他嫔妃再不甘,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软帐后的床榻上,楚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是,是母后吗?”

沈太后快步来到榻前,一把握住她快瘦成皮包骨的手,声线颤抖着道:“是,好孩子,母后来了,母后在这呢。”

楚玥声音微弱,“母后,儿媳福薄,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

“衡儿和长宁,就劳烦贤妃多照顾了。”

贤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姐姐,我对天发誓,绝对将太子和公主视若己出,若有违背,全族无后而终。”

楚玥微微笑了笑,“不用发誓,我信得过你。”

沈太后:“皇后,你,你可有什么话留给陛下吗?”

楚玥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自会平定四海,成就帝王伟业;六宫姐妹侍奉陛下很尽心,臣妾并无甚可忧虑的。”

沈太后心酸不已。

都是过来人,沈太后怎会不知,

不是没甚可忧虑的,只是不在意了而已。

窗柩边一阵劲风吹过,带来了满室的梅花花瓣;

皇后楚氏,薨。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楚玥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宫墙深深,锁尽了她太多的欢欣,这一刻,实在是解脱。

大概是太累了,眼皮子似有千斤重。

她其实很想睁眼看看死后的世界,却怎么也睁不开。

“莲心,你说姑娘怎么还不醒啊?”

“要不要告诉侯爷和夫人,再请大夫来瞧瞧。”

谁的声音?

“哎,你看,姑娘的手好像动了下。”

“真的!姑娘!姑娘!”

楚玥觉得这声声的呼唤很是耳熟,很用力的睁开了眼,入目的一切却十分陌生。

“姑娘,你可算醒了!”

楚玥看着眼前的面容,诧异道:“莲心,你,你怎么会在这?”

莲心糊涂了,“姑娘,奴婢不在这在哪啊?”

楚玥注意到了莲心对她的称呼,“你,你叫我什么?”

“姑娘啊。”莲心快哭了,“莲冬,姑娘怎么看着那么奇怪啊?”

莲冬?

她又看向莲冬,“莲冬,你,你你也在?”

莲冬这下也吓得不轻,“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磕到脑袋了?”

楚玥猛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瞬间给自己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么疼,鬼应该是没知觉的,

所以她现在应该不是鬼。

那不是鬼是什么?

她缓缓抬眼,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月白色软菱纱帐,紫檀珐琅四君子图屏风,红木荷花纹架子床……

这,这不是她出嫁之前的房间吗?

她怎么会在这?

难道人死了以后就回家了?

不对!

她有痛感,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所以——

她没死?

不光没死,还回到了很久以前?

她眼皮一颤,镜子!

连鞋都没穿,她飞奔着下床,扑到了梳妆台前。

镜面里的一张玉软花容的面庞登时映入眼帘,

这么年轻美好、能掐出水一样的皮肤,一看不是二十九岁的楚皇后能拥有的。

难道她真的回来了?

两个丫鬟都被她这诡异奇怪的举动吓傻了,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生怕她下一步会有什么骇人之举。

楚玥咽了咽口水,做最后的确认,“今年,是哪一年?”

莲心和莲冬这下脸都白了。

她们姑娘不会真傻了吧。

见这两人不说话,楚玥急了,“到底是哪一年?”

莲心颤着嗓子,“太,太成十七年。”

太成十七年?

楚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莲心、莲冬二女赶忙将人扶到一旁的圈椅上,“姑娘,您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玥捂着胸口,好半晌才消化了自己回到十三岁的这一事实。

“阿软醒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楚玥周身一僵,强按捺住发抖的手心,难以置信的看过去。

就看到一美貌的少妇神色焦急地赶了过来。

她梳着百花髻,身着石榴红色的交襟长裙,薄施粉黛,袅袅婷婷。

堂堂信阳侯的夫人,无论是姿色容貌,还是家世门第,哪一样不是上乘的?

这样娇艳的人儿应该就是一生得意圆满的才是。

可楚玥知道,

上一世,她们母女都没有圆满。

她为了自己贤后的名声,看着自己的夫君一茬茬的选秀纳妃;

而母亲呢,

父亲和其表妹青梅竹马的那段情谊,始终是横在母亲心头的一根刺。

上一世,自她记事起,母亲和父亲之间就有些怪怪的;

一开始她不明缘故,后来才偶然得知,母亲在父亲的书房收拾陈年旧物时,发现了一个上绣着茹”字的香囊。

而“茹”,正是她那位表姑姑的闺名。

她不知道父亲对那枚香囊是否有做出过解释,但她知道,母亲早在父亲的不干脆和不坚定中死了心。

“阿软?想什么呢?”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贴上她的额前,温婉柔和的声线飘进耳中。

楚玥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江氏心里一急,将女儿搂到了怀里好声哄道:“好乖乖,怎么了这是?”

“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可要娘亲再叫个大夫来看看?”

楚玥扑在母亲的怀里,闻着熟悉又久违的馨香,眼泪止不住的倾泻而下。

深宫十载,她好累,好想娘亲。

每次心里委屈了、难过了,她都只能一个人在深夜里偷偷藏在被褥里哭一会,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生怕被宫人听见,传出去说她这个皇后不端庄,更有甚者猜测她莫非是嫉妒哪个妃嫔受宠吃飞醋了?

嫔妃可以拈酸吃醋,她是皇后,她不可以!

所以再怎么不易,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有些事,当你只有一个人,或许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事后甚至能淡然一下,言一句不过如此;

可当身边有了可以依赖和撑腰的人,那些不值一提的委屈和心酸就会霎时被无限放大。

就像此刻,楚玥抱着母亲,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呜呜咽咽的流眼泪。

女儿娇生惯养了十几年,从来没这么哭过,江氏一时心疼坏了。

一边拿着帕子给女儿擦眼泪,一边耐心的柔声哄着,“阿软不哭,娘在这呢~”

“不哭了不哭了,有娘在呢,没事的。”

楚玥刚要止住的眼泪被这句“有娘在呢”再次触动,这次直接是嚎啕大哭。

是啊,现在的她,有娘在身边,有娘可以依赖,可以抱着撒娇;

可是上一世,从进宫到去世,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楚家的阿软,从进宫那一日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冰冷端庄的楚皇后。

楚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哭了多久,江氏就耐心的哄了多久。

等她哭累了,才终于安静下来;

江氏抱着揽着女儿,走到一旁,将她按着坐在梳妆台前,接过丫鬟们递来的温热帕子,“来,敷会眼睛,否则哭了这半日,明儿个眼珠子必然肿的核桃似的。”

楚玥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一抽一抽的,还打了两个哭嗝,那小模样,可笑又可怜。

江氏执着帕子,替女儿敷了会眼睛,又让下人取来两枚煮鸡蛋,剥去蛋壳,再捏着雪白的鸡蛋在女儿的眼睛处来回滚动。

刚煮好的鸡蛋温热,因哭泣太久而酸涩肿胀的眼眶被这温热熨帖,舒服得让人想睡觉。

短短的这几刻钟,楚玥却觉得像历经几生几世那么漫长和心累。

趁着母亲给她敷眼睛的功夫,楚玥也慢慢地收拾了心情,让自己沉静下来,好好地思虑一番,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这一世,她要怎么过。

上辈子的教训在那,这辈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入囚笼一般的深宫了。

很多事,她以为自己能不在意,但其实都不是。

她曾经以为以自己的出身和见识,定然可以母仪天下、恩泽六宫,会将这个皇后比任何人做得都好。

可当真处在了那个位置,她渐渐地发现。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因为很多事她是做不到的,

譬如,她做不到端庄大体的主动给丈夫张罗选秀纳妃,做不到一脸带笑的去劝自己的丈夫雨露均沾,也做不到和已经碰过别的女子的丈夫一如从前。

瞧瞧,都做了皇后的人,怎么还能既要又要呢?

那段日子,她总这么劝自己。

楚玥,

皇后和人妻,注定是不能兼顾的两个身份,

放过自己吧,否则你会疯的。

可说着容易,一段曾刻骨铭心的感情、一个曾进入过她心扉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的舍弃抛开呢?

所以,刚成为皇后的那段时间,她过得很割裂、很痛苦。

太后总开玩笑说是她道行还不够,太年轻。

她彼时还不以为然。

可后来,

后宫的妃子越来越多,皇子公主一茬一茬的出生,她从一开始的心酸委屈、强装大度,到后来的麻木不仁、心如止水。

时间带走了她最珍贵的少女情愫,

也杀死了那个爱得纯真热烈的楚玥,

活下来的是圣洁冰冷、不再祈求一丝真心的楚皇后。

……

“阿软 ?”

耳边江氏的呼唤让楚玥的思绪回到现实。

“娘亲~”她扑到江氏怀里,抱着人不肯撒手,鼻间熟悉又久违的独属于母亲的馨香气息平复润泽着她已经死寂多时的心间。

江氏将娇软的女儿抱在怀里,温柔的哄着,“阿娘的宝贝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话音最后,江氏的声调中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戾气。

女儿是她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碰,否则……

楚玥摇摇头,因为刚大哭过一场,鼻音有点重,瓮声瓮气道:“没有人欺负我。”

江氏宠溺道:“那为何哭得这么伤心,瞧瞧,都成泪人儿了。”

楚玥将埋在娘亲怀里,“女儿,女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让她觉得眼前更像是一场梦。

江氏怜爱的拨了拨女儿的肩头垂落的秀发,“既然是噩梦,醒了就没事了。”

她吸了吸鼻子,“阿娘,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

江氏抿唇一笑,纤纤玉指轻拈了一下女儿脸颊的软肉。

楚玥微微有些吃痛。

江氏便松开手,顺道替女儿揉了揉,“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吗?”

楚玥眼睛顿时又酸了。

真是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阿娘的身边。

“好啦,我的小哭包,快擦擦脸,你哥哥这就要回来了,若他知道你被噩梦吓哭了,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哥哥?

楚玥记起,她十三岁那年,哥哥连中三元,成为大周最年轻、也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再后来,信阳侯世子以弱冠之龄位居大理寺少卿,更是成为京中权贵子弟望尘莫及的存在。

而没人知道,外人面前清冷矜贵不苟言笑的楚大人,在家其实是个幼稚鬼。

有事没事,就爱在妹妹楚玥面前找点存在感。

兄妹俩有时兄友妹恭、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有时又剑拔弩张、你追我打闹得鸡飞狗跳。

楚玥小楚竑五岁,要是真动起手,她肯定是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但她素来也有自己的秘密武器——爹爹楚嵘。

楚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父亲那一条长鞭;

而那老头呢,偏心得没边,心里眼里就只有他的宝贝闺女;

为此,楚玥没少狐假虎威的“欺负”自家兄长。

想到爹爹,楚玥垂下眼帘,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爹爹一直都是她最为敬重信任之人,他宠她护她、让她无忧无虑、金尊玉贵的长大,更是在她入主中宫后,谨言慎行,韬光养晦,成为她最坚定的靠山和底气。

站在女儿的角度,楚嵘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尤其在一心想靠儿女婚姻裙带关系攀上高枝的世家,就更难得了。

楚玥知道自己不该那么白眼狼,对爹爹有什么不满;可她心里就是为阿娘不平。

阿娘那么好,自幼是被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们捧在手心里宠大的,这么个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人儿,却在爹爹身上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苦恋一人,求而不得;

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一个别的女子,这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心里愤懑乍起,疑惑也纷至沓来。

楚玥望着阿娘即便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依旧娇艳如花的面庞和不减二八年华的风采,心下不由得疑惑。

有这样的妻子陪伴左右、生儿育女,爹爹真就那么忘不了所谓的“表妹”;

若是真的情深意重互许终身也就算了,可就她所知,当年那个表姑姑只是曾在他们楚府上寄住过一段时间。

而爹爹彼时已有了官位在身,每日都要晨起参加朝会,然后在官署从日出东升忙到乌金西垂,哪来的时间和这个表妹日久生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楚玥再度否定。

她爹爹的脾性她很了解,若真对表姑死心塌地,那没人能勉强他娶别人。

所以上一世的种种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让阿娘耿耿于怀多年的往事 ,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怎么又出神了?是不是被噩梦吓到魇着了?”江氏轻声喃喃道。

楚玥回过神,冲阿娘笑了笑,“阿娘别担心,我没事的。”

——“阿娘,我听说小妹生病了?”

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由远及近而来,下一刻,一道高大颀长的绯色身影便大步流星的迈了进来。

清隽伟岸,修长挺拔,不是楚竑是谁?

江氏不满的训他,“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你妹妹已经大了,你也大喇喇闯她的院子,传出去,没得让人觉得咱们府上没规矩。”

楚竑微微颔首,说一不二的大理寺卿乖乖的听从母亲的训诫,“阿娘说的是,是儿子一时情急,以后不会了。”

楚玥见过身在官署时的楚竑是何等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所以这会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听训得模样,就反差极大,莫名的冲击力也极强,楚玥不由得哧哧笑出了声。

楚竑知道妹妹是在笑他,没好气的就瞪了过来,凶神恶煞的,但楚玥一点也不怕。

“阿娘训你,你瞪我做什么?”

楚竑小声嘟囔:“小白眼狼!”

楚玥哼了哼,捂着小脸慢慢地打了个哈欠,“阿娘,我困了。”

本就受了风热,刚才又哭了那么一大会,还劳神想了许多事,她现在是真有点睁不开眼了。

江氏忙道:“那快去睡一会,晚上你爹爹回来了,再一起用晚饭。”

楚玥哦了声,由着两个丫鬟替她漱口净面。

莲心仍然心有余悸,“姑娘方才可真是吓坏奴婢了。”

莲冬稳重,道:“好在只是噩梦,醒了就没事了。”

前世不管什么时候,两个自幼伴她长大的丫鬟都是陪伴她最久、也最为忠心的人。

楚玥对二女笑了笑,“是啊,醒了就好了。”

上一世,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这辈子,她得好好的活。

莲心和莲冬伺候着楚玥躺下后,将床幔垂帘放下,又将房中的静心安神香点上,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这一觉,楚玥睡得很沉、很香。

不需要再怀揣着丈夫又去别的女人宫中的心酸,也不需要惦记明日六宫请安时的争风吃醋如何处理。

如今,她还是楚家的姑娘,还是最无忧无虑的人儿。

再次睁眼的时候,帐缦里黑漆漆的一片,她揉了揉眼,摇了摇枕头底下的铃铛,唤来莲心和莲冬进房伺候。

莲心吁了口气,“姑娘可算醒了,夫人那边着人来问过两次,但听说姑娘都没醒,便又回去了。”

楚玥支着身子,抬手掀起床幔探头往外瞧了眼,“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莲冬:“酉时一刻了,姑娘睡了有 一个半时辰呢。”

楚玥悠哉哉的伸了个懒腰,觉得周身如同脱胎换骨般,轻松自在。

这就是新生啊。

完全崭新、等待她去书写的新的一生。

她还在那无限感慨呢,江氏那边又遣人来问了。

“莲心,姑娘醒了没有?”

楚玥听出这是阿娘身边的心腹周嬷嬷的声音,周嬷嬷是江氏的陪嫁丫鬟,也是看着楚玥长大的,楚玥待她如半个长辈,闻言不待莲心回话,便娇声道:“醒了醒了,嬷嬷放心,我这就过去。”

周嬷嬷掀帘而入,楚玥也刚下榻,正在衣橱前挑选衣服。

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周嬷嬷慈爱笑道:“夫人遣老奴来瞧瞧姑娘醒了没有,若醒了,一家子就好一起用饭了。”

楚玥:“好了好了,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莲心从衣橱里取出了那件姑娘指定的桃色的窄袖对襟褙子,伺候着主子穿上。

花一样的人,就该配这样明艳的颜色。

周嬷嬷赞道:“姑娘这般容貌,实在惹眼,天仙下凡了也不过如此。”

楚玥穿好衣衫,梳好头发,“好了,嬷嬷,我们走吧。”

两个小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后面又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就这么出了海棠院。

到了芙蓉斋,里头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有条不紊的将各式菜色端上桌。

周嬷嬷躬身替姑娘掀开帘子,楚玥探身走了进去。

“阿软醒了?怎么听你娘说今日还哭了一场?”

一道熟悉却又久违的温润嗓音入耳,楚玥心神陡然一震。

立在阿娘身边的男人眉目疏朗,五官利落硬挺;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衬得其身形颀长,高大伟岸。

能让阿娘拿得起却轻易放不下的男人,自然是长得一副招人的好模样。

哪怕如今已年过而立,信阳侯爷所到之处,仍能让无数少妇官眷们看呆好一阵。

江氏:“阿软发什么呆啊?你爹爹叫你呢?”

楚玥恍然初醒,缓步走到了父母面前,颔首道:“爹,爹爹。”

楚嵘是运筹帷幄的武将,心思最是敏锐,只这一声,他就感受到了女儿的疏远。

满面威严的男子笑得宠溺而又无奈,“你这丫头,爹爹又哪里得罪你了?”

“这会居然叫声爹爹都心不甘情不愿的?”

江氏瞧着今日格外文静内敛的女儿,心里亦是疑惑。

这丫头平时最黏她爹爹,一见到人,必定是要软声撒娇一番,再趁机要点好处才罢休。

今日却连一声爹爹都叫得不情不愿,整个人也蔫蔫地,没什么精神。

但当娘的总是无理由偏向自己的儿女。

江氏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将人揽到怀里,“阿软大病初愈,自然没什精神。”

楚嵘就没话可说了,只得吩咐开饭。

八仙桌旁,楚玥坐在江氏身边,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仿佛怕一眨眼娘亲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楚竑也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伸手盛了碗党参乌鸡汤放到了小姑娘面前,“多吃点,吃好喝好,身子好得才快。”

“等你彻底好了,哥哥带你去后山骑马。”

比起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楚玥性情活跃,平日最喜欢外出游玩,有时候是去看庙会花灯,有时去后山骑马散心,有时就是单纯的觉得府里闷了自己出来透气散心。

这在世家贵女的教养里,本是极不合规矩的,但楚家宠爱女儿,一切以女儿的喜好为先,所以并不拘束她。

要是以前,听到能出门骑马,楚玥绝对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但现在……

不仅一丝欣喜也无,甚至脸上忽地涌出一抹惊恐之色。

上一世,她就是和哥哥在后山骑马时偶遇了太子和几位王爷,其中就包括萧洵,这才有了后面的一段孽缘。

而这辈子,既然不想再嫁,那从一开始干脆就不要遇见了。

因为楚玥的无精打采,这顿饭,一家人用得十分安静。

静得就连芙蓉斋内近身伺候的丫鬟仆人们都十分不适应。

往日,有姑娘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的。

这冷不丁的连姑娘都不说话了,还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

吃过饭,婆子们先将菜肴碟具一一收起来,随即又端来了漱口的茶水。

楚玥自是感觉到父亲始终在她身上滞留的目光,但她如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白眼狼,爹爹对她那么好,如珠如宝的宠她,她不能因为一些下人们莫须有的说法就将过错都怪罪到他的头上。

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她就是忍不住为娘亲抱不平,可能是因为她也是女子而且是嫁过人、体会过夫妻之事的女子,因为感同身受过,所以更能切身知道娘亲曾经的苦楚。

她不能恨,也恨不起来,那毕竟是她亲爹;

可却也做不到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没心没肺。

“娘~”她望向江氏,小声开口道。

江氏即刻瞧了过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我困了……”

其实不困,但她实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父亲相处。

既然如此,索性先别见面好了。

江氏笑道:“那娘亲送你回院子歇着,病去如抽丝,这段时间还是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娘俩说着话,便起身率着一群丫鬟仆妇出了芙蓉斋。

楚竑无措的摸了摸鼻尖,饭桌上的变化太大了,他想注意不到都难。

“爹,你哪里惹小妹不高兴了?”

楚嵘瞥了眼儿子,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但是这话却问不出口。

江氏将女儿送到她的院子,让丫鬟们打来热水,她亲自给女儿擦洗了一番。

如今风热刚退,大夫叮嘱,轻易不得沐浴,以免再起。

江氏记着大夫的话,不敢在女儿身上冒险,但小姑娘素来爱干净,便就用热水打湿的帕子给其全身擦了一遍。

楚玥平躺在床上,温热的帕子贴在身上,舒适又熨帖,而被热气席卷的身体,也越发绵软,困意渐渐袭来。

擦完两支白玉似的小腿,江氏将帕子递给丫鬟,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她则靠在床榻,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着其脊背,柔声的哄着。

感受到母亲身上独有的温柔和馨香,楚玥鼻间顿时又是一酸。

她近乎贪婪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很怕明日醒来,发现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娘,你陪我睡好不好~”她埋在江氏怀里,撒娇道。

女儿很久没有这么黏人了,江氏只当病中的人情绪敏感脆弱,加上不久前因噩梦哭了一场,心里定是害怕。

“好好好,娘陪你睡。”

褪去钗环首饰和外衣,江氏搂着女儿一同躺下。

“阿软,晚饭的时候为何不理你爹爹?”江氏还是不明白。

楚玥别过眼,瓮声瓮气的,“我没有。”

这件事,她不知道怎么说。

知女莫若母,她的神情瞒不过江氏。

“阿软,虽然娘有时候会和你爹吵两句,但那是我和你爹的事,娘不想你牵扯其中。”

“再有,你爹爹是真疼你,你不许任性胡来伤你爹爹的心。”

楚玥根本听不进这些,江氏越说,她脑中就越是想起前世娘亲心如死灰的面容,以及她临终前将家人召进宫告别时,娘亲哭得声嘶力竭几欲昏厥的场面。

她不敢想,前世娘亲对父亲彻底死心断念后,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走后的许多年,娘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么一想,眼角的眼泪又落下来了,胸前传来一阵湿意,江氏吓了一跳,“阿软,你到底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楚玥抹了把眼泪,“娘,我……我想和您说个事。”

是的,她要把重生的事告诉娘,否则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势单力薄,即便重活一世,也很难真正有能力的改变什么。

所以,她必须说。

而这么怪力乱神的事,她能说的人、能完全信任不把自己当妖怪的人,只有自己的亲娘。

止住眼泪,她定神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说是前世,但对她而言,却熟悉得仿佛就像昨日。

她说起前世自己当了晋王妃,和丈夫过了两年甜甜蜜蜜的黏糊日子,而就在此时,当朝太子、也就是丈夫嫡亲的长兄,在一次外出巡查中不幸遇刺身亡。

储君遇刺,关乎国祚,隆庆帝悲痛之余,下令严查;

可查了一年多,也硬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到。

痛失最心爱的嫡长子,隆庆帝一夜白头。

但帝王没有哀痛的时间,大臣们火速将另立储君一事提上了日程。

除太子萧泽,隆庆帝还有四个儿子,分别是楚王,晋王,湘王,鲁王。

楚王萧涵,乃庶次子,生母是当时的越贵妃,越贵妃乃隆庆帝的亲表妹,与隆庆帝青梅竹马,自有情意在,所以楚王一直以来也是风光无俩,地位仅次于太子。

晋王萧洵则是嫡次子,即太子胞弟,亦是沈皇后所出。

湘王萧沂,丽妃所出,丽妃是隆庆帝的所有妃嫔中,唯一一个出身民间、是隆庆帝微服私访时,因为美貌被看中,从而纳入宫中。

因为没有任何的母族势力,湘王也就在夺储上没有丝毫的优势。

鲁王萧鸿,贤妃所出,年纪最小,于储君的可能性最小。

当时为另立储君一事,大臣们在朝堂上吵了三五日,

争吵的点就是——楚王还是晋王。

支持楚王的认为,长幼有序,大哥没了,自然二哥上,理之自然;且楚王殿下待人和气,礼贤下士,自有大家风范。

支持晋王的则不以为然,嫡庶有别,晋王乃皇后所出,先太子胞弟,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堪为一国储君。

朝中吵了三五日,越贵妃更是四处联络朝臣为楚王说话,还夸下海口若是楚王成了储君怎样怎样。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储君之位,一定是晋王的。

而隆庆帝也果真在三日后的朝堂下,正式下旨,册立晋王为太子。

隆庆帝这次的顾虑只有一个,失去嫡长子的痛太过深刻,所以他不希望剩下的几个儿子再有什么差池。

若是老二成了太子,那等老二登基以后,老三这个嫡子压根就没有活路,就算老二没那个心,也架不住煽风点火的有心之人;

而老三就不一样了,他是嫡子,无需担心压制不住一个庶兄,且老大老三一母同胞,老三是老大一手教出来的,兄弟俩感情深厚无人不知;所以老大生前的领导班子直接归属于老三,也不会有人有异议或者不服。

而拥立支持老大的人,此刻也会一如既往的支持老三。

至于老四老五,都还是毛头小子,两个都是老三的跟屁虫,老三说话比他这个亲爹都管用;

立储一事,隆庆帝从来没考虑过两个小儿子。

就这样,晋王成了太子,而她也从晋王妃变成了太子妃。

江氏目瞪口呆的听着。

一开始听到这些,她还以为是女儿噩梦还没醒的胡话, 可后面听到女儿细数朝中的几个王爷,还说出太子被刺杀、晋王登基。

到这,江氏已经有七八分信了。

否则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议和诅咒储君啊。

“阿软……”江氏完全怔住了,女儿怎会有这样离奇的经历。

楚玥吸了吸鼻子,模样好不委屈,“娘现在可信我了?”

江氏整个人都还云里雾里,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阿软……”

一看就还没全信,楚玥连忙又继续说。

这一次,她说的是爹娘之间的事。

说到楚嵘和江氏上一世因为许茹互生嫌隙,本来恩爱有加的夫妻慢慢到了貌合神离形同陌路的地步。

最后,让楚玥控制不住泪如雨下的,就是她最大的担忧——

她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去后,娘亲过得好不好?

江氏木在原地,好半晌一动不动。

她已经完全相信女儿说的话了,丈夫的确有一个痴恋他多年的表妹叫许茹,但这事一双儿女都是毫不知情的。

所以除非女儿真的如她所说重活了一世,否则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及此,江氏潸然泪下。

“阿软……”

女人哽咽的嗓音中满是心疼,“我的阿软受苦了。”

楚玥抱住母亲,“娘,您这辈子不要再在意爹爹了,他既然喜欢他的表妹,那就让他自己去,您不许再为他伤心了。”

女儿偏向自己,江氏心中很是熨帖。

“阿软, 你说的这事,一直也是娘心里的疙瘩。”

楚玥:“那娘问过爹爹吗?”

“怎么问?”

江氏别扭道,她也是父母千娇百宠的贵女,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难道要她主动去问楚嵘他心里可有别的女人?

江氏咬着唇,她有点做不到。

楚玥小脸满是疑惑,“娘,那些所谓的过往旧情,您就只是听下人们说过?”

江氏:“当然不是,娘岂是那无凭无据听风就是雨的人?”

“下人们嚼舌根子,我从来不大在意,打发了就是;但……你三岁那年,我有一次在你父亲的书房收拾的时候,发现了一枚香囊,香囊的一侧绣着一个茹字……”

楚玥心中一震。

怪不得……

娘亲果然就是从那个时候对爹爹起了疑心生了嫌隙?

“娘,那枚香囊你是从哪发现的?”

“你书房书架上的一个匣子里。”

楚玥皱了皱眉头,“娘,您不觉得此事有点蹊跷吗?”

江氏故作生气道:“刚才还让我不理你爹爹,这会又急着帮他说话了?”

楚玥撒娇似的轻哼了两声,“那我不说了,我睡觉。”

江氏也觉得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女儿重生的这个惊天秘密,替怀里的娇娇儿拢了拢被衾,“睡吧,娘在这呢。”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夜晚,因为有娘亲的陪伴,楚玥睡得格外香甜。

……

而上房荣安堂的内室中,楚嵘却是辗转难眠。

晚饭的时候,女儿的疏远让他颇感手足无措,小姑娘长大了,心事也多了,自己这个做爹爹的一不留神可能就哪两句话惹了小祖宗不高兴。

但女大避父,有些话他也不好直接问,就想着等妻子回房,拜托她从中帮忙调和;

谁知左等右等, 没等来妻子,而是妻子的贴身丫鬟彩琴过来通传。

说姑娘身子初愈、加之下午睡觉做了噩梦哭了一场,夫人不放心,今晚便在姑娘的院子里陪姑娘睡了。

彩琴说完话就走了,顺道取了一些江氏梳洗要用的物件。

楚嵘已洗沐完毕,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线条流畅的肌肉、健硕有力的臂膀都隐约可见。

内室静悄悄的,楚嵘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和妻子成亲多年,只在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时而需要挂帅出征、或外出公干,夫妻俩才会分离一阵子;

但这些年,朝中人才辈出,很多事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所以他已多年不曾再离开过京城,也许多年不曾有过一人孤枕难眠的时候。

望着帐顶垂挂下的如意结,楚嵘不由想到。

妻子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带着女儿睡着?还是在陪着女儿说话哄睡?

不管怎样,那边肯定是其乐融融一团温馨,怎么都好过他一个人孤夜难眠。

堂堂的信阳侯爷,此刻心里居然涌起了一丝怨气和委屈。

到底女儿重要还是他重要。

她怎么能连句话都不说就直接不回来了呢?

他是哪得罪她们娘俩了?

楚嵘越想越没睡意,单手枕于脑后,就这么思索回忆起了近几日发生的事。

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

在母亲的怀里醒来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足以安慰所有噩梦带来的忐忑和恐慌。

楚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迎上母亲温柔似水的眼神。

“阿软睡好了?”

楚玥在母亲的身前撒娇似的蹭了蹭,“在娘怀里睡得就是好~”

娘俩说了会话,屋外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

江氏不是赖床的人,醒了就即刻起身,而楚玥,平时最会赖床,但昨日一天加上晚上,她实在是已经睡够了,所以江氏一起,她也就跟着一起起了床。

母女俩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是贴身的丫鬟在给二人梳发上妆。

楚玥忽地想起今日是逢十的日子,“娘,今日爹爹和哥哥休沐?”

江氏昨晚就知道了,“对,怎么了?”

江氏想到昨晚吃饭时儿子的话,好看的眉眼蹙了下,“又想和你哥哥出门了?”

她忙摇头,“不想,外面太冷了。”

如今是二月初,春寒料峭,前日刚下了场大雪,如今正是冷的时候。

江氏松了口气,“这才对,你这风寒还没好彻底,不要急着出门。”

“真想去,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娘陪你去寺院进香,也散散心。”

楚玥点头,“我都听娘的。”

想到女儿昨夜说的重生,江氏心又提了起来。

她是后宅妇人,对朝廷之事了解不多,但对陛下和皇后嫡出的晋王殿下却也有所耳闻。

晋王是太子一手带大的,除了帝后和太子,晋王殿下便是大周朝最尊贵之人;

官眷夫人们都说,晋王殿下龙章凤姿,玉树临风,是个不输崔家玉郎的美男子。

而众所周知,晋王在隆庆帝和太子勒令下坐镇刑部,和宋家的嫡长子宋祁一起,被京城官员们称为刑部的黑白双煞。

要是哪个贪官污吏听闻是晋王主理自己所犯之事,绝对二话不说,将罪行同党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清楚楚。

这些年,在晋王的威名之下,刑部大牢在官员和作奸犯科之徒的心中,成了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存在。

毕竟地狱就只有一个阎罗王,而刑部里,晋王和宋祁,有俩。

楚玥感受到了娘亲的出神,也不难猜到是为什么。

她昨夜说出重生的事,娘亲必定受惊不小,需要时间消化。

梳洗好了,彩琴进来通传,“夫人,姑娘,早饭好了,侯爷和世子都在芙蓉斋等着呢。”

母女俩也就一起过去了。

昨晚和娘亲说了那些话,楚玥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对爹爹的成见。

爹娘还有那个许茹表姑的事,有太多的蹊跷,万一要是有误会什么的,冤枉了爹爹也不好。

所以在搞清楚这件旧事之前,她对爹爹,会像以前一样。

见到楚嵘,她像以前一样,亲切撒娇,“爹爹~”

楚嵘将人拎到身边坐着,玩笑道:“今日睡醒了,想起自己还有个爹,又认我了?”

楚玥:“……”

昨天自己的疏远太过明显,楚玥想狡辩都没得狡辩。

但又不可能实话实说。

楚玥垂着眼,脑中忽地灵光一现,磕磕绊绊道:“……我,我昨下午睡觉做了个噩梦,梦里爹爹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爹爹为那人还吼了我一顿,我醒来时睡蒙了,心里还有气,就不想理爹爹。”

楚嵘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下意识看向江氏。

这这……

“你这丫头净说胡话!梦里的事岂能当真!”

他又不是那些风流多情的纨绔子弟,怎可能做出在外处处留情、惹妻子伤心的事。

这闺女,是真不懂还是在故意给她爹上眼药?

楚嵘倒吸了口冷气。

他怎么觉得。

他似乎无形中把女儿得罪的不轻。

“这话不许乱说了听见没有?”

宠女如命的楚嵘难得对女儿声色俱厉了一番。

楚玥若是能好好听话,那可就不是她了,前世旧怨她记了那么多年,这不得掰扯掰扯。

“人都说梦里的事是现实的预兆,保不准爹爹哪日就在外金屋藏娇了呢?”

楚嵘深吸了口气,看向江氏,“夫人,你别听这丫头做了个梦在这胡说八道,这都不可能的事!”

“阿软,你是不是又想要什么了?”

“直说吧,你是又想做套头面、还是看上爹爹库房里的哪块玉了?”

楚玥一噎。

十三岁的她,在爹爹眼里,竟是这个形象!

小姑娘涨红了脸,重重的哼了声,低头吃饭,不再理睬旁边的臭爹爹。

江氏笑着,拿着公筷给女儿夹了两个薄皮汤包,“阿软多吃些,病了一场,小脸都尖了,快些养回来才是。”

虽然里子是个三十一岁的中年人,但在慈爱的父母身边,就是能轻轻松松做回孩子。

回来一天多,楚玥从来没有刻意去掩饰什么,或者是刻意去装作一个十三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只要有父母在身边,不管多大,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做回孩子,所以根本不需要假装什么。

这也是江氏希望的,不管女儿重生的机遇是为何,但既然回来了,既然有了再选择一次的机会,她定不会让女儿再入那吃人的牢笼。

这辈子,女儿必须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

吃过早饭,楚嵘让楚竑带着妹妹玩,自己则带着江氏回房;

江氏起初不愿意和他走,楚嵘直接生拉硬拽,最后,直接单手将人扛到了肩上。

这人是武将脾气,想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屑于拐弯抹角或者遮遮掩掩。

江氏觉得,女儿说得或许没错,许茹一事,可能是有蹊跷。

思绪回到现实,江氏意识到自己还在这人的肩上,一路不知多少丫鬟仆妇看到了。

江氏恼羞成怒,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那么多人看着呢!”

楚嵘充耳不闻,“看就看,咱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看着怎么了?”

江氏被堵得没话说。

论巧言善辩,她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更别说对方还有一副比城墙都厚的脸皮。

扛着人回到荣安堂后院的兰馨苑,进了内室,楚嵘用脚踢上门,将香香软软的女人放到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江氏双手抵在身前,怎么都不从,眼波流转间带着娇羞的嗔怒,“青天白日的,你消停点!”

楚嵘把玩着她额角的一丝碎发,“阿软到底怎么了?一会哭一会笑,对我也是忽冷忽热,怪渗人的,别是中了邪或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江氏呛他,“你才中邪了呢!”

楚嵘忽然觉得妻子也怪怪的,没以前那么温柔小意了。

“你们娘俩这是……我是哪做得不合你们心意了?”

男人一脸真诚的询问,江氏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回。

女儿重生的事,要不要告诉丈夫呢?

可是若不告诉,单凭她和女儿两个深闺女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那些所谓的大事,得依靠男人。

踌躇再三,江氏环望四周,也没有下人,但自己还被这男人压着。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想我告诉你,那你先起来!”

楚嵘就从她身上翻下,躺在了另一边,夫妻俩并肩平躺在床上。

这么怪力奇异之事,江氏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也担心说出来丈夫不信、或是像刚才那样觉得女儿中邪了。

要不,还是和女儿商量商量再考虑要不要和这男人实话实说。

自己若是擅做主张,女儿那边不高兴了怎么办。

楚嵘凝神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动静,侧眼看去身边,“说啊?”

江氏闭上眼,“……你等我问问阿软,我怕我直接说了,她会不高兴。”

楚嵘眼眸微眯。

“你们娘俩还有秘密了?”

江氏哼道:“那当然,阿软始终是更亲我一些。”

楚嵘就伸手将她抓了过来,含住那张到现在没说一句让他舒心话的红唇。

江氏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女,且她对楚嵘的身子一直都是极为满意,那事上的表现更不用说,嫁一个武官的好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嘴上的斥责都是假的,身体的反应最骗不了人。

江氏很快在男人的臂弯中软成了一摊水,任其予取予求。

大早上的,主院这边就叫了两次水。

主子感情好,院中伺候的丫鬟仆妇也都笑容满面,替主子高兴。

唯有一身量高挑,身穿浅绿色衣裙的丫鬟,眼神复杂望着内室的方向。

~

琉璃阁内

楚竑奉父命,陪妹妹玩耍;

十三岁的小姑娘,趴在软榻上看着话本,支起来的小腿一晃一晃的,好不自在。

兄妹俩都不是小孩子,楚玥又是重生回来的,爹爹把娘亲叫走会发生何事,她心里明镜似的。

昨晚的事,楚竑心里亦有疑惑,“阿软,你对爹爹……真的就是因为一个噩梦?”

楚玥心里叫苦不迭。

“嗯,那个梦很真实,我就很怕。”她忽地垂下眉眼,轻声道。

这副样子,在楚竑看来,那就是妹妹真被这个梦吓到了。

“你这丫头,这就有些伤爹爹的心了,这些年,爹爹如何疼你咱们都看在眼里,岂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而训斥你。”

“真是病中的人敏感多思,你这什么都胡思乱想。”

楚玥抿了抿唇,看了眼退得远远的下人们,压低声音道:“哥哥,我有个事想问你。”

楚竑就近坐在茶桌旁的圈椅上,端着茶盏轻啜了口,“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添衣裳首饰了?”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想她!

楚玥脸色严肃,“都不是,我是要和你说一件正事。”

楚竑几乎是不假思索,“你还能有正事?”

楚玥:“……”

她真的要生气了!

眼看小兔子真要急了楚竑适可而止,宠溺一笑,“好好好,不逗你了,快说吧。”

楚玥:“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爹爹有个表妹,叫许茹。”

楚竑思索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府里总有一些年岁大的下人说,爹爹和许茹表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娶娘亲不过是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楚竑是不信的,“怎么可能?那许茹表姑我见过,充其量就是薄柳之姿,和咱们娘亲根本比不了!”

楚玥愣了愣,“……那说不定情人眼里出西施,爹爹就喜欢那样的呢?”

楚竑撇了撇嘴角。

妹妹是女子,有些道理不懂。

他是男人,他更清楚。

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若是有真西施、真美人在眼前,小白花怎么也不可能眼瞎看成牡丹。

当然,这些话他自己知道就好,楚竑不想打击一派天真无邪、对男女之情还抱有美好幻想的妹妹。

“别想这些了,明日是外公的寿宴,你能出门吗?”

楚玥这才想起明日还有这桩大事。

“当然可以,我都好久没出门,快闷死了,正好明日去和表姐一起说说话。”

~

翌日

将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寿礼搬上车,一家人浩浩荡荡,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同前往江府。

江老爷江睢,也就是楚玥的外公、江氏的父亲,是当代大儒,门下子弟遍布大江南北,就连皇家的太子,和几位王爷也都是其曾经授课的弟子。

所以老爷子的寿宴,自是不必说的热闹;

一大早就陆续有宾客登门,很快府里便是门庭若市。

江睢的两个嫡子,也就是楚玥的两位嫡亲舅舅,江远舟和江远明。

两人在门口迎客,一起的还有两人的夫人,王氏和朱氏。

楚府的马车抵达江府门前时,即刻就传来江府家丁一声高呼。

江远舟和江远明各携自己的夫人,迎了出去。

楚嵘带着楚竑,江氏带着楚玥。

楚玥福身行礼,“大舅舅、二舅舅好,两位舅母好。”

这么伶俐又漂亮的外甥女,江远舟喜欢得不得了。

“我们阿软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大舅母王氏亦拉过楚玥的手赞个不停,“听说阿软前几日得了场风寒,可是好利索了?”

楚玥笑道:“劳舅母挂心,您瞧我今日这脸色,一看就是好了啊。”

一粉衣粉裙的粉面姑娘忽地从廊下蹦蹦跳跳的窜了出来,“阿软!”

“表姐!”楚玥惊喜道。

这粉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江远舟的嫡次女江玉娆。

两个小姑娘顿时抱在一起,高兴地蹦蹦跳跳。

长辈们皆是满眼宠溺。

唯有楚竑叹道:“这两人凑到一块,还能有好?”

江氏嗔道:“怎么说你妹妹呢?阿软多乖 啊。”

楚竑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娘这心是被母爱蒙蔽的有多盲啊,才能说出他妹妹乖这句话。

“晋王殿下、湘王殿下、鲁王殿下到!”

这声高呼,可是把府宅里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甚至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晋王、湘王、鲁王……是他们知道的那三位吗?

可那三位怎会出现在此……

而也有知情人很快觉悟出来,江老爷子曾是几位王爷授业解惑之恩师,本朝陛下又最是尊师重道,几位王爷出席江老爷子的寿宴,倒是不稀奇了。

但这一下子来三位,也的确是够轰动的。

江老爷子听到下人禀报,也早已整理了衣冠迎了出来。

三位王爷先是对江睢行了作揖礼,尊称了句“老师”;

而后江睢刚要行君臣礼,就被晋王拦下,言道恩师不必多礼。

三位王爷如今都是未及弱冠的年纪,长发高束,皆是一身王爷蟒袍。

天潢贵胄,气度仪表自是不凡;三人也都是龙章凤姿、丰神俊朗的好模样。

这三位贵客一到,宴客厅顿时安静了不少,毕竟没人敢在皇帝的儿子跟前放肆。

当然,三位少年王爷都不是自矜身份、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对长者客气尊敬,对素日呕心沥血的朝中大臣也是以礼相待。

这就让许多人同时面对三位王爷的畏惧感和压迫感减退了不少。

众人高谈阔论,宾客尽欢。

江玉娆却是满心疑惑,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前一刻钟还活蹦乱跳的表妹,忽然就又是胸口闷又是头疼的。

而且演技极为拙劣做作,她都不忍心拆穿她。

两人躲过热闹的人海,来到江府的女眷后院。

江玉娆再也忍不了了,“别装了,到底怎么回事?”

楚玥耷拉着脑袋,“……看到三位贵人,我害怕。”

江玉娆倏然瞪大眼,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你会怕?楚阿软,你拿我当傻子吗?”

“以前在皇宫到处撒野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啊!”

楚玥底气不足,嘟囔道:“我什么时候在皇宫撒野了,你可莫要胡说诋毁我的名声。”

江玉娆哼哼两声,“你三岁那年,参加宫宴的时候因为看到旁人桌上都有酒盏就你没有,委屈得直哭,最后惹得陛下都注意到你了,这事你不记得了?”

楚玥默了默,“记得,娘亲说,那次,陛下还抱着我逗了好久,觉得好玩得不得了。”

江玉娆没忍住笑,“当时陛下膝下没有公主,看到粉嫩嫩的女娃娃自然觉得稀罕。”

楚玥笑不出来,一想到那人就在不远处的宴厅,她就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虽然知道眼下那个才十七岁的少年王爷,还不是上一世那个负她真心的铁血帝王。

是一个人,但芯子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但当那道身影出现在眼前,她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已经决定了,这一世,装病也好,怎么都好,她绝对不要嫁给皇帝!

皇后的位置,那得是心如止水的菩萨才能坐的。

她就是一庸俗得不能再庸俗得凡人,实在消受不起。

江玉娆见她愣愣的出神,伸手戳了戳她柔软的脸颊,“想什么呢?”

“三位王爷一来,你就反应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其中的哪一位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玥心虚的垂下眼,不敢看江玉娆。

江玉娆也只是随口一言,所以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姑奶奶,现在能回去了吗?宴席就要开始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只要都还在京城住着,总有撞上的一天,她不可能躲一辈子。

给自己暗暗打了一股气,楚玥如此安慰自己。

他又没重生,现在他估计都不认识她,有什么可怕的。

“走,我们回去。”

~

回到宴厅,确实已经开席。

男客们正在给江老爷子拜寿,一群又一群,都是按照官阶高低来定的;

最先上前的,是晋王湘王鲁王三人,三人是陛下皇子,按理说除了帝后嫔妃,无需拜任何人;

但江老爷是三人打心底里敬服的恩师,所以此番来给江老爷子贺寿,并非是做什么表面功夫,而是他们真心实意的自己想来。

三人躬身行作揖礼,齐声道贺寿词。

江老爷子含笑受了这一礼,抚须笑了笑。

男客拜完寿,便是女眷。

楚玥和江玉娆排在一列,并肩站着,等前面的王氏、朱氏还有江氏姑嫂三人拜过后,便往前迈了一步,屈膝跪下,俯身叩拜。

漂亮的小姑娘无论何时都是吸引人眼球的,轮到楚玥这帮小姑娘拜寿的时候,少年郎们的视线也都不约而同的落了过来。

盛开的花骨朵,青涩娇嫩,到了少年慕艾年纪的青年见此,总是难免心悸情动。

湘王和鲁王都还小,没那么想法,一左一右的围在自家三哥身边看热闹。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的错觉。

他们俩总觉得,平时不近女色的三哥,今日好像老是往一个姑娘那边看。

若不是顾忌着场合不合适,还有规矩束缚,萧洵几乎片刻都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那是他的妻,他缘分浅薄、辜负甚多的妻。

是的。

他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上一世,他御驾亲征,击败敌寇,却在凯旋回京之际,传来皇后薨逝的噩耗。

萧洵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刻的感受——

那是一瞬间彻底的天昏地暗

先是震惊、不敢置信,再是由脚底蔓延全身的恐慌和心悸;

寒衣带血、千里回京,他看到的,却只有她冰冷的尸身。

他们的一双儿女在她的灵前泣不成声,嫔妃们跪了一片,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居然也能掉几滴眼泪。

前世的种种还历历在目,乍一再见到还待字闺中的她,他竟感到有瞬间的鼻酸。

幸而思念无声,否则震耳欲聋。

“咳咳……三哥,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看,把你的魂都给勾走了。”他下意识还想再寻找她的身影,耳边却忽地传来五弟鲁王贱嗖嗖的声音。

萧洵面无表情,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鲁王促狭笑道:“三哥……”

萧洵冷冷瞥了眼傻五弟,“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

鲁王瞬间乖乖闭嘴。

而等萧洵再度去寻找那道身影,却发现对方似乎是换了个位子,就他所坐的角度已经是看不到人。

鲁王是个粗神经,没注意到什么;湘王心细,敏锐察觉到了三哥的情绪起伏,却也不理解是为何。

莫不是,东厢的贵女中,有三哥的心上人?

~

虽然是男女分席而坐,但大周朝并无什么特别苛刻的男女大防,所以年轻的男客和女客这边倒是不时有人来往走动。

长辈那边呢,只要不太过,也不强加干涉什么;

毕竟今日能列席的,那都是上京城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若是孩子们彼此之间有了眼缘,将来玉成好事,那也是一段佳话。

东厢这,楚玥和江玉娆约莫都是真饿了,所以在其他女孩们交头接耳议论旁边男客的时候,两人皆是低头夹菜吃饭。

席上其他的女孩子不知是为保持身量不敢多吃还是无心吃饭,几筷子以后,就不再动筷了,而是和身边的小姐妹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觉得三位王爷,哪个生得最俊啊?”

“我觉得鲁王小殿下最好,温文尔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

“……鲁王殿下可才十二岁,你也是真敢想?”

“我就是这么一说!”

有个贵女忽然插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晋王殿下长得最好看吗?”

有人就立刻反问,“怎么、你喜欢阎罗类型的男子?”

席面忽然鸦雀无声。

楚玥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听到“阎罗类型”这几个字时,实在是没忍住。

抿着唇,鼻间传出了扑哧一声。

说话的女孩见她笑了,就道:“你看,连阿软姐姐都笑你。”

说话的是鸿胪寺卿顾佂之女顾知意。

而和她一起胡侃半天的,是户部侍郎贺朝之女贺书绾。

楚玥更忍不住笑了,“你们俩,胆子也忒大了些,光天化日,就这么议论外男,还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顾知意调皮的眨了眨眼,放低声音,道:“咱们偷偷说,不传出去不就好了;再说了,姐姐信不信,对面男客席面,肯定也在议论我们。”

“凭什么他们男子能对我们评头论足,而我们就只能温顺听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们爱看漂亮姑娘,我们也喜欢看俊美男子,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江玉娆扬眉,“你这小嘴巴巴地,人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真是一点不吃亏。”

楚玥打趣道:“也挺好,这样的烈性儿,将来嫁人到了婆家,可没人敢欺负她。”

顾知意再牙尖嘴利,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忽然听到“嫁人”“婆家”的字眼,难免还是羞红了脸。

“阿软姐姐~”

“你坏死了!”

说着,作势就要去挠楚玥。

楚玥最怕痒,连忙闪身躲开,求饶道:“好妹妹,我错了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姐姐我计较。”

贺书绾也没放过顾知意,见状道:“耍嘴皮子的时候你一个顶十个,我还当你多刀枪不入呢,不成想阿软姐姐一句话竟就让你溃不成军了。”

江玉娆也来补刀,“她就是色厉内荏,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顾知意一对三,自然不是对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撒泼打滚耍无赖了。

其实论年龄,顾知意是四个人里最小的,是其他三人的妹妹。

刚才三人那番轮流怼她,与其说是怼,不如说是在逗小妹妹玩。

当然,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眼见真把人惹急了,再不哄就要哭给你看了,三人也纷纷开始哄小姑娘。

顾知意呢,性子爽朗,心也大,每次都是记吃不记打,没一会就又有说有笑起来。

女孩子清脆的笑声由风吹散,送到了西厢男客;

房内燃着炭火,但男子自身阳气足,并不怕热,炭火一足,加上酒气上头,反而觉得热,所以西厢的窗柩都是打开的。

因此,女孩子们的笑声也都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都是少年慕已的年纪,聚在一块,免不了就谈到心仪的姑娘。

有几个世家子弟,肩负家里交代的任务,卯了劲想打听三位王爷喜欢的姑娘类型。

虽然鲁王是个话唠,但臣子面前,他还是要自矜身份一番的,怎么可能会对这种问题大谈特谈呢。

鲁王都不可能说的事,湘王孤傲,晋王清高,

这两人就更不可能说了。

~

和顾知意她们说笑了一番,楚玥没忘记自己今日来时给自己下的任务。

她想找外祖母问问,当年爹娘议亲的时候,许茹表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亲是最疼爱、也是她最在意的人,所以重生回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梗在母亲心头多年的一根刺给拔了。

如果是误会,那皆大欢喜;

如果当年爹和许茹表姑真的有情,且真的至今难以忘怀,那她也绝对支持娘亲的任何应对举措。

不管是和离,还是怎样,

她都支持娘亲。

江老夫人徐氏今年六十有三,虽然保养的不错,但毕竟年纪在这,宴席这种人多吵闹的地方,待久了还是会觉得精神不济。

谁家都有父母老人,所以也都能理解。

见状纷纷都劝老夫人回去歇息,反正这也没有外人。

徐氏也就没有逞强,由林嬷嬷搀着,准备回房歇晌养神。

楚玥瞅准时机,几乎是箭步就来到了老夫人面前,一把抱住其右臂,“外祖母,您累了吧,我扶您回去歇息。”

徐氏满面慈笑,“吃好了?”

楚玥点头,卖乖道:“吃好了,正好来了这么久还没机会和外祖母您说说话呢。”

祖孙俩就一起出了宴厅,往后院的寿安堂而去。

楚玥搀着徐氏缓缓往前走,心里却在酝酿着、如何不动声色的向外祖母询问当年之事。

不曾想,倒是徐氏先开了口。

“阿软找外祖母有事?”

楚玥讶然抬头。

是了,姜还是老的辣,哪怕重生而来,她这点心思在老夫人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还是直说吧。

“外祖母,我前日在府上,偶然听到府里的几个老人在一处说话,提到了一个叫许茹的人,我是不大有印象,外祖母可认得此人?”

徐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尽数消散,就连徐氏身后的林嬷嬷也是忽然面色凝重。

看样子是认识了。

楚玥:“外祖母,您认得此人?”

徐氏止住了脚步,嬷嬷便扶着她就近于廊下的一处横柱坐下。

“此人,是你父亲的远房表妹,说起来,你也得叫一声表姑。”

楚玥装作一副诧异的模样,“表姑?”

林嬷嬷忍不住道:“姑娘的这个表姑可不简单啊。”

不简单?

楚玥心里更疑惑了,“外祖母,您和我说说呗,这个表姑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啊?”

徐氏奇道:“你好端端的,怎忽然在意起这个无关紧要、面都没见过一次的表姑了?”

就知道外祖母没那么好糊弄 ,楚玥吸了口气,决定继续实话实说。

“外祖母您不知道,府里常有老人嚼舌根,说父亲当年曾和表姑有情,只是顶不住父母之命棒打鸳鸯,才无奈之下娶了母亲的。”

徐氏脸色一变,“竟有这事?”

“是啊,孙女什么都不知道,一时也不好轻举妄动,也怕这些东西传到娘亲耳中惹她伤心,所以才自作主张想来找外祖母您问个清楚的。”

徐氏脸色很不好。

她膝下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各有本事,又各有前程家业,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始终是小女儿,哪怕这个女儿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多年。

好在这么多年,女儿也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而外孙女冷不丁的提起“许茹”二字,徐氏便不可控的想起当年此人给女儿添的堵。

有些事,越吊着,心里越痒痒。

就像楚玥现在,她一个晚辈,不好催促长辈,徐氏不开口,她心里就跟上万只蚂蚁在爬。

“外祖母,您就和我说说吧,我也不小了,有些事多知道一些没有坏处的呀。”实在憋不住了,楚玥屈膝伏在老夫人腿上,作小女儿撒娇状。

这么漂亮水灵的外孙女承欢膝下,徐氏面上再度由阴转晴。

心下暗忖,外孙女说得有道理,十三岁的姑娘,有些事多懂一些,将来也能预防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念及此,徐氏给了林嬷嬷一个眼神。

林嬷嬷点点头,随即缓缓将当年的事一一说来。

许茹是楚媛的嫡出女儿,楚媛则是楚老爷子的一个庶妹;

因为楚家姑娘少,所以楚媛虽是庶女,但自幼也是和嫡女一样的教养,吃穿用度更是样样不差。

但家人的这般娇养之下,却养出了个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女儿。

楚媛十四岁的时候,一次出门进香,中途遇到贼人拦路,被路过的许日清所救。

十八岁的少年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又是这样英雄救美的献身,楚媛一眼便沦陷。

但见过大风大浪的楚家人却觉得事有蹊跷;

当今圣上治世有方,天下承平久矣,京城已数年不曾有过烧杀抢掠发生;怎么自家女儿难得出门一次就遇上了呢。

遇上了也就罢了,还那么巧就英雄救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家人对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感激之余,多了几分防备。

但实在耐不住已经彻底沦陷的女儿,楚媛寻死觅活,非许日清不嫁。

为此更是声称早在许日清救自己那天,他们二人就有了肌肤之亲,此生,她难以再嫁给别人。

楚家人拗不过,便应了这门亲事。

而婚后不久,许日清参加春闱,便开始明里暗里让楚媛和家人说一声,帮他打点打点,说些好话。

楚家人历代凭真本事立足,楚老爷子更是宁折不弯的一身傲骨,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当即就把这个庶妹给大骂了一通。

而至此,许日清也在楚媛面前日益暴露了真面目;

先是想方设法骗来楚媛的嫁妆为己用,后来见楚家人不对他的仕途施以丝毫援手,就彻底冷落了楚媛,转而在外面寻花觅柳,姨娘小妾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娶。

好在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许茹十二岁那年,许日清因嗜酒、服食丹药,兼之纵欲过度,马上风死于一个小妾的床上。

许日清死后,楚媛厚着脸皮将许茹送到楚家,求家人收养个一年半载,她好腾出手料理许日清留下的烂摊子。

血浓于水,到底还是一家人,楚家没有拒绝。

许茹就这么被接到了楚家。

……

楚玥听到这,已是瞠目结舌。

楚媛算起来,应该是她的姑奶奶吧?

可她怎么从未听家里人说起过。

徐氏看出外孙女的疑惑,解释道:“楚家家风素来清明严肃,出了这么个感情用事的女儿,自然不是什么光彩事,加上楚媛自己也觉得丢人,给家族蒙羞,将许茹接走了,母女俩就再也没回来,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送一些节礼过来。”

楚玥唔了声,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她自然谈不上多关心,她在意的还是只有那点,“外祖母,那许茹表姑真和我爹爹……?”

徐氏哼了声,“楚老爷子膝下,就只有你爹和你二叔两个儿子,许茹寄住在楚府那一年多,的确时常和两位表哥碰面。”

“你爹那人,虽说带着些武将的粗莽,但也是一身的英雄气概,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许茹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一见倾心也不奇怪。”

楚玥:“所以,许茹表姑的的确确是喜欢我爹爹的?”

林嬷嬷:“别的事都不好说,但许姑娘心悦侯爷,确是板上钉钉假不了。”

“听楚府里的家生子说,当年,只要是侯爷出现的地方,必定有许姑娘的身影,平时一口一个表哥,没事送个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扇坠什么,总之不像是寻常表兄妹。”

“只是许家那样的门户,楚老爷子是不可能答应的;且当时楚老夫人和咱们家都已到了相看儿女八字那一步,岂可能为一个表姑娘乱了阵脚。”

“不过好在许夫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事后,二话不说,第二日就登门将女儿带走了。”

“听说,许夫人回去后,为了让许姑娘彻底死心,没多久就给许姑娘说了门亲事,许姑娘一及笄,就嫁了过去,自此母女俩再也没登过楚家的门。”

可能是上辈子做皇后看过见过太多,所以听完这桩陈年旧事,楚玥心里下意识的反应是——就这?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为何那么多人会说爹爹和许茹表姑情意匪浅?”

“而且,爹爹对许茹表姑又到底有没有过一丝丝的怜悯之心呢……”

楚玥小声的嘀咕着,徐氏离得近,也都听到了。

徐氏:“你爹那人,他不想说的话,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挖出来。”

楚玥:……

这倒是真的。

他爹那嘴风不是一般严实。

林嬷嬷笑道:“别人问不出来是不敢问,但姑娘您大可以试试啊。”

楚玥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多年来的主仆默契,徐氏也瞬间明白了林嬷嬷的意思。

旁人都畏惧于楚嵘的权势和威严,说话做事要谨言慎行、礼让三分,更惶恐追问什么事。

可外孙女不同啊。

全京城谁都知道,楚嵘最宠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若说京城中谁敢在楚嵘这只老虎身上拔毛,除了圣人,就是这个小孙女无疑了。

“阿软若想弄清楚这事,或许可以直接问问你爹爹;毕竟下人们嘴里说出来的都不可尽信,要想知道你爹的真实心意,那就必须从他嘴里亲自说。”

时隔多年,这件事在徐氏心里也始终膈应别扭。

虽然许茹没给女儿造成什么实际的威胁,但女儿是徐氏的心头宝,光是那些风言风语的添堵,就够她狠狠记一笔。

若是别人可能会觉得徐氏想法过激,毕竟许茹又没做什么;

但楚玥只在外祖母身上看到了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外祖母必定是想为母亲扫平所有的障碍和隐患,以换母亲余生只有平安喜乐和如意顺遂。

就像前世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临终前所有的殚精竭虑,都为一双儿女做足了打算。

楚玥抿了抿唇,若有所思了片刻,拿定了主意,“外祖母放心,我回去就想办法从爹爹那里把实话套出来。”

徐氏:“也好,不把这根刺拔干净,总觉得膈应。”

祖孙俩商议了一番,将此事定为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楚玥没敢告诉外祖母这些事娘亲早就知道,毕竟不想老人家再为此担忧。

外祖母已经守护了娘亲很多年了,接下来,就由她接替外祖母,去保护娘亲吧。

~

将外祖母送回寿安堂休息,楚玥再度回到席间时,众人都已吃好了,正聚在一起闲聊胡侃。

楚玥一露面,瞬间变成了夫人们谈论的焦点。

模样好,家世好,性子又端庄得体的姑娘,放在哪个夫人堆里,那都是香饽饽。

本就正被众星捧月的江氏这下更忙了。

“楚夫人,算算日子,阿软……也快及笄了,不知这孩子的亲事,楚侯心里可有盘算?”

江氏客气一笑,“阿软还小,及笄还有两年,且她爹爹素来宠她,定然不舍得她早嫁,怎么也得再多留两年。”

大周对女子何时嫁人并无明确规定,民间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说法。

不疼、不在意女儿的家庭会在姑娘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将人嫁出去,而那些有头有脸、疼爱女儿的,都会想能多留女儿一年是一年。

上一世,楚玥及笄后就成婚,是因为圣上赐婚的缘故。

若非如此,她本可以在家多待两年的。

楚玥成为官眷夫人的目标,江玉娆又岂能幸免。

惹不起,躲得起。

姐妹俩相视一眼,江玉娆拽着楚玥就跑了出去。

江氏笑骂着打圆场,“两个丫头,皮的跟个小子似的。”

官眷夫人们还是满嘴夸奖,笑容满面。

江氏也有点心累,脸都要笑僵了。

……

江玉娆拽着楚玥一鼓作气跑了好远,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跑不动为止。

楚玥叉着腰喘气,一打眼,才发现两人都跑到后花园了。

“可算是逃出来了!”

“这些夫人们太吓人了,见到小姑娘就跟狼见到肉似的。”

江玉娆小声埋怨着。

楚玥跑了这会,大冷天的,竟觉得有些热,慢悠悠的用手扇风,视线在园子各处徘徊。

忽地想起一事。

“哎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大表姐回来啊?”

江玉娆看了眼四周,凑到楚玥耳边,“大姐前日晚间回来了一次,提前将给祖父准备的寿礼送了过来。”

楚玥不解,“为何要提前送,还是晚上?”

江玉娆担忧道:“姐夫病了,好似还很严重的样子,这段日子,姐姐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姐夫呢。”

楚玥脑中轰的一声。

重生以来,她只想着疏通爹娘之间的嫌隙,以至于全然没有顾到外面。

险些忘了,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前世大表姐夫陆世谦患病卧床之际。

没有人知道,但楚玥知道。

大表姐夫这一病,没能治好,没到入夏,就撒手人寰。

为此,大表姐成了寡妇,由于膝下没有儿女,舅舅舅母便将人接回了家,毕竟寡妇留在夫家,可没几个有好日子过的。

楚玥忽然傻眼愣住了。

她是重生了,可是表姐夫那边……

她有能力改变吗?

她能帮助表姐避免掉成为寡妇的命运吗?

江玉娆见她呆呆地出神,以为她是担心长姐,“要不,过两日,咱们过府探望探望姐夫?虽说男女有别,咱们肯定见不到人,但也是一番心意,顺便也去宽慰宽慰大姐,这段日子,她肯定吓坏了。”

楚玥点头,“好。”

重生不是成为神仙,更何况她一不精于医术,二没有通天的能力去广招天下名医。

再有,陆家也不是无名之辈,能找的名医必定是不知见过多少了,而表姐夫上辈子英年早逝,可见是真的药石无灵、无药可救。

楚玥遇到了重生以来第一个棘手事。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在生老病死面前,即便她是重生之人,却也是那样的渺小微弱。

与此同时,江氏也从两个嫂子口中知道了大侄女的事。

宴席散去后,妯娌姑嫂三人在丫鬟的簇拥下来到暖阁小憩。

江氏忧心忡忡,“世谦那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

王氏心疼女儿,眼眶不觉就红了。

这种时候,哪怕平时经常会和长嫂掐尖要强、争强好胜的朱氏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轻轻的拍了拍大嫂王氏的手,无声的给予了安慰。

王氏埋怨道:“议亲的时候怎不见陆家说自家儿子身体有问题,这才成亲不到两年,他们家里人都是什么心思?”

是啊,成亲未满两年丈夫就抱病在床,危及性命;

这显然是打娘胎里的不足之症,而这事江家人全然不知,可见当初两家议亲之际,陆家是有所隐瞒的。

王氏越想越气,恨不得即刻冲到陆府找陆家人理论一番。

江氏也是个暴脾气,眼神已然也带上了怒火。

好在朱氏理智尚存,按住了长嫂和小姑子。

“你们俩可别冲动,如今姑爷患病一事已经传开,明眼人都知道是陆家不厚道;今日是公爹寿宴,若是闹开了,丢得是咱们家的脸面。”

王氏急得眼睛都红了,“陆家最多就是名声不好听,可姑爷若是治不好,我女儿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江氏心疼侄女,也恼怒于陆家的隐瞒,但对嫂子的这个说法,她可就不赞同了。

“大嫂,你这话说的,就算是夫妻,也没道理因为一人而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啊;说句不中听的,姑爷若是能痊愈,自是老天庇佑,夫妻俩继续好好过日子;但若姑爷是个没福气的,就这么撒手西去了,难道让我们家的姑娘在陆家守寡蹉跎掉下辈子?”

王氏抿着唇,沉默不语。

显然,江氏所说,就是她心中所想。

王氏之父王羽,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古板保守,人称“老顽固”。

王氏深受其父影响熏陶,理所当然的认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从一而终。

所以在听闻姑爷这病可能不太好时,她的确下意识想到的是女儿余生都要孤独一人。

倒也不是说王氏不疼女儿,只是她天生的思想限制,在那个情形下,她只能想到那一条路。

而江氏的这番言论在王氏固有的认知中,当属离经叛道、不可思议。

江氏见嫂子这个样子,心里更气,要是侄女婿真没了,侄女正是如花似玉好年华的时候,她这个做姑姑的都不舍得、也不可能让侄女从此守寡不嫁,王氏这个做亲娘的倒是迂腐!

江氏不理解的,朱氏却是不意外。

妯娌俩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王氏的脾气秉性朱氏很清楚,人品没得说,但做事太过一板一眼,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也不晓得处事圆滑。

下人们也因此不满过主母的苛刻,楚老夫人就让二儿媳,也就是朱氏从旁协助。

但有些话好听不好说,朱氏从来知道大伯哥是江家未来的家主,那大嫂自是毋庸置疑的当家主母。

她嫁过来之前就知道,所以对大嫂管家一事,从来没有任何的不满或者嫉妒之心。

但婆婆提出让自己协助大嫂主事,虽然朱氏自己问心无愧,从不曾背后暗箭伤人,但王氏心里却忍不住会多疑猜忌。

为此事,妯娌俩的关系没了刚进门时的和睦融洽,但好在都是有修养、讲体面的大家闺秀,虽然关系疏远了,但也没有真的闹过吵过,最多也就是两人互呛互怼几句。

占便宜的高兴高兴,被噎得没话说的,自然就要郁闷一阵。

如此循环,多年如此。

朱氏虽然和王氏不对付多年,但和家里的侄子侄女没仇,都是她看大的孩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三妹说得对,治病救人的事,陆家自有主张,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现在,该是为玉妍备好后路才是。”

王氏喃喃,“后路?”

丈夫死了的女人,还能有除守寡以外别的出路吗?

反正在王氏的认知里,是没有的。

朱氏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王氏,继续说道:“玉妍才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余生还有大把的好年华,想把咱家闺女困在他家守寡,门都没有。”

“若是姑爷真出事了,等丧期一过,咱们即刻带着车马去陆府,将大姑娘风风光光的接回来;江家没有穷到养不起一个姑娘,江家的姑娘也没有在外受委屈的道理。”

王氏以前没想过,但弟妹和小姑子都这么说,她就觉得也可行,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若是如此,当然最好。但,万一……陆家不放人怎么办?”

“公爹传道授业,受天下人尊崇,才有江家如今的好名声和儿郎的大好前程,我们岂能贸然拿这些去冒险?”

江氏眉眼舒展,无奈一笑。

这个长嫂,人品是真没得说。

就是太过一根筋,心思直,不会转弯。

江氏:“陆家凭什么不放人、他们哪来的脸?”

“真算起账,也是陆家欺瞒在先,若是他们在议亲时就据实以告,这桩婚事父亲指定不会同意。”

“是他们自私,害了我们家女儿,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被这么一说,王氏心中也生了勇气。

不管怎么样,她的妍儿还那么年轻,她总得为女儿留好大后方啊!

~

楚玥不知道长辈们的打算,从江家宴席回去后,就一门心思在想表姐夫陆世谦的病,脑子里把上一世她知道的名医轮流过了一遍,她抱着这份名单去找了哥哥楚竑,却在楚竑口中得知,所有的她知道的名医,都已经在陆府切脉问诊过,而给出的都是学艺不精无能为力,另寻高明的答复。

楚玥神色暗了下来。

这下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楚竑揉了揉妹妹毛茸茸的小脑袋,“陆府家大业大,不管是寻找名医还是名贵药材,都不需要你一个小丫头操心;你呀,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对着兄长,楚玥丝毫不掩饰,“说实在的,一个相处两年不到的表姐夫,我没多大感情,我就是担心表姐,怕她伤心。”

楚竑撇了撇嘴角,没再说话。

表姐伤心?

何以见得呢。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江玉娆的马车就停在了信阳侯府门前。

连府门都没进,楚玥上了马车后,两人就即刻吩咐车夫出发,前往城南陆府。

听到下人通传,江玉妍亲自来迎接两个妹妹。

楚玥重生来,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大表姐。

江玉妍,人如其名,如花似玉,静态极妍;

可能是因为丈夫病着,所以不曾刻意装扮;楚玥见到的大表姐,一身青白色绣莲花褙子,行动间衣料勾勒出的纤腰盈盈一握,三千青丝简单梳了个百合髻,发间只带着一根极为素雅的白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但越是素雅,楚玥就越是在大表姐身上看到了一股天生丽质的美。

平心而论,外祖的三个表姐妹,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二表姐江玉娆清丽秀美,小表妹江玉婉明艳活泼,而大表姐江玉妍,容貌是三人中最盛的,生得柔美娇艳,身段凹凸有致。

当年,江家大姑娘及笄之龄,上门提亲的媒人可真是把江家门槛都给踏扁了;而最后抱得美人归的陆世谦更是成为了京城所有世家子弟“嫉妒仇恨”的对象。

可惜,这美人恩,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

丈夫病重垂危,楚玥本以为自己看到的大表姐会是眼眶红肿、憔悴不堪,但……

眼前的美人儿除了衣着素净、妆容寡淡外,气色和精神较之往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不仅是楚玥,连江玉娆见到这个样子的长姐也是颇为诧异。

江玉妍引着两个妹妹于自己院子里休息,等丫鬟们将茶水奉上,连带着贴身的大丫鬟,都被江玉妍悉数赶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姐妹三人。

江玉娆先耐不住性子,“大姐,姐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江玉妍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缓缓道:“大夫说,没几日了。”

丈夫时日不多,明明该是晴天霹雳,江玉妍却说得十分镇定淡然,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楚玥和江玉娆都有点糊涂了。

楚玥:“表姐,你这是……”

江玉妍嘴角微微翘起,“来之前,是不是以为我会是以泪洗面、伤心地无以复加?”

楚玥和江玉娆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江玉妍轻声哼了哼,“盲婚哑嫁的夫妻,成亲不到两年,他在我这,没有重要到让我不顾及自己身子的地步。”

楚玥心里一震,江玉娆亦是一副被雷击中的模样。

江玉妍没好气的刮了下两人的鼻尖,“想什么呢,难道你们希望我为了陆世谦寻死觅活、面容憔悴?”

楚玥摇头,江玉娆亦是。

江玉娆想起临出门前母亲交代的紧要之事,“大姐,若是姐夫治不好,娘和二婶姑姑她们都已商量妥当,定会及时接你回府,绝不让任何人有欺负你的机会!”

意料之中的事,江玉妍并不意外。

楚玥蹙了下眉,压低声音道:“表姐,你觉得,若你守寡后回娘家,陆家的人会不会有可能不放人?”

江玉妍对此倒是有把握,淡然笑道:“放心吧,一来,定亲之时是陆家刻意隐瞒陆世谦的病,本就是他们理亏;二来,这两年在陆府,我也是知道了一些府上不太见得人的秘辛。若是他们不识好歹,那我也就不必客气。”

江玉娆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姐姐,满眼敬服:“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楚玥到底前世做过几年皇后,见得世面多一些,所以倒还算镇定,但也对这个以前只知道衣衫裙钗的大表姐是彻底刮目相看。

“表姐有勇有谋,真乃吾辈楷模啊。”她不由得叹道。

江玉妍抱着肩膀立在一旁,宛若凌寒傲立的雪中红梅,“你们回去告诉娘亲和姑姑,让她们不用为我担心,不过三两个月,我就能回家了。”

江玉娆默默竖起手,“大姐姐,姐夫若是……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楚玥也抬眼看向江玉妍的面庞。

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成亲前没有感情,但到底做了快两年的夫妻,大表姐真就一点都……

江玉妍抿了抿唇,“他是个德才兼备之人,英年早逝,我会为之惋惜;他做了我两年的丈夫,阖然驾鹤西去,我也的确做不到心如止水,但还是那句话,他并非我心上之人,也没有什么坚若磐石的感情基础,我也的确做不到去为他痛哭流涕、罔顾自身。”

江玉娆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

她忽然觉得,她姐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股狠劲,反正她是绝对做不到。

楚玥也在江玉妍身上看到了一种女子身上罕见的清醒和理性,女子大多都容易为情所惑,别的不说,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更迭换代层出不穷,从这点就可见一斑。

与之对比,江玉妍的理智清醒着实难能可贵。

男女有别,楚玥和江玉娆虽是来探病的,但也不好真的进内室看望姐夫;再有陆世谦如今五日能有一日的清醒就不错,其他时间都是昏睡着。

江玉妍也不想妹妹沾了病气,所以姐妹三人说了番知心话后,江玉娆和楚玥就起身准备回去。

江玉妍亲自送两个妹妹出门,刚走到垂花门,正巧遇到了陆府的长媳,也就是陆府嫡长子陆世安的夫人卢氏。

卢氏是陆夫人的内侄女,平时靠着这层关系,没少在江玉妍面前耀武扬威。

子女多的家庭,最容易出现一碗水端不平,譬如陆家,陆世安和陆世谦都是陆夫人亲生的,但陆夫人就是更疼长子,加上大儿媳妇又是自己娘家的侄女,亲上加亲。

嫁过来虽才不到两载,江玉妍却见识过太多陆夫人明目张胆的偏心。

卢氏见到人,笑盈盈道:“弟妹这是去哪啊?二弟那个样子,一下也离不得人,弟妹怎还出来了?”

江玉娆觉得来者不善,刚要说话,楚玥已经冷声开口,“我和二表姐来探病,刚说完话,这会大表姐要送我们出门,怎么,大夫人有意见?”

若是换做别人,说话这么不客气,卢氏定然不能忍;

可楚玥是京城闺女中的独一份,家世显赫,父兄都是掌实权的御前红人,在家中又极为受宠;

更重要的一点,卢氏娘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见到楚玥就跟失了魂似的,信誓旦旦的非卿不娶。

种种原因在此,卢氏将脾气悉数丢下,面上堆起笑容,“这不是楚家的妹妹吗,是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妹妹别怪罪。”

楚玥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姐姐妹妹的,抬脚就要走。

卢氏好不容易见到人,虽然机会渺茫,但还是想给自家弟弟说两句话,“阿焕前几日得了块美玉,心心念念要请能工巧匠雕成玉镯送给妹妹呢,我那泼皮弟弟,我还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玥,明珠也。

随着年岁渐长,楚家的这颗明珠光芒之盛,上京皆知;

一家有女百家求,长得仙姿玉貌、家世又显赫尊贵,所以楚玥身后从不缺献殷勤的勋贵子弟。

卢焕就是其中缠得最紧、也是最让她生厌的一个。

勋贵之家,最讲究体面;

世家子弟会全力以赴追求心仪的姑娘,这无可厚非,而若是对方婉拒、或是明确表示出没有此意,大多数也都就此罢手;

可楚玥就没见过像卢焕这样的,死缠烂打,无孔不入。

上一世是没有这回事的,这一世,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老天爷给她安排了这么个鬼见愁。

回去的马车上,江玉娆和楚玥皆是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行到中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外跟着的丫鬟透过窗户小声道:“姑娘,似是有一贵人的车驾,与咱们的车迎面而来,需有一方得避让。 ”

楚、江两家皆是京城一等门户,两家的姑娘自有傲气,听到避让二字,楚玥和江玉娆下意识就想着那肯定是对方让。

但略等了会,马车丝毫没动弹,反而是御车的车夫凑到了车厢门前,低声道:“二位姑娘,对面是晋王殿下的车驾,要委屈两位姑娘让一让了。”

得!

皇帝的儿子,比她们来头大。

江玉娆:“那就让吧。”

楚玥暗暗咬牙。

真是冤家路窄。

重生回来、再活一世,她还得让着他?

车夫忽然又道:“……姑娘,不用让了。”

江玉娆、楚玥:“?”

还是外面跟车的婆子说得详细,“姑娘,晋王殿下的车驾让了咱们的车先走!”

江玉娆托着腮,倏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直到马车走出去老远,才幽幽道:“晋王殿下……竟如此平易近人谦逊低调吗?”

楚玥:……

不知道不了解不熟悉。

~

先到江府,小姐妹简单告别,江玉娆下了车;

江府离楚府还得有一炷香的路程,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里就剩下楚玥一个人,躺在榻上,两眼愣愣的出神。

大表姐江玉妍的话犹在耳畔,上一世的今天她和大哥楚竑去郊外骑马,没有来探病,所以自然也就没听到表姐这番震耳欲聋之言。

不过也难怪。

表姐和陆世谦的这桩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单是成亲当天表姐阴沉着没个笑脸,她就猜到表姐对这门亲事的不满。

但陆世谦也是翩翩如玉的俊美公子,楚玥本以为江玉妍和陆世谦婚后或许能日久生情。

现在看来,情没生许多,怨倒是不少。

想到这,楚玥一阵脑仁疼。

她现在是三十一岁的芯子,对十三岁时的人和事真记得没有那么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几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至于一些琐碎,那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所以啊,想要对前世不好的事悉数避免掉,是件很不现实的事。

她现在能做得,就是让一些事的大方向不出错,比如……

脑中忽然浮现了一张冷峻的脸,楚玥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身。

等等!

刚才萧洵给她让了路?

为什么?

夫妻十多年,楚玥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洵绝对不是什么谦逊低调的性子,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一个官家闺秀让路。

那……刚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思绪纷杂错乱之间,一个惊世骇俗、却又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十七岁的晋王殿下,不可能主动给楚家的姑娘退避让行;

但如果是和她一样、从景和十年回来的永昭帝呢?

楚玥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他芯子里是谁,重来一世,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她暗暗告诉自己。

……

楚玥到家后直奔兰馨苑,和江氏说了一下江玉妍那边的情况,然后又将表姐的那番话悉数告知了娘亲。

江氏连连叹息,“当初和陆家的婚事,我本就不赞成,奈何你大舅母看好了陆家二郎,我一个外嫁的姑姑也不好多说什么。”

楚玥疑惑道:“阿娘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桩亲事吗?”

和自己亲闺女,没什么不能说的。

江氏:“玉妍的性子我最清楚,看似软乎乎的没个主见,实则最是心高气傲;而那陆家的二郎,脾性温润,性情软弱,加之身体不好,总是病恹恹的。”

“你表姐从小就掐尖要强,事事比人高一头,唯独在新婚丈夫这一点上输人一等,她那般骄傲的性子,心里怎么受得了?”

楚玥忽地想起什么,“阿娘,表姐小时候是不是同太子和几位王爷同窗读过书?”

江氏略一蹙眉。

女儿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是有此事,当年,太子和几位王爷都在江府读书,你哥哥,还有你两个舅舅家同龄的表哥表姐,当年也都在。”

楚玥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江氏:“?”

楚玥摊了摊手,“表姐曾和世间最尊贵最优秀的儿郎接触过,再去看陆世谦,怎么可能看得上?”

见过苍龙猛虎的女子,怎么会看上家猫呢?

江氏被女儿的这番话堵得无言。

别说,还真挺有道理。

但江氏也捕捉到了女儿话里的重点,促狭一笑,“阿软说的这个最尊贵最优秀的儿郎,可也包括晋王殿下?”

说起这个,刚才街上那桩事又涌入脑海。

楚玥脸色白了又白。

江氏吓了一跳,她就提了一嘴,女儿的反应……

楚玥忽而扑到了江氏怀里,咬着唇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将刚才让路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江氏。

江氏这下是彻底懵了,“阿软的意思是……晋王殿下也,也,也回来了?”

楚玥点头又摇头。

她还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若非如此,他堂堂的嫡出王爷为何要给我和表姐两个官家闺秀让路?”

江氏想得很简单,“许是他想对外表现的亲民怜下?”

楚玥苦笑摇头,“阿娘,我和他十多年的夫妻,我和你保证,他绝对不是那种人。”

江氏:“……”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预期,楚玥一想到这头都大了。

江氏如今已经完全相信了女儿的重生一说,但忽地告诉她上一辈子的女婿也回来了,而且还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她这一时还真有点懵。

“阿软,若是……”

江氏面露不忍,“若晋王殿下当真如你这般,你打算如何?”

江氏没有经历过女儿所说的前世,但母女连心,只从女儿倾诉的话语中她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女儿上一世的悲戚和绝望。

楚江两家都不缺钱财,也没有要靠卖女求荣企图攀龙附凤的心思。

江氏对女儿的期望,也正是天下所有的慈母心,

她只希望女儿平安喜乐。

本以为女儿重来一世,许多事能提前规避,这一辈子定能称心如意,谁能想到,重生这事,居然还能成群结队的?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也没拿出个主意。

江氏:“阿软,你重生这事要不要告诉你爹啊?”

“对朝局形势还有几位王爷的脾性,你爹都比咱们要清楚,而且许多事,你爹也能从他的立场给咱们出出主意,你说呢?”

楚玥眨巴着眼睛,有些呆懵,“阿娘,您这是……和爹爹和好了?”

江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当然没有!”

“我和你爹的陈年往事不着急,他心里有我没我,我有他没他都一样,现下对娘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事。”

“你爹别的不说,对你的事那绝对是一千一万个上心的。”

楚玥对着手指,思虑道:“娘说得也是,而且若是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爹爹,那我们也就能知道表姑到底是怎么回事,以爹爹的性子,阿娘若是问了,想必他也不会隐瞒。”

江氏别扭的点了点头。

~

翌日,二月初九,

楚嵘下了早朝,楚府的轿子在正阳门侧门处停着。

“楚侯爷留步~”

一声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宫道上的宁静。

楚嵘循声看去,来人正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内监薛元德。

“薛公公,有何指教?”

薛元德满面堆笑,“不敢不敢,侯爷折煞奴才。”

“太子殿下今日于东宫设宴,与几位王爷相聚一堂;特命奴才来传话,若是侯爷不嫌,可愿随奴才走这一遭?”

楚嵘不太明白,“薛公公,我这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啊。殿下和几位王爷兄弟团聚,本侯去算怎么回事?”

薛元德:“哎呦喂,奴才就是个传话的,岂敢擅自揣度太子殿下的意图。”

楚嵘连官服都没换,直接就随薛元德去了东宫。

他倒是要看看,储君殿下在搞什么名堂。

……

东宫

太子端坐尊位,左右两侧依次是楚王、晋王、湘王、鲁王。

五兄弟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幼一处长大,加之隆庆帝教育得当,所以五人之间倒是没什么龃龉不和,最多也就互相打岔拌嘴,平时的时候,那些不方便和父母长辈说的烦心事,兄弟几个倒是彼此最好的倾听者。

楚王听到了太子让薛元德去叫信阳侯的事,心里好奇。

“大哥,你让薛元德叫楚侯,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将公文放下,端着茶盏轻啜,“不是什么大事,等人来了再说。”

说话间,楚嵘已在薛元德的引路下匆匆而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诸位王爷。”

太子亲自起身将人扶起:“信阳侯快快请起。”

楚嵘恭声道:“不知殿下传唤微臣,有何吩咐?”

“楚侯随孤去趟书房。”太子转身带人就走。

留在原地的四个王爷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楚王:“什么事非得避着咱们说啊?”

鲁王:“肯定是大事要事呗,不过再大的事有大哥在,用不着咱们操心。”

楚王懒洋洋的往后一仰,“说起来,三月的选秀也快到日子了。”

鲁王笑嘻嘻的,“呦,二哥这么着急呢,一天天数着日子。”

“我昨日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已经说了,这场选秀,其一给大哥选两个侧妃,其二就是给你和三哥选正妃。”

楚王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老头子自己不要?”

晋王瞥了个白眼,“父皇都多大年纪了,好意思选一群能当他孙女的姑娘进宫?”

楚王顿了顿,不假思索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历朝历代这种事还少?”

小儿子鲁王拍起父皇的马屁最是得心应手,“别人是别人,父皇可不一样,咱们父皇是圣德明君,岂是贪恋女色的失德昏君。”

沉默许久的湘王悠然道:“二哥如此关心选秀一事,莫不是有心仪的秀女名列其中?”

一向风流多情的楚王此刻略带一丝心虚和羞赧的摸了摸鼻尖,“倒也不是,我就是好奇父皇母后会给我选一个什么样的王妃。”

鲁王托着腮,“那二哥想要什么样的?你若心里有想法就提前和母后说一声,母后那般善解人意,肯定也不会选一个你不中意的女子。”

楚王还真就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沉吟道:“喜欢什么样的……我一时倒说不上来。”

鲁王:“那平常各处宴会,你有没有见过合你眼缘的?”

楚王脑中灵光乍现,一拍大腿,“你还别说,还真有一个。”

鲁王、湘王闻言都向楚王看了过去,唯有晋王依旧垂着眉眼、自斟自饮。

“谁呀谁呀,哪家姑娘?”鲁王今年十二,最是好热闹、藏不住事的时候,逮着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楚王:“那日江家老师寿宴,我觉得楚侯家的千金不错,模样先不说,性子看着也不是怯怯懦懦的那种,还挺讨人喜欢。”

别人不知道,或是知道不敢说;

但自家哥哥,鲁王和湘王可是太了解了。

湘王一语道破,“二哥,你的那句模样先不说,是因为已经亲眼目睹过了楚姑娘的花容月貌,若是楚姑娘此刻貌丑无盐、同样不是怯怯懦懦的性子,你还会这么说吗?”

鲁王:“就是啊,二哥,谁不知道你,打小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

楚王对此毫不心虚、理直气壮,“你们俩毛头没长齐的臭小子,懂什么呀?”

“喜欢漂亮姑娘怎么了,谁不喜欢好看的?”

“远的不说,将来给你俩选个容貌平平的王妃,你们能愿意?”

鲁王刚要开口,莫名觉得身后嗖嗖冒冷气,一打眼,就看到了三哥阴沉不虞的眉眼。

被收拾过太多次带来的阴影太重,鲁王下意识反省了一番,很肯定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那这样的话,惹恼三哥的就不是自己……

鲁王小殿下的脑袋飞速旋转起来。

四哥刚才没说几句话,还都是和自己一个话题,所以应该也不是四哥。

不是他,不是四哥,那惹恼三哥的罪魁祸首就很明显了。

可为什么呢……

鲁王似是想到什么,顿时福至心灵。

再想到江家寿宴那天三哥的异样……

一种撞破了惊天秘密的兴奋和激动从内心深处踊跃而来,小王爷一瞬间气血冲上来,脸都红了。

离开宴席,挪着步子、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三哥……”

这声三哥喊得跟做贼似的,晋王想不搭理都不行。

“什么事?”

鲁王直接硬挤,坐上了原本独属于晋王的那张玉席,“嘿嘿,三哥,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幺子占便宜,能得父母多一分的宠爱;

而幺弟确实也占便宜,晋王对这个弟弟,也有多一分的耐心。

要搁别人,他早将人提着腿扔出去了。

东宫书房

太子:“孤要说的就是这些,其余的,就仰仗楚侯了。”

楚嵘:“殿下言重了,微臣必定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子笑道:“可别,楚侯这话可说不得。”

“正好,这说完公事,孤也有一私事想问问楚侯的意见。”

楚嵘又一拱手,“殿下请讲。”

太子:“孤在江府读书之时,曾见过楚侯家的千金,算来,如今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吧。”

太子莫名提起女儿,楚嵘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是,小女年十三,性子跳跃,十分淘气,臣为此常常头疼不已。”

太子:“这亦没什么不好,谁说姑娘家一定要端庄温婉笑不露齿呢?”

楚嵘皮笑肉不笑,心里七上八下,有点搞不清这位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子也不想给臣子留下自己堂堂储君觊觎人家女儿的印象,忙道:“楚侯别误会,孤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楚姑娘做个媒,不知楚侯意下如何?”

那当然不如何!

他闺女才多大。

不过这话楚嵘肯定不敢说出来。

“殿下言重了,能得殿下青睐,是楚家的荣幸。”

“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公子能让殿下为之开金口?”

太子微微一笑,“孤可没有兴趣为别家的儿郎操心,孤自己家还有四个不曾婚配的弟弟呢。”

楚嵘暗叫不好。

难不成,太子是替楚王问的?

楚王是陛下次子,今年十九岁,眼瞅着要到弱冠之龄,的确也是该娶妻成家的时候。

楚嵘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楚王是个风流多情的性子,虽然还没有娶妻,但王府早已有数位侍妾通房。

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要和一群小妾打擂台。

楚嵘好歹是有战功和政绩在身的实权侯爷,平时谨慎低调是为明哲保身,但事关女儿,他没法再听之任之。

“殿下,臣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子还算争气,早早入仕,唯有一女承欢膝下,也因此被臣夫妻俩宠得无法无天。”

“对于小女的夫婿,臣从不奢求王公子弟或是天潢贵胄,只盼他能对小女一心一意,互敬互谅。”

太子何等人物,当然听得出楚嵘的言下之意。

不过,这位老父亲貌似误会了什么。

“楚侯莫不是以为孤是要替楚王说亲?”

楚嵘一怔,“难道臣猜错了?”

太子无奈扶额,“都是弟弟不假,但人心都是偏的,孤也不例外。”

“楚王的婚事自有越贵妃操持,孤懒得费那个心。”

听到不是楚王,楚嵘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放开,“那殿下是……”

太子:“楚侯是父皇的股肱之臣,更是大魏的护国柱石,孤绝不敢冒犯楚侯和楚姑娘。”

“晋王殿下是孤的同胞弟弟,虽说母后一直在为其挑选官家闺秀,可孤作为兄长,总希望他能更圆满些,不要为成亲而成亲,不要为权宜各方势力而成亲,孤希望他的王妃,能是他自己喜欢中意的姑娘。”

楚嵘虽不是第一次听说太子和晋王兄弟情深,但听到这些话,心里也是难免触动。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但太子殿下却始终把晋王这个弟弟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实在难得。

“殿下这么说,难道晋王殿下对小女……”

太子:“晋王什么脾气,楚侯想必也清楚,他不愿意张嘴的事,谁也撬不出来;但以孤对他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楚嵘虽然不想这么早就考虑女儿的婚事,但如果女儿注定要嫁入皇家的话,晋王,的确比楚王好了不知多少倍。

怀着复杂忐忑的心情从东宫回到侯府,掌上明珠就这么被人堂而皇之的觊觎着,他心里很憋闷。

兰馨苑

江氏见他回来,挥手就让丫鬟们都下去;她则拽着人进了内室。

楚嵘哎了两声,“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就算着急也容为夫换身衣裳啊。”

江氏又羞又恼,伸手就拧上楚嵘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楚嵘反手揽住江氏的腰,将人抱着坐在自己腿上,无奈笑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和我说正事。”

江氏疑惑道:“还有谁找你说事? ”

“太子喽,今个一早,朝会刚散,我还没出宫门就被薛公公叫去了东宫。”

江氏:“太子殿下找你,想必是为了公务?”

想到太子交代的任务,楚嵘心里顿时有些犯嘀咕。

无缘无故,太子为何要秘查皇城司?

“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楚嵘回神,“说起来,我也正要和你说呢,太子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忽然就说想给晋王和阿软做媒。”

江氏登时脸色大变,“什么?晋王?”

那不就是阿软前世的夫君,上辈子辜负她女儿那么多,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怎么可能让女儿嫁两次?

楚嵘觉得妻子的反应有点怪怪的,“晋王就不错了,只要不是楚王我就谢天谢地!”

江氏:“什么意思?咱们的女儿除了皇家难道就没别的儿郎可选了?”

“照我说,楚王风流,晋王清高,都不见得是阿软的良配。”

楚嵘:“我怎么记得年中宫宴时,你还夸晋王殿下人中龙凤品相俱佳?”

江氏一噎,“我说过吗?”

楚嵘:“……”

“算了,先不说这个,夫人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江氏长叹了声气,面色渐渐凝重。

楚嵘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发毛,“夫人你这是……”

江氏:“你有个心理准备,我要说的事,听起来可能有些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楚嵘一个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武将,硬是被这两句话唬得一愣。

“我心里有数,你说吧。”

~

阳光正好的晨间,侯府的下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上的活计。

而上房的荣安堂,却屡次传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动静,底下伺候的人上前探问,却又被主子厉声斥了回去。

兰馨苑内

楚嵘如遭雷击般呆愣的坐在床沿,“这,你,这……”

“夫人,你当真没和我说笑吧?”

江氏白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像是在和你说笑吗?难不成我闲来无事和你说了一桩怪力乱神。”

楚嵘依旧有些难以接受,“可这也太……!”

“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重生?

他闺女是重生回来的,已经活过一辈子的,而且上辈子还做过皇后?

楚嵘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哎呀,这事千真万确,而且阿软对朝廷几位王爷的事说得头头是道,还知道太子后来遭遇的刺杀是皇城司的人所为,你说说,若不是已经活了一世,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楚嵘精锐的捕捉到妻子话里的重点,“你说什么?阿软说太子会遇到刺杀?”

“幕后黑手还是皇城司?”

江氏:“对啊,阿软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她也没理由凭空捏造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胡乱扯这些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江氏所说,击破了楚嵘心中最后的侥幸。

他彻底信了。

楚玥在房中徘徊,坐立难安。

她知道爹娘很快就会都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这对她而言是好事,不管怎样,有爹娘陪着,她不用再自己揣着这么大的担子每日担惊受怕。

而且眼下已经有一个问题亟待证实——萧洵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要想明确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只需要让她见萧洵一面;

他们前世那么多年的夫妻,很多事的默契刻入骨髓,做过帝王的萧洵,威严气度远非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晋王可以比拟。

所以只需一个照面,她相信自己绝对可以确定真相。

可……

越是这个时候,她心中反而越是忐忑和惊恐。

如果不是,那最好,前世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又有爹娘护航,她这辈子一定可以避免掉嫁入皇室的命运;

但如果真的是呢……

如果他真的也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办?

而且她回来是因为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他能回来又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他是在战场上遭遇了什么不测、在她去世后不久也……?

真要是这样的话,倒也就说得通了。

“姑娘,侯爷着人传话,让您过去兰馨苑一趟。”

莲冬的话音将她纷飞的思绪拉回。

她知道,阿娘的打算是今日将自己重生一事告诉爹爹,而爹爹这会叫自己过去,只怕是有许多话想问。

楚玥敛定心神,带着莲心和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兰馨苑。

他们要说的是太过骇人听闻,一进荣安堂,楚玥就吩咐身后跟随的丫鬟们原地候着,就连心腹莲心也没许跟着。

深吸了口气,宛若给自己鼓劲一般,楚玥推门迈了进去。

从绛雪轩到兰馨苑这一路,楚玥想到无数种爹爹知道她重生后再次见到她的反应,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当进去看到爹娘,还没等她说话,她亲爹就冲上前抱着她一番嚎啕痛哭,这阵仗,还是让她雷得半天说不出话。

楚嵘抱着小姑娘,满眼泪光,“阿软,我的阿软受苦了……”

楚玥瞬间鼻尖一酸,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上一世,在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曾召家人入宫话别;

彼时,在她的病榻前,爹爹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爹爹莫再为我伤心,前尘种种,都已是过去,今生女儿还有大把的时光,断不会重蹈覆辙的。”

楚嵘情绪颇为激动,江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丈夫。

这男人,对她有几分真心不好说,但对女儿,当真是疼得如珠似宝。

楚嵘又对一些事再问了一遍女儿,男人的眉头是越来越紧,到最后,声音已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这个晋王,我原还当他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朝三暮四见色忘义的!”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楚家的女儿岂容他如此羞辱。”

???

楚玥睫羽微颤,爹爹好像误会了什么。

“爹爹……他,他没羞辱过我……”

虽然那家伙上辈子的确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也不能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都往他身上扣。

楚嵘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你还帮他说话?”

楚玥无奈,“不是,爹爹,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他做得不对的,我都一一记着账,可他没做过的,咱们也不能无中生有给他扣帽子啊。”

楚嵘听出点了什么,“阿软,你仔细给爹爹说说,上辈子,那家伙对你到底怎么样?”

“可有纵着嫔妃欺负你?可有宠妾灭妻?可有不给你体面?可有……”

亲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楚玥忙打断道:“没有!”

“爹爹,这个是真没有。”

楚嵘不太信,眼神闪过一抹狠厉,“真的?”

楚玥点头,“爹爹您也别小瞧了前世的自己,他若是敢宠妾灭妻,您大有可能揭竿而起改朝换代了。”

“……”

楚嵘有点摸不着头脑,“那,那……他其他地方有没有亏待你?”

“当然有!”

说起这个,楚玥有一肚子苦水,“他新婚之夜明明答应我的,一辈子不纳妾不令娶,结果当上皇帝没几年就把这些话都丢到后脑勺了,秀女一个接一个,还有好几个高官之女,三宫六院,热闹的跟集市似的。”

刚回来那会,楚玥心中满是上一世临终不见丈夫的愤懑和怨恼,所以下意识就将萧洵给全盘否定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消化,前世的怨气得以平复消散,她对他,也能做到公正客观的去评价。

该他做的,逃不了;不是他做的,她也不冤枉他。

江氏也趁机追问,“那,六宫的嫔妃可有恃宠而骄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没有,毕竟我是皇后,那凤印和实权都实打实的在我手里,一开始有几个家世显赫的在我面前不服气,我依照宫规杀鸡儆猴了一番,她们也就老实了。”

江氏:“你处理那些宫妃,陛下也没有二话?”

楚玥一听这话瞬间毛了,“他能有什么二话?他敢跟我有什么二话!”

楚嵘:……

他怎么觉得,前世,女儿也不像是吃亏的那个?

别说楚嵘,江氏也有点糊涂了。

“阿软,那你之前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楚玥:“就是我刚才说的啊,他违背诺言,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楚嵘:“还有呢?”

楚玥:“我前世病重,他御驾亲征在塞外,一封书信、一个口谕都没有,临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楚嵘愣了愣:“……还有别的吗?”

楚玥觉得莫名:“爹爹你想听到是什么?”

楚嵘和江氏无声地对视,继而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息。

不管哪一世,女儿似乎都被他们保护得有些太好了。

站在为人父母的角度,楚嵘自然希望未来的女婿能够一心一意的对待女儿,没有那些妾室通房来碍眼惹女儿伤心;

可若站在为人臣子的角度,尤其当这个女婿是九五之尊的一国之君时,楚嵘便觉得前世姑爷的所作所为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别说皇帝了,就是他那些同僚,朝中的大半官员也都是三妻四妾,世道如此,谁也不好说什么;

不管世家如此,很多寒门子弟一朝中举,即便已有妻室,再纳美妾的,也是大有人在。

就算翻遍史书,历朝历代也不可能有独宠皇后虚置六宫的帝王,真如此,言官御史的唾沫星子就能把皇帝淹死。

起初,楚嵘听闻女儿是重生而来,前世还做了皇后,便以为女儿前世必定是受了许许多多的心酸委屈,譬如被嫔妃以下犯上无人撑腰、或是帝王冷漠宠妾灭妻而心生绝望。

以上种种,若是萧洵小儿真犯了,那这辈子他就算豁出去这条老命,也不可能再让女儿和那种伪君子有丝毫的关联。

但方才女儿所说的那些,平心而论,好像谈不上什么心酸。

楚嵘是男子,立场不同,想法自然就不一样。

江氏同为女子,更能体谅女儿的苦楚。

很多在男子看来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却有可能是压倒一段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光是听说,她就能感受到上一世的女儿在目睹自己夫君宠幸别的女子时心中的撕裂和痛苦,还有就是,作为皇后,她不能将自己的痛苦和不愿表达出来,否则就是善妒失德、不够贤良。

女儿在他们的庇护下,从小到大,随心所欲、肆意汪洋,忽地让她压抑本性,什么都不能说,心里可不就觉得憋屈。

加上本来只属于她一人的丈夫也陆续被其他女人“瓜分”,她被套进了一个叫做皇后的壳子里,宛如牵线木偶般彻底失去了自我。

比起楚嵘在意女儿受了什么心酸委屈,江氏更心疼自己原本娇艳鲜活的女儿在那吃人的深宫中日益枯萎。

说过私事后,楚玥收起情绪,和父亲说起了前世朝堂最大的动荡——太子遇刺。

说起这个,楚嵘也有话说。

“你说前世太子遇刺是皇城司的手笔,可今日一早太子召见我,让我暗查皇城司内部官员是否有暗中勾结草菅人命一事?”

江氏听出点眉目,“怎么感觉太子已经有了防范似的?”

楚嵘眉头紧锁,“阿软能重生,难保其他人就不能?”

楚玥一怔,随即说出自己觉得萧洵也是重生而来的猜测。

楚嵘对女儿提出的理由有点无语,“单凭一次让行,就觉得晋王也是重生的,这太仓促、也太儿戏。”

爹娘都不信自己,楚玥急了,“就因为我了解他,所以我能从这些小事上看出来。”

楚嵘听着这话,心里有点酸酸的。

他现在不得不接受,上辈子,自家闺女真和晋王那小兔崽子做了一辈子夫妻的现实。

楚嵘:“还是不对。”

“就算晋王也是重生的,那太子怎么会知道皇城司的事?晋王提醒的太子?”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傻,没什么事能糊弄得了他,今日说起皇城司,太子已经全然当成了敌人的态度,显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

此言一出,房内沉默片刻。

江氏提出了一个最有可能、却又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个猜测,“难道,就像阿软把这些事告诉我们一样,晋王也将前世的事和太子说了?”

楚嵘目色沉沉,“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江氏惊叹:“可晋王已经是做过皇帝的人,体会过权力的滋味,他能甘心这辈子将九五之尊的位子让出去?”

一个人或许能抵挡金钱的诱惑、美色的诱惑,可要想抵挡住权力的诱惑,这就太难了。

尤其还是掌握天下人生死的权力。

楚嵘也觉得纳闷不解,“是啊,历朝历代的皇子多得是为争皇位手足相残的,那张龙椅的诱惑力有多大不言而喻;如果晋王真是重生回来的,那有上辈子的认知在那,这辈子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皇位最后都会落到他头上,他却把这些都告诉太子……”

“他图什么呢?”

这似乎真的是个很费解的问题,因为没有人能相信会有皇子不想做皇帝。

就像天下无人不爱财一样,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人不想坐那张龙椅。

在楚嵘和江氏的一片质疑声中,楚玥小声嘟囔了句,“当皇帝哪就有那么好?”

楚嵘一听连忙摆手,“闺女,这话可不敢乱说!”

楚玥:“本来就是,当皇帝天天起得比鸡早去上朝,风雨无歇,每天要批阅的奏折公文堆起来跟座小山似的;若是个无所追求的昏君也就罢了,但凡是个要有所雄心的帝王,一言一行无不受御史监察提点,连宠幸哪个女人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要考虑前朝后宫的相互牵制。”

“别人我不知道,但萧洵确实和我抱怨过很多次,他是打心底里不想做那个皇帝的,只不过前世太子遇害,他作为嫡次子,别无他选,若是其他皇子继位,是断容不下他这位元后嫡子的。”

楚嵘和江氏都有些傻眼。

女儿嘴上说着这辈子与晋王老死不相往来,可这不等他们夫妻俩讨伐两句,就又迫不及待的护上了?

这丫头口是心非的毛病是一点没变!

对上父母的眼神,楚玥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立刻就闭了嘴。

“不要再说我了!”

“爹爹,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问个清楚。”

这副秋后算账的模样让楚嵘心里犯嘀咕,难不成前世他做过什么得罪自家姑娘的事。

可就算做过,那也是上辈子的他,现在的他何其无辜,这不能混为一谈吧……

老父亲眼神无辜,楚玥丝毫不为所动。

“爹爹,您和许茹表姑,究竟是怎么回事?”

饶是太子,对实权在手的信阳侯楚嵘也是尊敬有礼,而能以这种盘问的语气、丝毫不加以掩饰追问楚嵘的人,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楚玥敢。

女儿声音响起的瞬间,江氏心中猛猛一跳。

紧张和忐忑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寸。

楚嵘愣神许久,“许,许茹?”

“好好的提这个人做什么?”

楚玥叉着腰,凶神恶煞似的,“还不是因为上辈子府里许多家生子都传您和她两情相悦却被棒打鸳鸯,迫于父母之命才娶得阿娘。”

楚嵘倏然瞪大眼,“这,这简直无稽之谈!”

江氏冷眼看着,一时真假难辨。

楚玥担负起盘问父亲的责任,“无风不起浪,虽然说下人们喜好嚼舌根子,可若是没影的事他们也不会说得头头是道!”

“爹爹,阿娘也在这,且就算是这辈子,阿娘也早知道有许茹表姑这么号人,今天这番解释您是躲不了了。”

楚嵘不可思议看向妻子。

江氏面无表情回敬了过去,“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大大方方的说;要是心里有鬼,那就……”

“谁心里有鬼了!”

“你们娘俩到底暗戳戳的给我安了多少罪名?”

“不是等等!”

楚嵘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阿软,你具体是哪天回来的?”

楚玥不假思索,“就我忽然不怎么搭理你的那天。”

楚嵘、江氏:“……”

楚嵘这下彻底明白了。

女儿是一回来,就带着对他的误解。

楚玥:“爹,其他的少说,眼下你需要先说清楚,你和那个许茹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帽子忽然就扣在自己身上,楚嵘连连喊冤,“能怎么回事?压根什么事都没有!”

“许茹是你祖父一个庶妹的女儿,曾在侯府寄住过一年,我与她也仅有那一年相处的机缘,仅此而已。”

江氏母女俩交换了个眼神,无声的交流。

“阿娘,你问还是我问?”

“你问,我懒得搭理他!”

江氏心里还是别扭。

楚玥只得继续调节爹娘之间的这桩陈年旧事。

“可若您和表姑之间什么都没有,为何府里会有那些传言,而且娘亲还从你书房翻到过一个香囊,上面绣着表姑的闺名,这您又要怎么解释?”

楚嵘这下是彻底懵了,“什么香囊?在我书房发现的?什么时候?”

江氏忍无可忍,呛声道:“你还问我?书房可是没你命令下人们不得私自进去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栽赃陷害你不成?”

楚嵘脑子嗡嗡的,“可我确实不记得有什么香囊啊?”

物件什么的另说,楚玥更关心的问题是,

“爹爹,许茹表姑住在咱们府上那一年,你和她到底有没有生出过什么别样的情意?”

“没有!从来没有!”

楚嵘利落干脆,一丝犹豫也无,“她住在府上那年,我已有了功名在身,哪有时间在后院看顾女眷?”

“而且那个时候,楚、江两家的婚事已有了默契,我更不可能做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

他说得信誓旦旦,江氏有了几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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