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人淡如菊,重生庶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小说

Tk小说网

《嫡姐人淡如菊,重生庶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简介

    请问

    

《嫡姐人淡如菊,重生庶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小说

嫡姐人淡如菊,重生庶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正文阅读

    “二妹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仙芷院里,一个夹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响起。

    奚应芷迷迷瞪瞪摇了摇有些发晕的头,便听到那个造作的声音更加愠怒,听起来满是装腔作势的威严:

    “季大师是麓山书院的山长,更是大燕闻名遐迩的学士,你不知廉耻跪在他府门口强求他收我们入学,还在雨中湿了身子跪地,浑身都被人看了个干净,简直不知廉耻!

    你忘了平日我是如何教导你们的?身为女子便该爱惜羽毛不争不抢,你如此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不止辜负了我对你的悉心教诲,更我们奚府的颜面和体统丢了个干净。”

    熟悉的话让奚应芷记忆快速回笼。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她那个清高淡雅,人淡如菊的嫡长姐奚应雪!

    这是,她十四岁的时候?

    奚应芷浑身急促地颤抖起来,濒死的窒息和恶臭分明还萦绕在她身边,两行清泪忽然自脸庞划过。

    她重生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嫡姐奚应雪在她面前屡屡感叹,身为女子若是能去麓山书院学习,知礼明义该是何等幸事。

    她素来仰慕爱重这个嫡姐,为着这么一句话,她便在麓山书院的季山长府门口冒雨跪了三天三夜。

    终于让季山长看到她的诚心,松口同意让奚家女子入学试读。

    她以为她总算做了一件让姐姐高兴的好事,可没想到,这件事却是她一生悲剧的源泉!

    奚应雪自恃清高,觉得妹妹跪地哀求这一行为太过丢人,雨中湿身太过风骚下贱,丢了她和家族的颜面。

    所以为了惩罚,不许自己吃药医治,一定要她当众认错求饶受到教训,才愿意让人给她医治。

    前世奚应芷为人软弱,只能听话,可也因此颜面尽失,让京都的夫人和小姐都开始对她不屑轻视。

    所以有人传出她和外男勾搭,不安于室,人人都信了,京都那些纨绔公子哥人人都觉得她下贱放荡,各个都来调戏骚扰她。

    父亲觉得她丢了奚府的脸,将她许给端亲王做妾。

    可嫡姐还是不放过她,又故技重施污蔑她和外男私相授受,给端亲王戴绿帽子。

    端亲王为人暴戾狠辣,奚应芷哪敢挨下这个罪名,连夜去找嫡姐解释。

    可她还没见到嫡姐的面,就被奚应雪的夫君拦住,扯去茅房之中捂着口鼻上下其手想沾她的身子。

    她拼死抵抗,却被他失手捂死。

    忆及那肮脏恶心的一幕,奚应芷简直反胃得想吐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对奚应雪言听计从,事事为这个姐姐出头替她出力,她却如此羞辱陷害自己。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又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府中排行第三的庶女奚应莲:

    “大姐姐别生气了,众人都知道麓山学院只收侯爵世家的女儿入学,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小官去求过,山长从来没有松过口。

    这一回季山长愿意收我们五品官员的女儿入学,定然是因为姐姐人品高雅又有文名在外,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特意让姐姐入学,跟奚应芷的自甘下贱一点关系也没有。”

    奚应芷抬头,泪眼朦胧中见了奚应雪嘴角挂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一股凉意和灭顶的愤怒从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她奚应雪想成就自己清高脱俗的好名声,所以想要什么,非得是别人将好处跪着求着塞到她手里。

    而她必要百般推拒地受了,如此才能显得她品行高洁、不慕名利。

    再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她没少对自己敲骨吸髓,踩着自己做踏脚石成就她的高洁贤名。

    六岁时有人抢了她的荷包,自己挺身而出替她将荷包抢了回来,却反被奚应雪训斥说她小家子气,没有容人之量。

    而后奚应雪将荷包送给那个争抢之人,并勒令奚应芷向那人道歉。

    从此小小年纪的奚应雪就有了不争不抢、为人大度的好名声,奚应芷却被人指点为争强好胜、小肚鸡肠。

    十岁时,奚应芷给父亲做了一双鞋子做寿礼,父亲很喜欢。

    奚应雪却冷眼斥责奚应芷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就知道阿谀谄媚争宠。

    这话说出来,奚父信以为真,对这个女儿存了膈应。

    奚应芷名声更差,甚至在奚府,下人也拿异样的眼神来看她。

    印象里,这种事情不胜枚举。

    甚至自己死后奚应雪会说什么她都猜到了,定然是说佯装失望说自己自甘下贱勾引她的夫君,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彻骨的恨意涌上心头!

    奚应芷猛地挣开两个婆子的钳制,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奚应雪蹙眉,嘟着嘴巴语气带着不满:

    “这就是你的礼仪教养?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管教你你还如此桀骜不驯。”

    奚应芷抬头,眼底虽然还带着泪花,眼神却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讥嘲:

    “是,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该不顾姐姐的教导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说完,奚应雪露出满意的笑,刚想让她当众磕头认错。

    却听她又道:“明天我就去季山长家道歉,说入学一事是我不知深浅强人所难,请他收回成命,我们不入学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奚应雪原本淡然的呼吸声都止住,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奚应芷撑着身子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破碎却坚韧:

    “方才三妹妹说得对,大姐姐人品贵重,清高淡雅,学识更是过人,去那麓山书院念书简直是明珠蒙尘,玷污了姐姐的名声。

    是我不懂事做了蠢事丢了姐姐的脸,我明日就拨乱反正,将这件错事改正。”

    寂静,久久的寂静。

    只听到树叶被风吹着在院子里打转的声音。

    许久,奚应雪艰难道:“此事不是什么大错,小惩大诫即可。”

    “不可!”奚应芷声音仍旧和往常一样轻,仿佛风一吹就会吹散,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姐姐往日总教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做错了事情必定要改正,若不然传出去,只怕叫人说嘴大姐姐管教妹妹不力。”

    奚应雪彻底没了声音。

    她嘴巴嘟嘟,满眼无辜,仿佛奚应芷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妹妹,我这番教导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心中有怨,那就——”

    “没有怨!”奚应芷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大姐姐罚得很对,我知错了。”

    奚应雪被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眼底也涌上委屈和无措。

    她身旁站着的人高马大的嬷嬷蓉蕴忽然恶狠狠地端起托盘上已经冷透了的药,滴滴答答倒在院子里的泥地上。

    “二姑娘既然知错,那奴婢也少不得替大姑娘教训教训你!这药是大姑娘悉心熬制,你犯了大错不配喝!”

    奚应雪似是有些不忍,可到底没说什么,顿了顿才瞪圆眼睛语重心长道:

    “二妹妹,蓉蕴教导你也是为了你好,女子的名声比黄金还珍贵,毁了名声的女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麓山学院学习我虽然不需要,可你和三妹妹平日并无名声外扬,该如何为自己谋算你们也该心中有数才是。”

    奚应芷垂眸看着被药汁染黑的那块土地,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是啊,名声如此重要,前世她却屡屡污蔑她勾引男子,为人不安分。

    这跟杀了她有何异!

    还有这个蓉蕴,前世她为人软弱懵懂,只以为蓉蕴虽然说话难听,让她多有不堪,可嫡姐对她终归是照拂的。

    如今死过一回,眼明了心也亮了,哪还会看不出这主仆两的一唱一和。

    这个蓉蕴就是奚应雪的狗,专门替她做那些恶毒的事情,好全奚应雪高尚的品格。

    这会主仆两个又在这威逼利诱?一根棒子一颗糖?

    若是前世奚应芷只怕就被唬住了,可如今,奚应芷见了她都觉得恶心,哪还会听她臭念叨。

    她伸手推开奚应雪握着她的手,神色满是抗拒。

    “恕我愚昧,这些话我都听不明白,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听姐姐的话。

    您既然说我做错了,我知错就改便是了,姐姐还要我做什么大可直说,我自然会做的。”

    奚应雪顿时涨红了脸,恨恨地看着她。

    这个蠢货,这些话,她怎么可能自己说出来!

    她往日不是很知情识趣的吗?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木头样!

    朝身旁一直站着的奚应莲看了一眼,奚应莲忙炮仗般骂道:

    “你这个蠢货,季山长都说了让我们入学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你这样做不就是打季山长的脸吗?”

    奚应雪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满是讥嘲。

    蠢货?这话说的是她自己吧!

    奚应莲为了争抢奚应雪的重视,事事都要踩她一脚捧着奚应雪。

    殊不知在奚应雪心中,她奚应莲也只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踏脚石而已。

    前世,奚应莲死得可比她早,比她惨。

    心里头那丝郁气忽然散掉了一点点呢。

    奚应芷缓缓舒了口气,眨了眨眼睛:“那这么说,我不用知错就改了?”

    几人都没注意,奚应芷一直咬着“知错”这两个字。

    势必要奚应血这朵纯洁的白莲亲口说她没错,将她被糟蹋得千疮百孔的名声还回来!

    2.霸道嬷嬷低头认错

    前世她就是为着息事宁人,也为着生怕这个自己敬仰尊重的姐姐生气失望,所以自己主动认错,别人方才有了指摘她的由头。

    重活一世,这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她也想站一站呢。

    奚应雪见她改口,没注意这么多,忙接话道:“自然是不用的。”

    奚应芷幽幽笑道:“那往日姐姐教我们知错就改,便是错的了?”

    院子原本盛气凌人的丫鬟,这会俱都眨巴着眼睛看着奚应雪,看得她脸上一阵挂不住。

    在奚府被人捧着这么久,她还没有如此丢人的时候。

    可她若不接奚应芷的话,她又要去找季山长说取消入学,那……

    奚应雪脑子里天人交战半晌,才含糊道:“也不是。”

    说完,她顿觉一阵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奚应芷不愿就此罢休,非要她将话说清楚:“那是为了什么?我明明做错了事,姐姐却不让我改正?”

    奚应雪避无可避,也含糊不过去,只得开口道:“你没做错什么,方才,是一场误会。”

    奚应芷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我没做错事,那就好了,姐姐身边的嬷嬷如此凶神恶煞,显叫我以为做了天大的错事。”

    说着,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奚应雪,“姐姐身边的嬷嬷不让我喝药要罚我,是不喜欢我吗?”

    奚应雪:……

    她觉得自己这个软弱的妹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打量着奚应芷,还是这么怯生生的眼神,还是这么软绵绵的口气。

    奚应雪将心口的狐疑压下,冲着奚应芷笑道:“蓉蕴只是性子直而已,她是母亲指派到我身边的嬷嬷,往日里我也是要受她管束的。”

    闻言,蓉蕴高高抬着头颅,好似是什么刚正不阿的大人物一般。

    呵,好一个母亲指派的。

    往日这一句话,没少让蓉蕴横行霸道着,奚应芷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奚应雪也等着奚应芷像往日一般委屈地就此打住。

    可下一瞬,奚应芷的确是如她所愿的委屈了,“原来是母亲不喜欢我,所以蓉嬷嬷才如此待我。”

    奚应雪一惊!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苛待庶女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便是她这个嫡女也是要被指指点点的!

    蓉蕴显然也知道厉害,忙软了口气:

    “二姑娘恕罪,方才是奴婢一时冲动倒了您的药,都是奴婢的错,和大姑娘无关,和夫人更无关。”

    奚应芷静静地看着她低下了头,一副温顺的样子,心底却毫无畅快,反而是恨意越发翻滚。

    就是这样一个欺善怕恶的奴婢,前世仗着她脾气软,不知扇了她多少回巴掌。

    这一回,她全都要讨回来!

    “原来如此。”奚应芷娇娇弱弱地咳嗽了起来:“咳咳——让姐姐见笑了,一场风寒,没想到病重至此。”

    院子里丫鬟们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二姑娘重病至此,蓉蕴还倒了她的药。

    若是二姑娘有错惩罚她就罢了,可刚刚大姑娘亲口说了,二姑娘没有错,只是误会而已。

    蓉蕴怎么能如此苛待主子呢?

    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格外刺眼,奚应雪只觉如芒在背。

    她往日都操着清高端雅的人设,比别的女子更注重人言,这会生怕自己名声受损,忙冲着蓉蕴怒道:

    “蓉嬷嬷,往日我信任倚重你,可你也太鲁莽了,怎么能如此对待二妹妹,还不向二妹妹道歉!”

    蓉蕴脸上闪过难堪。

    往日她仗着身份,自觉比这些庶出的姑娘还要像主子,什么时候低过头。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为了奚应雪入学,也为了奚应雪的名声,她只能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庶女致歉。

    “二姑娘,是奴婢错了。”

    说话的时候,她眼底的恨意浓得几乎能浸出汁来。

    奚应芷没说话,只一个劲地咳嗽。

    这个时候,她若依依不饶只会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可若就这么开口饶过蓉蕴,她自己也出不了这口气。

    只一个劲地捂着胸口,咳得仿佛要断气。

    她皮肤生得白,像剥了壳的荔枝一般滑腻生蕴,这会咳嗽着染上绯红,瞧着好不可怜。

    奚应雪最不喜欢她这副狐媚样子,这会见她矫揉造作,更是瞪着眼睛,嘴巴高高撅了起来。

    “二妹妹,蓉蕴已经道歉了,你就算还有不满,也需看在她是母亲身边的人就此揭过了。”

    奚应芷一边咳得泪花都出来了,一边摇摇晃晃指着倒在地上的药汁。

    有丫鬟忍不住开口:“大姑娘,快些给二姑娘熬些药来吧,再拖下去怕是要落病根。”

    奚应雪凶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唬得她立刻噤声。

    “去替二妹妹重新熬药来。”

    说这话时,奚应雪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之前她放话说奚应芷不磕头认错就绝不让她喝药的话还在眼前,朝令夕而改,足以让她颜面扫地。

    奚应雪是府中千娇万宠的嫡长女,有她发话,新的药很快就端了过来。

    不过这会还年幼,不像前世已经把人淡如菊、高洁淡雅修炼到骨子里,面对奚应芷还是没忍住露出些气愤:

    “药熬好了,妹妹快些喝吧。”

    奚应芷停了咳嗽,示意丫鬟将药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虚弱道:

    “多谢姐姐,我怕苦,往日姐姐吃药,母亲总要备些蜜饯的。”

    奚应雪神色僵住。

    此刻她已经气得虚伪的假笑都挂不出来了。

    蓉蕴最见不得她受委屈,登时又虎着脸:“二姑娘,府中一饮一食皆有份例,您如此得寸进尺将府中的规矩置于何地!”

    奚应芷像是被吓到一般,夸张地如小兽般缩起脖子,“我知错了,这就喝。”

    她小口小口喝着,嫣红的唇贴在黑色的瓷碗边缘,显得格外可怜。

    奚应雪心中一阵膈应,等她喝完便道:“二妹妹你好好养病,等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去麓山书院入学。”

    说完便带着蓉蕴离开。

    奚应芷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的神情如雾散般一寸寸消退。

    3.肤浅三妹被拿捏

    奚应雪如今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走得这样急,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丫鬟看她的眼神格外怪异。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奚应雪重名声,前世她的好名声是她无往不利的武器,让她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贬低自己,抹黑自己。

    可是,谁说名声只会是铠甲,不会是武器?

    前世,她萎靡不振的时候,有人告诉她,为名利所迷的人,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这辈子,她便要捏着奚应雪的名声,将她受过的苦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还回去!

    奚应雪憋憋屈屈地走了,临走前,奚应莲落后了一步,站在奚应芷面前得意洋洋道:

    “奚应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大姐姐生气,你完了,我这就去告诉范嬷嬷你的所作所为,明日就来给你收尸。”

    奚应芷眉心一动,是了,重生回来只记得奚应雪,连她这个甘当奚应雪座下犬马的亲生姨娘都忘了。

    不过这会,看着奚应莲幸灾乐祸的神色,奚应芷忽然笑了。

    “三妹妹,你往日唯大姐姐马首是瞻,如今满京都都是她的才名盛名,父亲宠爱她,母亲捧着她,那你呢?你灰溜溜地跟在她身边,就跟一只哈巴狗一般。

    她高兴的时候摸你两把,遇见不高兴的人了踢踢你的屁股让你龇牙咧嘴替她凶人,你倒是心甘情愿,就是不知道最后她给你安排哪只公狗配种。”

    这话粗俗极了,配合着奚应芷阴阳怪气云淡风轻的声调,气得奚应莲瞬间脸颊涨成猪肝色。

    “奚应芷你作死,敢骂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打死你!”

    奚应芷还在发烧,身体没什么力气,硬生生叫她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尾椎骨生疼。

    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不该激怒这只疯狗。

    可她实在太憋屈了!

    这座宅子,这里的人,个个都黑心烂肝!个个双手都沾满了她的血!

    眼看奚应莲发疯着扑上来要打她,奚应芷忙道:“你若再动手,我就去回了季山长不许你去念书!”

    奚应莲的动作立时顿住,心虚怒道:“你敢!”

    话是这么说,可她安分的动作说明了她心底的畏惧。

    是了,家中三个姐妹,若是其他两个能去麓山学院念书,只有她一个不能,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

    思及此,奚应莲急了,“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不让我去念书吗?”

    “我不算什么东西。”奚应芷神色泰然,“我只是求得季山长松口而已,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奚应莲急得眼里憋出泪花,“你敢!你若这样对我,我就去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奚应芷淡淡地看着她:“父亲眼里只有姐姐这个嫡女,怎么会关心我们,你去找他告状,只会让他觉得你烦。”

    奚应莲张了张嘴,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哼,就这么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前世奚应芷自觉与她同为庶女,命运同病相怜,平日有些什么矛盾总是忍让。

    可忍让换不来善意,只会换来无尽的羞辱和轻视!

    一股力气在胸腔处乱窜,奚应芷撑地站起身子,温声细语道:

    “三妹妹,你想去念书,可若是母亲知道是你在弟弟的汤羹中加了杏仁粉害的他高烧,你说母亲还会不会让你去呢?”

    奚应莲顿时惊得寒毛乍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

    奚应芷似笑非笑,看得奚应莲浑身血液都冰冷了。

    她一直看不起奚应芷唯唯诺诺,所以给捉弄弟弟的时候也没瞒着奚应芷。

    事后她对奚应芷威逼利诱,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如今奚应芷居然再次提起来。

    “你若敢乱说,母亲第一个打死你!”

    奚应芷看着她挑挑眉,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三妹妹,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奚应莲气得想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那你要如何!”

    奚应芷朝门口伸出手指,冷静道:“我要吃蜜饯,你去南门街巷子口的点心铺子里给我买。”

    被这个素来看不上的庶姐使唤,奚应莲恨不能伸手去将她的脸抓个稀烂。

    可要紧的把柄被她捏着,她也只能低头。

    “好,我去买,买完后你不许再提这件事。就算你提了,有姨娘在我绝对不会出事,反而是你,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奚应芷笑笑没接话茬,“妹妹记住了,一定要去南门街巷子口的点心铺子。”

    奚应莲在她面前自视甚高,觉得比自己更有优越感。

    可前世,奚应莲因为勾引奚应雪的未婚夫,被主母姚轻黄捉了捆在麻布袋子里,又塞了好几只野猫进去,让府中下人拿着棍子不住击打袋子里的野猫。

    为了让府中的庶女丫鬟日后都安分守己,姚轻黄还特意让奚应芷也在一旁看着受刑。

    她瑟瑟发抖地听着女子的惨叫混合着野猫受惊的尖叫,袋子被血一寸一寸蕴湿,眼睁睁听着奚应莲惨叫了足足三个时辰才死。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彻底被吓住,再也不敢违逆奚应雪。

    今生,她虽然应对得当,没有被奚应雪强逼着跪地认错,想来前世那些坏她名声的风言风语应当是传不出去了。

    可她能对付得了年纪尚小的奚应雪,却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她身后那个心狠手辣的姚轻黄。

    所以,势必要让奚应莲上她的船才是。

    毕竟奚应莲人虽鲁莽冲动,可她那个姨娘却是受宠的。

    正思忖着,老旧的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一个身体纤弱的女子快步进来,见了软趴趴靠在美人榻上的奚应芷,皱起眉来。

    “奚应芷,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大姑娘是奚家的嫡长女,是你姐姐,你万事都该以她为尊。可你今日做的都是什么事?不服管教,屡屡顶嘴,还将大姑娘气走了。

    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还不随我去和大姑娘磕头道歉,她若不原谅你,我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奚应芷没有动作,只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亲生的姨娘范云云。

    4.愚忠姨娘被狂怼

    范云云生得普通,打扮得也灰扑扑的,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没什么两样。

    唯眸中的坚毅沉定二色让她看起来沉着泰然,颇有些风范。

    这副模样,奚应芷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加上前世分离的时光,算算时日,她和范云云已有三四年不曾得见了。

    自打她被送入端亲王府做妾,她便觉得这个女儿为人妾室是自甘下贱,以色事人只为攀附权贵,对她深恶痛绝,以至于数年不肯见她。

    可是前世在府中时,她格外渴望这个姨娘给予她的一丝温情,可是对她无有不应,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她其实不是一开始就没有自尊,也不是一开始就心甘情愿给奚应雪当踏脚石。

    只是每当她心有不甘,想为自己争取什么的时候,范云云就会站出来,威逼怒骂迫使她低头。

    就像,如今这般。

    奚应芷忽然垂下眼帘笑了一下,“姨娘。”

    她声音很软,像是春日早上最澄澈的那一滴露珠,让人不自觉就安静下来。

    范云云缓和了表情等着她服软。

    “大姐姐是嫡女,自有父亲和嫡母教养疼爱。三妹妹是庶女,可她却不用事事低三下四,哪怕她姨娘身份低贱,府中终归有人护着她。

    姐妹之中只有我是没人看护疼惜的,您生了我,却让我活得如此不堪,您心中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对女儿的心疼和歉疚。”

    这话问得范云云面色一阵讪讪,说不出话。

    似乎是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劲,范云云严厉的语气缓缓收住,转而变得语重心长: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疼你。

    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可是我早就与你说过,当初老爷在茅房那等龌龊的地方宠幸我,事后觉得丢脸不肯给我名分,哪怕怀了你,人人也还是笑我下贱坯子。”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瞄着奚应芷的神色:

    “多亏夫人可怜我,让我在她身边伺候,有这层体面在,你才得以顺顺利利降生,这辈子你都还不清这救命之恩。

    所以你只能唯大姑娘马首是瞻,被她驱使,如此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我的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奚应芷自嘲一笑。

    她想说,照顾府中的姨娘和孩子是主母的职责,压根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可这些话,和范云云是说不清的。

    重活一世她才真的看清楚,她想当一个好女儿,当一个好妹妹,她想得到姨娘的一个笑脸。

    可追求了那么久的东西,注定只是遥遥无期……

    她何苦多问这一句,自取其辱。

    “姨娘,我在雨中跪了三天,如今还发着烧,您不关心我吗?”

    奚应芷脸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只猫。

    范云云眼底闪过精光。

    她这个女儿依赖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也亏了她长了这么张脸,还算有些价值,所以她才愿意哄着她。

    “姨娘当然关心你,可我听说,大姑娘可是亲自替你熬了药,她对你如此宽厚,你还这样不懂事。

    好孩子,快随我去向大姑娘道歉,再求她去麓山书院念书。只有大姑娘得了好名声高嫁,你们这些庶女才能有好前程。”

    奚应芷摇摇晃晃支起身子,“那些话成日里念叨着,骗骗别人就罢了,可别真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什么知恩图报,其实您心中清楚,您是因为被人轻视、被人看不起才不得不踩着自己的女儿去讨好她们。也只有将我踩在脚底,才显得您不那么可怜。”

    范云云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随即,勃然大怒:“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奚应芷挑眉,笑得讥嘲:“我不敢?您怕是忘了,您百般讨好夫人,她却连一个姨娘的身份都没给您。

    您名不正言不顺地伺候着她,如今却还只是个奴婢而已。我是奚府的姑娘,正经的主子,跟您怎么说话,您都只能受着。”

    啪地一声,范云云羞怒交加,猛地将奚应芷打得偏过头,脸颊红肿一片。

    可她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回过头仍旧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冷得让人骨头发酸。

    “姨娘,这是您最后一次打我了,往日我心疼您,爱惜您,所以纵得您不知天高地厚。日后你若再无礼。”

    奚应芷眸光冷冷,全然不像以往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庶女,“以下犯上该怎么罚,我绝不会手软。”

    范云云气得浑身发抖,连指尖都在哆嗦,“你,你放肆,大逆不道!”

    奚应芷就这么不闪不避与她对视。

    往日那双总是氤氲着湿气的眸光,这会半点软弱羞怯都不在了。

    仿佛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真的不认她这个娘了。

    怎么可能呢?

    一种什么东西超出控制的恐慌陡然浮现,范云云猛地捏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你病了说的胡话,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她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奚应芷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眼睛发酸才收回视线,靠着迎枕软软躺下。

    莫名其妙的热意涌上眼眶,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泪水无声无息顺着眼尾流下,消失在发鬓见。

    天下虽大,却无人爱她。

    无妨,她为自己活便是。

    奚应芷用力擦干眼角的泪,翻身沉沉睡了过去。

    那头,奚应莲到了奚应芷所说的点心铺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暗道也没什么稀奇,偏生奚应芷点名要吃这的蜜饯。

    呸,下贱坯子,还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提裙而入,店内小二眼尖地迎了上来,“姑娘要买些什么?”

    奚应莲没开口,朝身边的丫鬟鹤青努努嘴。

    鹤青忙道:“包二两蜜饯。”

    小二飞快地包好:“谢您惠顾,五钱银子。”

    奚应莲没忍住失声尖叫:“什么?二两蜜饯要五钱银子,你们这是黑店吧!”

    她身为奚府庶女,每个月的月例也才二两银子,这买包蜜饯就要了她四分之一?

    奚应芷也不怕吃了短命!

    她这句话刚出口,周围的视线瞬间都变了,狭促、惊讶、嗤笑。

    5.开战,奚应芷一战主母

    奚应莲涨红了脸,“本来就是,蜜饯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五钱银子,你打量着我不懂故意蒙我吧!”

    店小二不乐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咱们铺子的蜜饯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这个价,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常吃的,断不会哄骗您。”

    奚应莲算是拿到话头了,“你胡说,我可是五品都尉家的姑娘,从没听过什么蜜饯卖这么贵!”

    这下,店小二也不耐烦了:“咱们铺子明码标价,您若是觉得贵,对面的铺子才十文钱一包,您去那买吧。”

    说着便扯下抹布擦起柜台,作势赶客。

    奚应莲叫他气得头顶冒烟,更将唆使她来丢这遭脸的奚应芷恨了个彻底。

    也不看看她浑身骨头加起来有没有五钱,也敢装这个派头!呸!

    奚应莲满肚子火气跑到对面的铺子,果然花十文钱买了一包,末了又呸呸朝里头吐了好几口口水。

    颠巴颠巴搅拌匀了拎到奚应芷面前。

    奚应芷不必尝,一看便知她买的是便宜货。

    前世她在端亲王府,那个男人虽然凶狠又残暴,可是整个王府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吃的用的莫不精细。

    她的眼光也在那几年被养叼了,是而这会,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奚应莲,也没拆穿她,温温和和道:“有劳三妹妹了。”

    奚应莲神色有些奇怪:“你不吃?方才不是说吃了药嘴巴苦吗?”

    奚应芷没觉出什么不对,只道:“如今苦味已经过了,待会再吃。”

    奚应莲还想劝几句,却到底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心虚,便只道:“那你记得吃。”

    匆匆走了。

    因着这件事,她心中一直心神不宁,似是坠着个什么事。

    谁料第二日上午,正院突然有人来请,说老爷要问话。

    奚应莲一头雾水,到了正院发现府中其余两个姐妹都在。

    她反思着近日并未做什么错事,反倒是奚应芷,昨日惹了大姐姐不喜。

    这么说今日父亲叫来大家伙,是要惩罚奚应芷了?

    思及此,她精神一振,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见过母亲。”

    姚轻黄点头,“你父亲一会才到,先坐会吧。”

    她入座后便冲着奚应芷看过去,却看她一直盯着主位。

    沿着视线看过去,便见到范云云毕恭毕敬地伺候在姚轻黄身边,这会正端着茶躬身递到姚轻黄面前。

    姚轻黄尝了一下,不经意道:“有些烫。”

    范云云忙跪了下来,用力磕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一边磕头,范云云一边从余光处去瞄奚应芷的神色。

    昨日奚应芷对她如此不恭敬,她心中既慌且怒,却也觉得奚应芷只是一时与她置气而已。

    往日奚应芷最是心疼她这个亲娘受罪,这会范云云是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让奚应芷服软。

    姚轻黄皱眉看着范云云,“小事而已,不必如此惊慌,起来吧。”

    范云云停下了磕头的动作,神色满是自责:

    “夫人管理后宅素来赏罚分明,奴婢却不敢让夫人破例,夫人宽宏,奴婢更该回报夫人的恩德。夫人不罚奴婢,奴婢自己领罚。”

    她说完便直起身,左右开弓朝着自己脸颊啪啪扇了起来。

    为着让奚应芷低头,她每一巴掌都用了十乘十的力气,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

    众人视线都朝着奚应芷看去,脸上俱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往日范云云每每受罚,奚应芷便要扑上去声泪俱下地替她哀求。

    众人只觉得可笑,果然是奴婢生的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些。

    当众便对着奴婢叫娘,连身为主子的体面都不顾。

    还总是哭爹喊娘地要替奴婢受罚,全然忘了夫人才是她正经该孝敬的母亲。

    原以为今日这母女两个又要演上这么一出,出人意料的,被众人饱含深意的视线盯着,奚应芷却一反常态。

    脸上丝毫不忍和惶恐都没有,就那么无悲无喜地坐着,仿佛这出闹剧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她坐得住,旁人却坐不住了。

    奚应雪语带不忍地开口:“二妹妹,范嬷嬷如此可怜,你不替她求情吗?”

    奚应芷终于动了动,朝跪地的范云云看了一眼。

    范云云毫无保留地扇了自己十几巴掌,正是肉痛的时候,才刚懈怠了一会。

    这会被她一看,立刻又力气十足地狂扇起来。

    劈里啪啦的,听着都叫人觉得牙根发酸。

    “方才范嬷嬷说自罚是为了回报夫人恩德,”奚应芷声音很轻,一如既往地像林间受惊的小鹿。

    “妹妹怕误了夫人的名声,故而不敢劝阻。”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奚应雪眯了眯眼睛。

    “够了,停手吧。”眼看范云云两边嘴角都流了血,滴到衣领子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姚轻黄终于开口了。

    “小事而已,如此苛责自己,岂非让人觉得我管家太过严苛,我还没有心胸狭隘到这个地步。”

    这话虽是在斥责范云云小题大做,实则众人都听的出来,是驳斥了奚应芷说的所谓的名声。

    毕竟姚轻黄身为主母,掌家严格本就是她的职责,而奚应芷身为范云云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冷眼旁观。

    众人落在奚应芷身上的视线,顿时都变得微妙起来。

    奚应芷终于动了动,缓缓抬头,眼中带着敬佩:

    “母亲掌家十数年,打点衣食,教养儿女处处妥帖,女儿若能学到母亲处事的一分,今生便受用无穷了。”

    闻言,姚轻黄神色缓和了下来。

    一个庶女而已,她母家家世尊贵,远在奚家之上,她有她自己的骄傲,还不屑打压一个庶女。

    以往对奚应芷有偏见,也不过是因为她拎不清,将一个丫鬟看作亲娘,反而对自己这个嫡母多有仇视和瑟缩。

    如今听她这番话,反倒觉得她长进了一些。

    范云云却是脸色唰地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奚应芷。

    6.二战

    自打奚应芷知事以来,一直挂念着她这个亲娘。

    往日她若是在主子面前遭了训斥,奚应芷必会为她求情不说,还会在事后泪眼朦胧替她上药。

    今日,她怎么会全然无动于衷,并且还,还口口声声将姚轻黄唤作母亲?

    难道,难道她真的不认自己了?

    虽然她一直勒令奚应芷唯奚应雪马首是瞻,一直用夫人的恩情在绑架她,可那只是她掌控这个女儿的手段。

    她从没想过,这个女儿对她如此冷漠。

    这怎么可能呢?

    范云云整个人都恍惚了。

    “夫人,老爷来了。”

    丫鬟进门传话,姚轻黄皱眉看着跪在地上怔愣着的范云云,蹙眉让人将她拖到侧厢的茶水房去。

    范云云的身影刚消失,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便挑帘入内了。

    姚轻黄领着三个女儿起身给奚松行礼,入座后才开口关切道:“老爷今日急匆匆叫了几个丫头,可是有什么要事问话?”

    奚松本是一脸怒意,听到姚轻黄问话,好歹平复了些许,忍着气道:

    “三丫头,听说昨日你出府去买蜜饯了,怎么,府上饿着你亏着你,让你一个主子想吃什么还得亲自去买?”

    他虽然收着怒气,毕竟是在朝为官的男子,其威势还是把奚应莲吓得心里头一个咯噔。

    “父亲何出此言?”奚应莲连忙跪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战战兢兢解释。

    “昨日女儿确实出门去买蜜饯了,那是因为二姐姐说她想吃,往日母亲总教育我们一家子姐妹便该和和睦睦互相帮衬,所以女儿才去给她买。

    不知道女儿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动怒?”

    语毕,奚松怒气更甚,眸光利剑般地看向奚应芷。

    奚应芷张了张唇,无措地跪下,委委屈屈道:

    “昨日女儿生病吃了药,以往见着大姐姐吃药总会配些蜜饯解苦。昨日女儿嘴馋了,却又病重不能出门,所以央求三妹妹去买。”

    听到矛头居然指到自己女儿身上来,姚轻黄眉头跳了跳,“胡说八道,要吃蜜饯府中没有吗?

    你见了你大姐姐吃过,为何不向她讨要,而是自己私下出府去买?平日里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话音刚落,姚轻黄敏锐地发现三个女儿神色都变了。

    尤其是奚应雪,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心虚。

    姚轻黄心头府上不安和疑惑,旋即飞快道:“都是妾身的错,没教养好两个女儿,请老爷责罚。”

    这是不给奚应芷说话的机会,硬要将错处扣到她们两人身上了。

    她作为主母平日积威甚深,按理奚应莲是不敢当众反驳的。

    可比她积威更深的,是奚松这个父亲!

    此刻奚应莲哪里敢认,连哭带喊道:“父亲母亲,是女儿的错,因着二姐姐病了心中不忍,这才没有想太多便听她的话出门,女儿愿意领罚。”

    嘴上这么说,可眼看着众人都将视线转到奚应芷身上,奚应莲还是呼出一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这个二姐姐往日挨罚挨得多,今日挨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奚松的脸色已经全然紧绷了,冷声道:“夫人觉得此事如何处置?”

    姚轻黄觑着他的神色,劝道:“家中女孩子多,难免有是非,不如罚芷儿和莲儿抄书吧?修身养性,日后应当不会再犯。”

    奚松握着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夫人平日就是这样替我管教内宅的,女儿们一个个互相推脱,你身为母亲又只会含糊其辞。”

    姚轻黄头皮一紧,心中瞬间升出不祥。

    果然,下一刻,奚松铁拳抄着桌上的茶碗,雷霆之势砸到地上:“难怪外人都笑话我奚家,家教不严,贻笑大方!”

    屋子里一片寂静,姚轻黄大脑空白,机械地跪下。

    她家世高贵,和奚松素来情感甚笃,从未见他生过这样大的气,也从未让她如此当众没脸过。

    “老爷,”姚轻黄试图让自己平静,艰难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爷如此动怒?”

    奚松喘着气,极度的狂暴让他看起来像头随时要失控的狮子: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言说我奚府是姑娘蜜饯都吃不起,出门买东西还要讨价还价,讨价还价不成就污蔑主家!”

    说到气头上,奚松一脚将奚应莲踹了个仰倒。

    奚应莲胸口生疼却不敢躲,连忙爬起来继续跪好。

    “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昨天你买蜜饯的铺子背后的主人是端亲王,如今你做的丑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奚应莲听得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手脚一片冰凉。

    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

    她虽是闺阁女子,又是没什么眼界的庶女,不懂朝堂那些纷争纠葛,却也知道端亲王的恶名!

    传言三年前和北戎一战,大燕初显颓势,他便故意驱赶瘟疫病人入北戎城池,又截了北戎的粮草在外。

    围城半个月,城门再开时,那座城池都变成了瘟疫之城,满街蔓延着病气和死气,再无应战之力。

    彼时城中尚有活口,端亲王却以防疫为由,烧了整座城池。

    这一战,他威名大扬,与此同时,凶名也同样广传于天下。

    她随随便便去一家铺子里买东西,背后的东家竟是这样的煞神。

    奚应莲两股战战地瘫坐在地,哇哇大哭道:

    “女儿冤枉啊,是二姐姐定要我去那家铺子买蜜饯,那蜜饯要半两银子一包,我身上没带够钱才去了别的铺子。

    都怪二姐姐,不,是二姐姐故意害我丢丑,故意害奚家出丑!”

    她赤红着眼睛直指奚应芷,恨不能立刻就将所有的脏水泼到奚应芷身上。

    奚应雪也嘟着嘴缓缓开口:“难怪二妹要指使三妹出去买蜜饯,母亲掌家家风朴素,断不会如此奢靡。

    没想到因着你一时嘴馋,居然给家中带来如此大祸。你行事如此浅薄,当真辜负了我的教诲。”

    跪在地上的奚应芷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了一句:“姐姐也觉得此举给家中招祸?”

    奚应雪立刻接话:“得罪了端亲王,还不是祸患?”

    奚应芷笑笑,“姐姐素来人淡如菊不畏权势,没想到也会忌惮端亲王的势力。”

    7.大胜

    奚应雪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带着被戳穿的愠怒,恨恨地盯着奚应芷。

    奚应芷却没有再看她,转而敛了神色心平气和道:

    “父亲明鉴,此事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女儿以为并非端亲王所传。端亲王为人狠辣,动手便是斩草除根,怎么会只是传些流言,做这种小儿玩闹的事情,所以父亲忧心太过了。”

    这话说得奚松一怔。

    待想明白后,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这么说,这流言不是端亲王要教训我?”

    奚应芷温顺地摇头,“那家铺子在陈都统的宅子附近,陈都统一直嫉妒父亲官运亨通,想必因此才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这话说完,奚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心口彻底松了下来,转而却又露出怒容。

    “原来如此!陈真这个老匹夫,居然如此陷害我!看我拆了他家的门!”

    奚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像是立刻就要冲出去一般!

    这也是自然,陈家和奚家是多年老对头,奚松官居五品,陈真只是六品,本该稳占上风。

    可陈家却比奚家富贵许多,两家自来明争暗斗,各有输赢。

    奚松素来将陈真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会提到陈家做的手脚,可不是让奚松怒火中烧。

    恨不能将陈家撕个粉碎,哪还记得两个女儿犯的什么错。

    眼见奚应芷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身上的罪责洗掉,奚应雪很是愤愤:

    “这件事终究是你爱慕虚荣、贪图口腹之欲招惹出来的,若不然陈家又怎么会有机会借题发挥。

    说来说去,还是你太过争强好胜,若你能温婉贤淑一些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奚应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奚应雪将她这副表情看作无话可说,登时得意地扬高了下巴,“女子立世合该不争不抢,超然于物,沉溺于物欲享受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奚应芷看着她身上穿的上好的丝绸,脚上踏着的千层锦绣鞋,心口一阵无语。

    不怎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姐姐这话说错了,这事并非是我爱慕虚荣招惹出来的。”

    她冲着奚松委屈道:“父亲难道忘了陈都统家的姑娘一直都想去麓山书院念书吗?

    这次女儿求得季山长松口让咱们姐妹三人入学,他陈家却求拜无门,定然是因此才嫉妒抹黑奚家。”

    奚松眼底一亮。

    猛地双手击掌,快步上前来将奚应芷扶了起来。

    “正是!陈真那老货昨日还旁敲侧击问我还有没有别的门路可以去麓山书院求学。乖女,你这回可真是给爹大大长脸了!”

    奚应芷害羞一笑,“爹不怪女儿强出风头、丢人现眼才好。”

    奚松用力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会!你是爹的女儿,你出风头就是爹出风头,出,就出!出得越多越好!”

    奚应芷羞涩地抿唇,“爹不怪我就好。”

    言罢,扑闪着眼睛,越过奚松魁梧的肩膀对上奚应雪略微有些扭曲的眼神,“姐姐也不怪我吗?”

    奚应雪顿时被哽得面红耳赤,满脸难堪。

    “不……不怪。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挤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笑。

    奚应芷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样,“姐姐是说真话?不是哄我的?真不觉得我做错,日后也不会再为了入学的事情怪我?”

    她生得本就甜美,肤如白玉,颊如粉樱。

    只是平日里总是怯懦瑟缩,所以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这会水润润的眼睛眨巴着,瞧着像个点了胭脂的糯米丸子。

    奚应雪手指紧握了一下,还没接话,奚松就半是怜爱半是畅快地大笑:

    “乖女,谁敢怪你就是跟爹作对!什么时候去学院念书?爹让人替你置办行头。”

    奚应芷神色已然难看至极。

    往日,被奚松这般捧在手里的人,一直都是她这个嫡长女!

    她阴着脸,森冷地盯着奚应芷装乖的模样。

    “爹爹,旁的也就罢了,女儿身子弱,若是在学院里体力不支可就丢了父亲的脸。所以女儿从古籍中找了个药膳方子,想调养一番好生念书。”

    奚松一脸慈爱就要应下,奚应雪却是彻底沉不住气,一把将奚应芷手中的纸张抽了过去,一目十行地扫过。

    “二妹妹,你从哪里找来的方子?怕是有些不妥?”

    她拿纸的时候,手指高高翘起,像夹了一手胡萝卜。

    奚应芷静静地看着她,等着看她又作什么妖。

    只见奚应雪脸上划过一丝强忍的鄙夷:

    “这方子里写着要放三片人参,要知道人参本是华贵之物,放三片之多,还加了整株的赤灵芝,都堆在一起,贪多贪足,反失了药效。”

    说到华贵之物四个字的时候,她嘴巴撅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仿佛在嘴里炒了一盘菜。

    奚应芷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人参也算华贵之物吗?

    日前我在陈姑娘府上便见她每日都要喝上一盏参茶,后又听说他们府中人参不过是泡茶用的,怎的我们府上就成了华贵之物了?”

    语毕,奚松瞬间大怒,却不是冲着奚应雪,而是冲着姚轻黄怒骂:

    “小家子气的蠢货!几片人参片而已奚府哪就吃不起了!你平日究竟是怎么当家的,好好的姑娘家被你养得如此上不了台面!”

    他声音满是暴躁,奚应雪被吓得惊恐得缩了脖子,头上的步摇也一晃一晃的打得她眼皮子生疼,眼底迅速蓄了泪。

    以往她因着嫡长女的身份,奚松从未对她大呼小叫过,更枉论如此当众怒骂。

    可这会,谁也无暇顾及她的可怜,便是姚轻黄也被斥得脸色煞白,原本端出来的主母派头终于把不住,忙搀着嬷嬷的手跪下认罪:

    “是妾身失职,请老爷恕罪。”

    奚松也不理她,就这么冷落着让她跪着,大声喊道:

    “长梧,你去药店挑那最好的人参买来,还有那蜜饯,买上十斤!我奚家的女儿,想要什么都吃得起!”

    8.请三妹妹吃口水蜜饯

    姚轻黄心中一沉,明明是内院女儿的事,他却让贴身长随去置办,明显是恼上她这个主母了。

    暗暗回想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越想越觉得心惊。

    以往只觉得三女儿肤浅,二女儿懦弱,今日看来,才觉奚应芷说不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软绵绵的几句话,不但哄得老爷对她青睐有加,还惹得老爷对雪儿有了嫌隙。

    她阴狠地看着笑得双颊红扑扑的奚应芷,知道今日有老爷在,她是不能拿这个庶女怎么样了,只得乖觉地认错:

    “妾身掌家不力,多有疏忽,请老爷恕罪。”

    “都是奴婢的错。”

    原本在一旁的茶水房待着的范云云费力地走了出来,“这些日子小少爷不舒服,夫人心中忧虑便顾不上几个姐儿,嘱咐了奴婢好生打点,是奴婢的疏忽,奴婢甘愿受罚。”

    她抬头,露出巴掌痕迹交错重叠,青紫肿胀的一张脸。

    奚松嫌恶地转过头。

    错开脸的一瞬,奚应芷视线猝不及防和范云云隔空相撞。

    明明已经知道范云云绝不会维护自己,可见到她为了姚轻黄母女如此卑微,奚应芷心中仍是微不可见地一痛。

    范云云眸光也是一颤连忙垂头,心中却是难堪兼难过,不过这情绪只持续了一瞬,旋即化为平静。

    老爷嫌弃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以她的卑微和卑贱,本不配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她和她的女儿,都只配做夫人的马前卒,为奚府鞠躬尽粹也就是了。

    “行了,罚什么罚。”

    奚松没好气地打断范云云要扇巴掌的动作。

    看见她这副苦瓜样就来火。

    转而冲着姚轻黄道:“儿子是重要,可姑娘家都大了,更要好生教养。若不然出了门,丢的是奚府的人,日后儿子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妾身知错了,日后定然更用心教养女儿。”姚轻黄深知他的性格,最是吃软不吃硬,这会表现得很老实。

    奚松撒了回气,见她态度也好,口气便软了下来。

    将姚轻黄扶了起来,“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平日里管家辛苦,往后我让长梧多顾着点后院,你也不必那么累。”

    姚轻黄眉头跳了跳,她一时摸不清奚松只是随口说说,还是有意敲打她。

    却也不好拒绝,只得强笑着应了是。

    奚松离开后,姚轻黄看着两个庶女,想起自己方才在她们面前丢了人,心口一阵气不顺。

    “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好生养着?”

    这话是冲奚应芷说的。

    毕竟方才她说自己体弱,可是惹了奚松好一阵怜惜。

    奚应莲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母亲,女儿真的知错了,没想到只是买蜜饯而已——”

    “住口!”姚轻黄厉声打断了她,唬得奚应莲缩着脖子像只鹌鹑。

    “眼皮子浅的蠢东西,还不快滚!”

    奚应莲几乎是脚步踉跄着退了出去,奚应芷袅袅婷婷紧随其后。

    姐妹俩身影刚消失,奚应雪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落,嘴巴更是撅得老高。

    “好雪儿莫哭了。”姚轻黄忙将她搂在怀里轻拍。

    “你父亲只是被奚应芷三言两语迷了眼,这才和你置气,晚些时候你送谢汤给他,他定会后悔方才如此对你。”

    范云云也目露疼惜:“夫人说的是,二姑娘自小就是个心思浅薄、愚蠢张狂的,这次她当众在季山长府门口跪地哀求实在是丢尽了奚府的脸。

    如今又如此算计大姑娘,奴婢定会好生教训,让她跟大姑娘磕头认错,必不能因为她的愚昧短视而折了大姑娘的身份。”

    奚应雪扭开头,“二妹妹自小就心思深沉,她的那些谋划哪怕告诉我,我也是不会去做的。想让她知错悔改,只怕比登天还难。”

    范云云脸上闪过狠色:“她身为庶女本就该事事以大姑娘为尊,她若不肯就只能请家法重罚,如若影响了大姑娘的前程,她万死难辞其咎。”

    奚应雪脸上闪过不忍:“请家法,对二妹妹来说怕是太重了些。”

    范云云立刻道:“大姑娘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二姑娘品行低劣,若不严加管教早晚会走歪路。”

    说这话时,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奚应芷宛若幼兽哀鸣的眸光,手指不由得攥紧了。

    奚应雪也没再说话,眨着眼睛去看姚轻黄。

    姚轻黄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范云云,“你只是个奴婢,谁给你的胆子,插手姑娘主子的教养之事。”

    范云云错愕地抬头,对上姚轻黄冷漠的视线,心中一阵难堪兼五味杂陈。

    忙跪下了道:“是奴婢轻狂了。”

    姚轻黄轻嗤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女,出身卑贱的人,品行果然下贱。”

    范云云被骂的面无人色,用力磕头:“奴婢知错,奴婢日后定然好生规劝二姑娘,求夫人息怒。”

    “去院子里跪着。”

    ……

    奚应芷出了明华堂,远远地见着奚应莲越跑越快,轻笑着喊了她一声:

    “三妹妹,今日连累你受惊了,去我院子里喝杯茶吧。”

    奚应莲回头,刚想破口大骂,可见她踩着漫不经心的步伐,浑身透着淡然笃定的气场,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她咽了咽口水,讷讷道:“那,那就去吧。”

    不敢想象,方才那一瞬,她居然觉得这个一直懦弱的二姐有点可怕。

    两人回了奚应芷的云芷院,这会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

    奚应芷招呼奚应莲坐下,亲自去里间捧了一个纸袋子出来,放到奚应莲面前:

    “昨日托妹妹买了蜜饯,没想到招来这样的灾祸,好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父亲不会怪妹妹。这蜜饯我还未曾吃过,如今便借花献佛,权当向妹妹赔罪了。”

    奚应莲瞪着眼珠看着那包蜜饯,嘴里呵呵干笑:“不,还是不吃了吧,二姐姐你吃就好。”

    开什么玩笑,混了那么多口水,她才不吃!

    奚应芷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三妹妹不敢吃,是不是,在里头下毒了,想毒死我?”

    奚应莲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9.借刀杀人,狂打不长眼的狗奴才

    奚应莲结结巴巴解释:“我只是早上吃多了,如今吃不下。”

    奚应芷越发笃定这蜜饯有问题了,眼底也冰冷了几分。

    本以为奚应莲虽然肤浅张狂,可本性应当是不坏,却没想到如今她和奚应莲还没有生出深仇,她就如此害自己。

    是她错了,她居然还以为可以拉拢这个妹妹。

    奚应芷冷冷站起身,“有毒还是无毒,你我争来争去也争不明白,还是请父亲做主吧。这奚府有人要害她的女儿,我倒要看父亲会不会姑息!”

    “等等!你站住!”奚应莲忙上去拉扯她,“没有毒,没有毒,你误会了!”

    眼看奚应芷还是不信,奚应莲一个箭步冲到小几旁,抓了把蜜饯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呕吐,却也不敢真吐出来,只好硬生生往肚子里咽。

    “二姐姐,我真的没有下毒。”

    奚应莲被哽得眼睛都发红了。

    眼下,她是真的怕了奚应芷。

    虽然她做事还是柔柔弱弱,说话还是软软绵绵,可她就是怕了!

    奚应芷狐疑地打量着她,见她真的实打实吃了下去,心中方才升起的怀疑方才消散。

    “原来如此。”她又笑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是我误会妹妹了。”

    奚应莲猛地点头,讨好地讪笑。

    奚应芷便又坐了回去,侧头往蜜饯看去,奚应莲一把超过那包蜜饯掐了口子收到怀里。

    “好吃,真好吃,二姐姐,你现下不想吃,便都给我吧。哪日你想吃了我再去给你买。”

    奚应芷正要开口,原本伺候她的大丫鬟绣梅匆匆忙忙入内:

    “二姑娘不好了,范嬷嬷被罚跪了,您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就站在门口,等着奚应芷起身。

    等了好一会也没看见动静,绣梅回头,只看见奚应芷安安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绣梅这两日一直在自己老娘那处躲懒,压根不知道奚应芷已经改头换面,远不可同日而语了。

    见状语气里还带了丝火气,“二姑娘您还愣着作甚,这大日头的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跪着,若去晚了伤了腿可怎么好!

    将范嬷嬷带过来后奴婢还得去请大夫为她医治,可没那起子功夫来磨蹭。”

    她语气跟以往没什么差别,甚至还因为奚应莲在场而收敛了几分,因此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奚应莲却莫名觉出毛骨悚然来,甚至缩着脖子往椅子里面坐了坐。

    奚应芷还是那副软绵绵的笑模样,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

    “绣梅,昨日你去哪了?一整天都没见人影。”

    绣梅没当回事,理直气壮道:“奴婢一个人打点这云芷院太过劳累,偶尔也要歇上一歇。”

    奚应芷以手托腮,闲适道:“原来如此,当真是辛苦你了。”

    绣梅不耐道:“二姑娘知道我辛苦就少让我操些心,眼下还是快些随我去给范嬷嬷求情吧。”

    奚应芷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子,缓缓坐直身子,“绣梅,我虽是庶女,却也是府中的主子。

    你不过是个丫鬟,敢如此这般与我说话,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绣梅挑眉,惊诧地看着她。

    “二姑娘,你说什么疯话呢?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罚我?你可想清楚,我是范嬷嬷的亲侄女,你罚了我看范嬷嬷怎么教训你!”

    语毕她再没了耐心,上前给奚应莲行了个礼。

    往日奚应莲对奚应芷很是敌视,所以绣梅态度不恭敬,也不怎么避着奚应莲。

    行礼后直起身子,便伸手将奚应芷扯了起来,“赶紧随我去给范嬷嬷求情,她若是伤了一分一毫,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放开我!”奚应芷浅浅蹙眉,挣扎着抽手出来。

    可她大病初愈,力气本就不大,没挣脱得开,反而因为力气太大,手腕发红。

    “放肆!”

    一声暴喝响起,正满脸凶恶的绣梅忽然像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扑了出去。

    脸色铁青的长梧和姚轻黄入了内,方才将绣梅踢出去的,正是人高马大的长梧。

    此刻他并未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姚轻黄。

    这毕竟是内宅之事,老爷虽让他多看顾些内宅的事务,却也仅限于置办东西跑跑腿而已。

    姑娘们的事情,他自是不能干涉太多的。

    可若是姚轻黄处置不妥当,他也向不会隐瞒。

    被这清明的视线盯着,姚轻黄虽然面色未改,脊背却薄薄地湿了一层。

    方才在正院她就已经因为处事偏颇而被老爷敲打,若是继续犯错……

    这般想着,姚轻黄忽然恶狠狠地瞪向绣梅,“好个吃里爬外的、没大没小的贱丫头,主子也是你能上手的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臭王八,来人,拖到院子里去,扒了裤子打三十个板子!”

    绣梅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有范云云这个姨娘,她在奚府一直很有些体面,比不上正经嫡出的姑娘,但奚应芷这个庶女对她可是不敢不恭敬的。

    这也就给了她一种错觉,似乎她也是奚府的姑娘了。

    可方才那一脚,可谓将她原本的幻想踢了个粉碎。

    而姚轻黄的惩罚,更是让她目眦欲裂,骇到魂飞魄散!

    脱裤子打板子?时人女子重名节,若是脱了裤子在大庭广众露了白花花的屁股,虽然不是杀她,可结果也是和死无异!

    眼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扯她,绣梅疯了般地挣脱开,扑到姚轻黄面前疯狂磕头: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您看看清楚,我是绣梅啊,往日您总夸我办事得力,我是范嬷嬷的亲侄女,求您饶了我这次吧!”

    姚轻黄侧头面露难色地看着长梧,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长梧蹙眉。

    其实绣梅拉扯主子没有轻重,小惩大诫即可,让她如此颜面尽失,罚得有些过了。

    姚轻黄眼底闪过精光。

    她身为主母,自然清楚内宅的大小错误该如何量刑,如此严惩,本就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奚应芷难堪!

    10.二战嫡母

    姚轻黄目露怜悯地叹了口气:“身为奚家主母,掌家理事、赏罚分明本就是我的职责,情分这些话,不必与我说。若人人都拿着情分来和我求情,后宅岂不是乱套了。”

    说着她又冲着奚应芷慈爱道:“芷儿放心,母亲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她这样说完,满脸绝望的绣梅忽然眼底迸射出亮光,扑腾着跪到奚应芷面前哀求起来。

    “二姑娘饶命,奴婢伺候您十年了,从小和您一起长大,今日犯了错可也错不至此啊!

    求姑娘饶了奴婢,奴婢日后定然尽心尽力伺候姑娘!”

    生死大劫在前,她哭得格外悲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仿佛奚应芷就是她快要死的亲娘一般。

    奚应芷本是低头吃痛,闻言,眼底勾出冰冷的笑意。

    这个姚轻黄,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种时候了还要给她下套。

    她若应了绣梅的求情,今日这事轻轻揭过,她吃了这个硬亏不说,长梧必会觉得她为人软弱,自己个扶不起来,日后便不会再帮她。

    可她若不应这求情,定会让人觉得她不顾主仆之情,传出刻薄狠辣的名声。

    姚轻黄果然比奚应雪厉害多了,桩桩件件,用的都是阳谋。

    若是前世的奚应芷,定然要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可如今,奚应芷以手擦泪,袖子滑下去一截,露出方才被绣梅纠缠而攥出的红痕。

    她皮肤白,皮子也嫩,前世端亲王只是轻轻掐一下,印子便要好几日都褪不去,惹得裴如璋总是笑话她。

    这回,那红痕落在皮肤上刺目至极,也可怜至极,让对作恶的绣梅也深恶痛绝起来。

    她蹙着眉轻揉着手腕,腮边泪珠要掉不掉,委屈道:“母亲,芷儿的手好疼。

    再过一周便要去书院念书了,芷儿怕写不了字,丢丑于人前,不如去回了山长说我不去了罢。”

    她模样可怜,以至于可信度十足,就连长梧脸上都现出不忍和气愤。

    姚轻黄脸皮狠狠抽痛了一下,“这是什么话。”

    她还是挂着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扭曲。

    方才老爷已经因为她要入学的事情高兴至极,现在说不去入学,那不是触霉头吗。

    见她没开口,奚应芷起身作势要走,姚轻黄忙拦住了她。

    “念书一事不可儿戏,你伤了手,母亲叫最好的大夫来给你医治,定在你开学之前治好。”

    见奚应芷终于安分下来,姚轻黄又冲着几个婆子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行刑!惊扰了二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不要!”绣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出去。

    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天而起,接着便是啪啪到肉的板子声,和绣梅的哀嚎。

    奚应芷目露不忍,含泪要掉不掉地看着姚轻黄,却没有开口。

    一副想求情却不敢的模样,一旁的长梧暗道,二姑娘虽然心软,好歹还算胸中有章程的。

    被她这样看着,姚轻黄心里头呕得要命。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了。

    什么叫恬不知耻装模作样,这就是了。

    姚轻黄驰骋奚家内宅十数年,还没有如此吃瘪的时候!

    胸口翻滚的戾气和憋屈冲得她险些站不住脚,恨恨地捏着帕子,直等门外板子打完了,她才飞快地说起了正事。

    “你要的药膳方子,长梧已经亲自置办了,你看看若是没有旁的需要了,便收下吧。”

    姚轻黄双手叠在宽大的袖子下,打定主意不再掺和奚应芷的事情,只让她自己处理。

    奚应芷若是就这么接了,难免显得轻狂。

    所以她只是抿唇,“多谢父亲母亲记挂,这些事本该是丫鬟们做的,可是……”

    她话中之意大家都懂了。

    绣梅挨了罚,名声没了,定然是不能再伺候姑娘的。

    这是要新的丫鬟?

    姚轻黄已经很不耐烦了。

    往日府里这两个庶女都像是院子里的鸡,撒两把米自己就长大了,居然问自己要这要那,凭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

    心里头不痛快,她口气也冷了,“一会我便指派丫鬟到云芷院来,不过母亲也要说你几句,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自己也该操持起来。

    绣梅对你不敬是她的错,可也是你性子软弱惯出来的。”

    主母如此严厉训斥,若是奚应莲只怕要战战兢兢反思了。

    可奚应芷像是没事人一般。

    盖因姚轻黄对她不喜,只是因为身份和利益天然存在冲突,并非她真的做错了事。

    哪怕她样样得体,在姚轻黄眼里总能找出不是,所以她又何必去管姚轻黄说些什么,只管自己有好处就是。

    “母亲说的是。”奚应芷温顺地点头,“日后女儿也该立起来,有些主意了。

    女儿觉得大姐姐身边那个叫梧桐的丫鬟很是能干,可否指派她来伺候女儿?她在大姐姐院子里只是做扫洒,在我这做个贴身丫鬟也不算辱没了。”

    梧桐便是昨日奚应雪身边那个为她说话的小丫头,就是不知为她说了一句话后,回去要如何受罚。

    没想到她还敢提要求,姚轻黄气得眉毛差点竖起来。

    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了,这个二丫头,一直是这么恬不知耻顺杆子爬的吗?

    姚轻黄很想一句话把她骂回去。

    可扪心自问,奚应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她若是讨要奚应雪精心调教的丫鬟自然可以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但梧桐在浮雪堂只是个可有可无扫洒丫鬟,来了云芷院做的又是贴身丫鬟,从哪种角度来说都不算辱没了。

    她若一口回绝,难免要被人说嘴。

    不过她也没有一口答应,若是任一个庶女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主母的威严何存。

    “此事毕竟事关你大姐姐身边的丫鬟,我要去问问她才能给你答复。”

    “那就多谢母亲了。”奚应芷见好就收。

    又再三谢过姚轻黄和长梧,反正好处已经到手,说两句漂亮话死不了人。

    等姚轻黄绷着脸离开,一直缩在角落里试图当个隐形人的奚应莲终于瑟缩地站了出来。

    “哈,想不到你还挺忙的。”奚应莲干笑两声,“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叨扰了。”

    “三妹妹留步。”奚应芷声音还是柔柔,却无端让人心中一凛。

    11.几番连胜,神清气爽!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奚应莲僵硬地转过身子。

    奚应芷拉着她的手坐下,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君子畏德,小人畏威,奚应莲其人,实打实的小人也。

    往日她凡事退让,奚应莲便得寸进尺。

    如今她不过略微施展了些许手段,奚应莲便抬头与她对视都不敢了。

    有趣,当真是有趣。

    奚应芷自己都未曾发现,重生后她几战屡屡告捷,胜利的滋味助长了她的信心,也助长了她的士气。

    “三妹妹如此急着走,难道还是怪我昨日让你去买蜜饯,累得父亲今日训斥你了?”

    奚应莲顿觉委屈又丢人,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愤愤道:“如今你是父亲眼里的大红人,我哪敢怪你。”

    奚应芷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素来郁郁的心像是被甘泉滋润一般,既爽快又痛快。

    往日人为山中瀑她是脚下蚁,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三妹妹说的什么气话,咱们是姐妹,又都是庶女,合该互相谦让彼此相助才是,若总是这么计较,往日种种哪里算得清呢?”

    奚应莲看着她眉宇间流泻出来的温和笑意,心中满是忌惮。

    “二姐姐这么说是要与我算总账了?”

    “三妹妹怎么会这么想我?”奚应芷委屈地蹙眉,看得奚应莲心中膈应得像是吞了只死蚊子,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我的性子三妹妹还不知道吗?最是喜欢息事宁人的,昨日我一时嘴馋惹出这样一桩事,的确是我不对。可自家姐妹你来我往不都是如此吗?

    说白了咱们都是庶女,不像大姐姐是嫡女,万事都有母亲替她出头,平日里有些什么口角只能彼此包容,妹妹你说呢?”

    奚应莲心中一动,忽然转头,深深地打量着奚应芷。

    “二姐姐这么说,是过往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奚应芷笑意变深,“我何时真的与三妹妹计较过?”

    她生了一双含情杏眼,看人的时候总是湿漉漉的,让人没法提防。

    奚应莲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又想起以往自己对她虽然不怎么客气,她也的确没计较过。

    这次说要吃蜜饯却惹出这么多事,约莫只是巧合吧。

    再者说,两个庶女互相斗气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越过嫡女去?

    这般想着,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缓缓松了。

    回身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又道:“方才绣梅挨了板子,你大可让父亲重新给你挑个丫鬟,何必非得要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吃力不讨好。”

    奚应芷捂唇,吃吃笑了,“三妹妹坐了这许久,渴不渴?”

    她还说呢,奚应莲没好气地看着她,“说这么些话也不端茶来,自然是渴了。”

    奚应芷正色道:“这就是了,绣梅挨了板子不能伺候,我若禀了父亲难免有告状生事之嫌。便是买新的丫鬟,也总要母亲经手,不是一两日能成的事情。

    拖着拖着等绣梅好了,父亲气头过了,母亲三言两语还让绣梅来我房中伺候,身为女儿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吗?”

    奚应莲怔住,细细想来,只觉她说的颇有道理。

    可是——

    “梧桐本是大姐姐身边伺候的,她肯来你院子里吗?”

    眼底的含义很是明显:你一个庶女,哪怕是给你做贴身丫鬟,也不如在嫡女身边做扫洒。

    奚应芷眼底透出狡黠,“三妹妹若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吧。梧桐若来我这伺候算我赌赢,三妹妹便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反之,我也答应帮妹妹做一件事,如何?”

    奚应莲眼珠转了转,“好,我答应与你赌。”

    两个姑娘像模像样地写了两张契书,各自签了字,才彼此告辞。

    浮雪堂。

    满院子丫鬟都蹑手蹑脚,院子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啪——”屋子里忽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院子里的丫鬟俱都打了一个冷战。

    “姑娘屋子里碎了套茶具,碧落,你去报了管家重新送一套过来。梧桐,来将姑娘的屋子打扫干净。”

    蓉蕴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院子里的丫鬟俱都无声地动起来,梧桐战战兢兢地拿着簸箕进了屋子,蹲下用手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

    “梧桐。”

    被叫到名字的小丫鬟身子一颤,瑟缩地看向冷声发话的奚应雪,身子一歪乖乖跪下了。

    “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奚应莲看着她因为慌张而划破的手指,和跪在碎瓷片上的膝盖,拧着眉淡淡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嘴上虽是关心,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嫌弃。

    梧桐身下跪着的,可是来自江南的织锦,价值百两,硬生生糟蹋了。

    梧桐察觉到她的视线,身子埋得更低,“奴婢笨手笨脚,请姑娘恕罪。”

    “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还要姑娘恕罪,打量着姑娘性子好,你们倒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了!”

    蓉蕴怒斥道:“弄得乱七八糟,没得污了姑娘的眼,还不收拾了赶紧滚出去到外面跪着!再有下次定将你们报了给管事,一个个卖到窑子里去!”

    “蓉蕴,”奚应雪轻声喝止,“丫鬟们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出些岔子是难免的,何必如此苛刻。”

    蓉蕴忙低头,恭敬却又语重心长道:

    “姑娘这话虽是好心,可若是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了,日后出了更大的岔子,谁还能保得了她们?

    还不如平日里便规矩严些,也是为了她们好,好让她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唉。”奚应雪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便去院子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便和蓉蕴说一声。”

    跪着的梧桐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却不敢让任何人瞧见。

    12.逼嫡姐割肉

    垂着头仔仔细细将瓷片都捡干净,才垂头退了出去。

    等她在院子里跪下,奚应雪才不忍道:“她虽然说错了话,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如此严惩,罢了,就这一次罢,日后可不许了。”

    蓉蕴满眼敬佩和慈爱地看着奚应雪:

    “好姑娘,您就是太心软,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居然敢帮奚应芷这样卑微的庶女说话,您就算将她打死了丢出去都不算过分。

    如今只是让她跪一跪,她该感恩戴德才是,日后若再犯,奴婢也不会轻纵,定会好生教训她。”

    “你呀……”奚应雪似是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摇头笑笑。

    里头的谈话声虽然有意压低,却还是多多少少传到梧桐耳中。

    这样仁慈的主子,梧桐本该感恩戴德才是。

    可事实上,浮雪院的丫鬟们,没有一日是安心的。

    不知跪了多久,日头都落到树梢下头了,蓉蕴还在屋子里伺候着,无暇出来释放梧桐。

    大颗大颗的汗水滴下,梧桐不敢去擦,只能让汗水浸到伤口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这是作甚?”姚轻黄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停在她身边问了一嘴。

    丫鬟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奚应雪带着人迎了出来,“母亲来了。”

    见她站在梧桐身边,立即诧异道:“梧桐,你怎么还跪着,我不是早就说了小惩大诫即可,赶紧起来。”

    说着她便伸手去扶梧桐。

    梧桐带伤跪了老半天,双腿都是僵麻的浑然使不上力,被奚应雪一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奚应雪身上。

    汗津津的手在奚应雪身上蹭了一把,奚应雪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

    其他丫鬟上来扶,她很快松开了梧桐的手,回到姚轻黄身边。

    “母亲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让厨房送几个好菜来,母亲同我一起用些晚饭吧。”

    一个丫鬟而已,姚轻黄也没多管,带着她往屋子里走,“一会还要去照顾耀儿,晚饭你自己用吧,母亲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奚应雪顿时有些失落。

    姚轻黄没注意到,反而停下脚步,看着艰难起身的梧桐,“这个丫鬟,我没记错,是叫梧桐?她犯了什么事?”

    听姚轻黄问起,奚应雪眼底慌乱了一瞬。

    还是蓉蕴接话道:“这丫头毛手毛脚,脏了姑娘的织锦地毯。姑娘心善不肯罚,奴婢想着太过纵容日后怕生出祸事,便替姑娘做主罚跪了。”

    姚轻黄生出些不满。

    奚应雪身边这个嬷嬷素来有些不分尊卑,如今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主子没问话,她居然自己插嘴。

    若不是女儿看重她,姚轻黄早就将人打发了。

    “我和雪儿说话,你们不必入内伺候。”

    姚轻黄拉着奚应雪去了里间,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你心软仁善是好事,可也不能纵得丫鬟下人越过你去,天长日久,难免要生出二心的。”

    奚应雪眨巴着眼睛,似是懵懂,又似是茫然,“母亲为何这样说?”

    “我且问你,蓉蕴越俎代庖替你处置下人,这样的事情有多少次了?”

    奚应雪忙道:“蓉蕴为人耿直,眼底容不得沙子,可她一心都是为了我好。”

    姚轻黄蹙眉。

    若依着她的脾气,定然是容忍不了自己身边有这样比主子还要强势的奴才。

    可旋即想到自己这个女儿是个软和的性子,身边有个强硬些的嬷嬷倒也不算坏。

    再者她打理奚府事务繁杂,并无太多心思放在奚应雪身上,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好罢,你终归是个大姑娘了,这些御下权衡之术,合该自己历练起来了。

    我今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方才罚跪的丫鬟,是不是你院中做扫洒的,叫梧桐?”

    奚应雪点头应是,“母亲何故问她?可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姚轻黄脸色显出怒气,“奚应芷身边的绣梅欺主枉上,我发落了她,奚应芷居然厚颜无耻想讨你身边的梧桐过去伺候。”

    “这如何使得!”奚应雪失声怒道:“她身边的丫鬟不顶用便要讨我身边的,这是什么道理!”

    姚轻黄少见她如此激动,一时有些愣。

    奚应雪似是也觉出不妥,收敛了语气,重新挂上委屈:“不是我不肯给,只是说出去难免旁的姑娘小姐笑话我。”

    “娘都知道。”姚轻黄拍着她的手,“可她话里头的意思很是低声下气,说你身边的扫洒丫鬟到她身边做贴身丫鬟,日后必会好生对待。

    若连这样卑微的要求都不肯答应,难免让人说你没有肚量,反而误了你的名声。”

    奚应雪顿时被哽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肚量?

    她有肚量,名声好,就合该纵着奚应芷蹬鼻子上脸吗?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憋屈得紧。

    “可是,可是我院中的丫鬟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奚应雪眼底含泪。

    姚轻黄劝道:“不过是个扫洒丫鬟而已,给也就给了,过些时日母亲再给你挑几个丫鬟,看你院子里还有哪些丫鬟不得用的,这次也好一并换掉。”

    奚应雪仍旧不痛快。

    这不是丫鬟不丫鬟的事。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将手伸到她院子里来过!

    奚应芷一个庶女,她凭什么!

    姚轻黄见她这样,也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往日你不是最识大体的吗,几个妹妹你也很是挂念,今日怎的如此小气了。”

    奚应雪叫她说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终是轻声道:“母亲何苦说这样的锥心话,女儿不过是舍不得梧桐罢了。

    罢了罢了,二妹妹难得开口,我纵是不舍,自然也要应下的。

    再说,旁人想要就要,日后院子里的丫鬟生了二心,我……也只管受着便是。”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姚轻黄顿时又心疼起来,“好雪儿,这事母亲替你做主了,奚应芷要把梧桐要过去,我倒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来受。”

    说着便将梧桐喊了进来。

    可怜梧桐腿上的药刚上了一半,就血肉模糊地被人扶了进来。

    13.阵营忠仆加一

    “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梧桐脸色煞白。

    姚轻黄心里又说嘴了。

    她这个女儿不是最仁善的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人罚成这个样子,偏还是在这个当口。

    倒不是她舍不得一个丫鬟,而是若这样送到奚应芷院子里,还不知叫人传出什么她不满庶女,刻意刻薄要赏她的丫鬟之类的话。

    不过自己女儿眼下正伤心,她就没提这个事,只在心里记了一笔。

    “你是自小就在浮雪院伺候的,日后雪儿若出嫁,你们几个也要跟着过去姑爷家中,原该是好前程,可惜……”

    她刻意卖了个关子,果然就见梧桐惊慌畏惧地抬起了头。

    “夫人,二姑娘,奴婢知错了。”

    梧桐膝行几步跪到姚轻黄脚边,刚换上的地毯瞬间又蹭出了两道血印子。

    “奴婢日后做事定当更加小心谨慎,绝不敢再污了姑娘的东西,求姑娘不要发卖了奴婢,求夫人饶命啊!”

    姚轻黄怔愣住,愕然看向自己的女儿。

    奚应雪已经被臊了个脸颊绯红,眼睛都急得湿润了。

    “梧桐,你误会了,之前蓉蕴说要发卖你只是吓唬你的,你自小在我身边伺候,咱们主仆情分非比寻常,我怎么舍得发卖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梧桐只听到那句不会发卖,忙满脸眼泪地磕头。

    “多谢姑娘仁慈,奴婢日后定然好生伺候,给姑娘当牛做马。”

    姚轻黄的目光变得狐疑,看得奚应雪越发无地自容。

    “好了,起来吧。”奚应雪语气里带了丝急促,“没什么发卖不发卖的,是母亲有话同你说。”

    梧桐提心吊胆地起身,讨好兼谦卑地看着姚轻黄。

    姚轻黄一阵无语。

    她本是想着说一说原本要留她在奚应雪身边如何重用,再转口说奚应芷厚颜强行讨了她去。

    如此梧桐必定记恨奚应芷,哪怕伺候在她身边也会是一颗钉子。

    可眼下梧桐这么激动,她准备好的那些说辞显得怪怪的,便也派不上用场了。

    所以,酝酿了半晌,最终姚轻黄只是干巴道:“二丫头喜欢你,说要讨你去身边伺候,你意下如何?”

    梧桐愣了愣,眼泪又大颗掉下要下跪:“奴婢对大姑娘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的。”

    她以为姚轻黄是为着昨日她多嘴说帮奚应芷的话在敲打她。

    姚轻黄头疼地唤住了她的啼哭,“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了,你这就收拾东西去云芷院伺候吧。”

    说着叫来了自己身边贴身的红绡,让她亲自送梧桐去云芷院。

    梧桐哭了老半天,直到出了浮雪院才反应过来。

    夫人和大姑娘不是要敲打她,而是真的要把她调到二姑娘院子里去。

    可是,为什么?难道真是二姑娘开口讨她?

    不应该啊,二姑娘怎么敢讨浮雪院的人?

    梧桐心中忐忑,落在红绡眼中,她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浮雪院是个炙手可热的好地方,那云芷院不过是个冷窖,夫人也是舍不得将你打发过去,可那二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缠着夫人说想讨要你。

    夫人被缠得没法子,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有机会了夫人还是会将你调回来的。”

    梧桐一直低着头,眼底却是连连闪过异色。

    居然真的是二姑娘讨要了她?

    人人都以为梧桐会沮丧失望至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渴望离开浮雪院。

    哪怕是去后厨当跑腿的丫鬟,都好过成日居于提心吊胆的高压之下!

    到了云芷院,红绡装模做样叮嘱了几句就要离开。

    奚应芷却在这个当口喊住了她,“红绡姐姐贵人多忘事,想是落了什么东西了。”

    红绡疑惑了一瞬,旋即恍然大悟,“二姑娘不必客气,奴婢为夫人办事,二姑娘不必打赏。”

    奚应芷哑然。

    片刻后才道:“我自然知道红绡姐姐是看不上我院子里的东西的,可是,红绡姐姐是不是忘了将梧桐的身契给我?”

    红绡脸上的笑僵住。

    “你……你说什么?”

    满脸不敢置信。

    似是没想到这个素来懦弱的二姑娘如今不但敢讨要人,还敢讨要身契。

    奚应芷走到梧桐身边搀扶着她,温温和和道:

    “咱们姑娘家身边的丫鬟,身契都是在自己手上的,梧桐从大姐姐身边调到我这,我理当敬着好生对待。

    若是身契还放在大姐姐那,反倒要叫梧桐多想,红绡姐姐跟在夫人身边最懂这些庶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红绡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脑子有些卡壳,半晌才憋出一句:“奴婢去问过夫人再说。”

    她走的匆忙,以至于奚应芷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地笑了。

    梧桐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见状鬼使神差问道:“二姑娘笑什么?”

    “我在笑她,又做错了。”

    重生后,大抵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奚应芷行事忽然变了样子,所以奚府几人都应对失策,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她清楚,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姚轻黄毕竟不是傻子,等摸清了她的路数后,迟早会有法子应对的。

    真是遗憾啊……

    奚应芷浅浅感叹了一句,就扶着梧桐进了院子坐下。

    她的院子既小又破败,风一刮,落叶打卷的声音扑簌簌地响。

    梧桐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奚应芷一个人在屋子里翻了些伤药出来。

    以往她这是找不出的,还是上午长梧送药时,一并将常用药送了些过来。

    “这些都是父亲派人送来的,他是武将,送来的金疮药想必都是好东西。”

    眼看奚应芷双手端了药蹲到她身前要替她上药,梧桐打了个哆嗦,“使不得,奴婢受不起的。”

    她想起奚应雪也曾经为小厮上过药,不过她们这些丫鬟,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奚应芷抬手将她作势要起身的动作按住,温和道:

    “不必如此拘束,在这奚府,你是丫鬟我是庶女,真论起来不定谁高贵些。

    更何况你腿上的伤,大约也是因为前日在我院子里多嘴帮我说了一句话,于情于理,帮你上药也是应当。”

    14.偶遇前世渣男,开启打脸前奏

    大抵是她神色太温和,又或许是她圆圆的杏眼很容易便让人生出好感,梧桐居然真的放下了手。

    奚应芷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轻声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向夫人讨要你,只是因为你帮我在大姐姐面前求过情。”

    “这也算不得什么求情,只是随意一句话而已。”梧桐有些赧然。

    奚应芷笑了,“虽然是一句话,可你膝盖上的伤不正是因此而来吗?”

    梧桐沉默了。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才觉得奇怪道:“你,你怎么会如此觉得?”

    不怪她如此做想,实在是奚应雪名声很好。

    外人对她们这些浮雪院的丫鬟都很是羡慕,觉得她们跟了个讲道理、性温厚的好主子。

    可事实上,别的丫鬟怎么想她不知道,她自己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奚应芷不用看她就知道她的神色,在她膝盖上吹了吹,将最后一点伤口上好了药才道:

    “这世上有一种人,想要好的名声,又舍不得实打实的好处;想要人人都爱她敬她,却又不舍得将自己的利益分出去哪怕一点,更舍不得污了自己仁慈的假面。

    所以便一个劲地自己做好人,反要身边的人吃苦受罪。人们或许会被这样的人蒙骗一时,却不会被蒙骗一世,你只是醒悟得早而已。”

    梧桐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深以为然。

    奚应芷收了药箱,起身道:“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论理,咱们两不相欠。

    可你若愿意,接下来的路,咱们还可以一起走。得罪了同一个人,咱们或许可以同路一小段。”

    她话说得飒爽,梧桐看着她若芙蕖牡丹般娇艳的侧脸,竟也觉得往日落在肩头的担子尽数卸去。

    或许二姑娘也是和大姑娘一样的人,如今只是拿话诓骗她卖命而已。

    可眼下,她想信上一回。

    奚应芷所料不差,没多久红绡就一脸菜色地将梧桐的身契送了过来。

    “多谢红绡姐姐,烦您走这一趟,您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我若打赏您反倒显得我不知轻重了。”

    奚应芷柔柔弱弱地打发着人。

    红绡连虚伪的笑都扯不出来了。

    她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方才她怒气冲冲地回去向姚轻黄转达了奚应芷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却被姚轻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蠢出生天的王八,我叫你送丫鬟过去,自然是要连着身契一起送过去的,我一时疏忽,你是做什么吃的,连这种小事也要问我!”

    姚轻黄自然会生气。

    扣着丫鬟的身契不给,那是拿捏庶女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

    红绡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自己使手段将奚应芷压服了,不让她闹事。

    若是没那么聪明,压不住奚应芷,那就该私下里向她讨了身契抹了这桩纠纷,至少别将这事闹到明面上来。

    可红绡这么怒气冲冲大张旗鼓地冲进来,将姚轻黄暗地里的手段嚷得人尽皆知。

    姚轻黄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这个蠢货正撞上去,只骂她一顿还算她走了运。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奚应芷低喃,说她又错了的缘故。

    因此这会哪怕被奚应芷暗戳戳地奚落,红绡也硬生生没有发作,僵着脸道:

    “本就是奴婢疏忽,这事夫人原是吩咐过的,是奴婢来得急所以才会忘记,二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奴婢计较。”

    奚应芷沉默低看着她,良久才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母亲要敲打我,原来只是一桩误会,如此便好。”

    红绡又是一阵难堪,低头又道了几句不是,奚应芷才大发慈悲让她回去。

    等人走了,奚应芷扬了扬那张薄薄的纸张,“如何?现下,可放心了?”

    梧桐重重地点头!

    没想到她真能如此顺利地将梧桐讨了过来,奚应莲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愿赌服输。

    好在奚应芷没打算刁难她,只说自己房内缺少文房四宝,要奚应莲陪她去置办。

    这样的要求,奚应莲一口答应,生怕她反悔,给出更过分的要求。

    更何况,她也想置办些东西。

    府里的东西虽好,姚轻黄却都是紧着奚应雪的,轮到她手上都是次一等的次货。

    以往她不敢计较,可如今她就快要及笄,眼看要谈婚论嫁,难道她还要一直做奚应雪的陪衬,事事矮她一头吗?

    就连奚应芷都似换了个芯子一般,她自己也该为自己谋算起来了。

    二人亲自去姚轻黄面前求了出门,姚轻黄也没说什么,叫门房套了马车便允了。

    两人走后,奚应雪委屈地咬唇:“妹妹们大了,如今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姐妹之情终究不似往日般纯粹。”

    姚轻黄也是叹气,“庶出的女儿,自然没什么眼界,只知道嫉贤妒能。她们若是聪明的,知道有你庇护的好处,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

    母女两人感慨了一阵,对此,奚应芷毫不知情。

    马车从奚府所在的巷子驶出去,就近停在一家书屋门口。

    “二位姑娘要挑些什么?”

    奚应莲兴奋地踏了进去,“将你们铺子里最好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给我挑一挑。”

    “扑哧。”一旁响起不怎么遮掩的嗤笑声。

    “当真是奇了怪了,如今的小娘子不在家弹琴绣花,反倒来这书屋闲逛,莫不是将笔墨纸砚当成胭脂水粉,真真是有辱斯文。”

    这话委实冒犯。

    奚应芷拧眉看了过去,但见一帮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摇着纸扇站在二楼栏杆处,斜倚着往下看来。

    见奚应芷抬头,露出如雾蕴秋水,幽幽荡波的一双眼,二楼的男子们静默了一瞬……

    随即有人惊疑道:“宁兄,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往日总追在你身边的奚府庶女?我竟不知她略作打扮会是如此风貌!”

    “这位奚姑娘该不会是知道宁兄在此,特意追过来一表衷肠的吧?宁兄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簇拥在一起的男子们层层叠叠让开身影,露出最后面,端坐在书案旁身姿笔挺的男子。

    “姑娘家声誉贵如黄金,诸位兄台还是少说几句吧。”

    奚应芷眉眼骤然冷了下来。

    15.渣男打脸一重

    是他,宁书元!

    哪怕重活一世,再见到这个男人,奚应芷还是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

    人人都说他是宁折不弯的翩翩公子,虽是一介布衣穷书生,哪怕被奚府姑娘追求,也依然坚守本心绝不低头。

    为着此事,他在外传出端方君子的好名声,可私下里,却屡屡在奚应芷面前说些缠缠绵绵似是而非的话。

    让奚应芷以为他迫于身份和颜面才不愿接受她,哄得奚应芷一颗心十乘十地扑在他身上。

    不但将攒下的私房钱全都贴给了宁书元,平日里公中发下些什么精贵东西,也大都被她送到宁书元手中,给他母亲和妹妹肆意挥霍了。

    就是一个这样恶心的贱男人,在她入了端亲王府做妾后,生怕得罪端亲王,巴巴将她送过去的东西全都抬回了奚府。

    只说是奚应芷对他死缠烂打,他却是一直坐怀不乱的。

    为此,奚应芷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越发破败不堪。

    重活一世,若非他是外男奚应芷触碰不到,她早就冲到他面前将这张虚伪的脸撕个稀巴烂了!

    好啊,好,既然他送上门来,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奚应芷收回视线,拉着奚应莲到一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砚台前:“掌柜的,将这方墨捧来与我看看。”

    她方才一走动,整个人更加暴露在二楼书生们的视线之下。

    加之她身材婀娜窈窕,容貌娇美得晃眼,一时间,众人都随着她伸出来的一根青葱玉指看了过去。

    “呵,这不是铺子里镇店的龙泉墨吗?听闻这方墨写出来的字十年如新,还有龙涎之香弥散,堪称传世之宝。

    这小娘子学问不知如何,用这么好的墨,当真让人觉得可惜。”

    那些书生自诩风流,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反而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一般抑扬顿挫,奚应芷听在耳中浑然不闻不问,只当他们是在放屁。

    好在掌柜的虽也是读书人,却更是生意人,绝没有将客人赶出去的理。

    闻言亲自将龙泉墨捧了下来放到奚应芷面前。

    奚应芷端着墨细细打量,白皙纤丽的手指抚在浓黑而坚硬的墨上,极致的色彩冲击,让围观的人都不自觉都安静了下来。

    “宁兄当真好福气。”

    有人喃喃了一句,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飞快地找补了一句:

    “听闻奚二姑娘素来不学无术,今日要买龙泉墨,应当是要送人。宁兄得此珍宝,可不能小气独享。”

    原本一直端坐在桌前的宁书元听了这话,终于矜持不起来了,缓缓起身,也走到栏杆前向下俯视。

    这一看,当真是让他心驰神晃,不能自已起来。

    龙泉墨,这可是稀世珍宝。

    美人和珍宝在一起,足够让所有男人为之心折。

    早在听说这方墨的名字之初,他就畅想过若是能拥有此墨,以此墨来书写他的抱负和壮志该是何等幸事。

    可惜,他家境平庸,虽然有奚应芷这个爱慕者,可身为男子岂有主动像女子讨要东西的礼。

    不过,若是奚应芷自己送给他……

    他在心驰神往地思量着说辞,该如何才能既得体又不失风度地收下此物。

    心中打了个腹稿,宁书元于楼上居高临下道:

    “奚二姑娘,龙泉墨价值千金,堪称稀世奇珍,若无过人的学识,用这方墨也不过是暴殄天物。二姑娘若要买下此墨,还是三思而后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楼梯缓步走下,“你是女子,平日写字用蓝田墨便是极好。”

    宁书元亲自挑了一方墨,摆到奚应芷面前。

    见她侧目看来,摇着扇子故作斯文翩翩一笑。

    奚应芷胸口一阵反胃,忙收回了视线。

    宁书元以为她是害羞了,眸光之中得意之色更浓了几分。

    奚应芷僵着身子远离几步,强忍恶心竭力面无表情道:“宁公子误会了,我买龙泉墨非为己用,而为送人。”

    围在宁书元身边的书生立即发出此起彼伏的感慨。

    “好墨赠君子,果然是极好的意头。”

    宁书元眼底的笑意和得意浓的快要凝聚起来,可嘴上还是装模作样推辞道:“如此贵重的东西送出去,实在让人受之有愧。”

    奚应芷不动声色,侧头问道:“我不是读书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敢问宁公子,若是好友之间送礼,价值几何方才合适?”

    宁书元直觉这话问的不太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斟酌片刻道:

    “好友之间平日互相赠礼是常事,如此贵重的礼物不常用,但偶尔一两次也无妨。”

    奚应芷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众人都看着她,等着她掏钱将龙泉墨买下。

    就是奚应莲也有些急,推了她一把,“二姐姐,你还买不买,过几日就要去念书了,你若不买,我可不想陪着你丢人。”

    奚应芷被她提醒,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看着宁书元,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下,鼓起勇气缓缓开口:

    “往日我将宁公子视为好友,依着女子之间交友的规矩送了许多贵重的东西给宁公子。想来公子也是心中负累太重,从未有过回礼。

    今日听君一席话,方才知道我犯了大错,合该及时弥补挽回才是。”

    宁书元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没能理解。

    眉宇间带着三分愠怒,三分不敢置信,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奚应芷抿唇一笑,温暖的小嘴继续说着冰冷的话语:

    “往日送给宁公子的礼物没想到会让公子受之有愧,是我不懂事了,好在送的件数不多,我又全都记在心中。

    梧桐,你随公子去将那些礼物拿回来。日后我重新备了价格便宜的礼物再送给宁公子,如此方才算得上有来有往的君子之交。”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连外头树梢上的蝉似乎都听懂了人话,没有发出任何噪声。

    书斋之中只有奚应芷柔和软糯的嗓音,偏偏说出来的话,如冬日寒冰,刮得人脸皮子都挂不住。

    “奚应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书元牙关都在打咯噔。

    16.舌战群儒,群体打脸

    奚应芷红唇微张,很是疑惑:“我说错什么了吗?方才不是宁公子说,收贵重的礼物定会受之有愧吗?

    我将公子视为朋友,怎忍心看公子收了我的礼却无法回报,成日心中煎熬羞愧?”

    宁书元直叫她气个半死。

    不,全死!

    羞恼,难堪,气愤,等等情绪交织,宁书元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哆嗦着唇迟迟没有开口。

    周围人视线怪异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不是说奚二姑娘对宁兄痴心一片吗?怎么今日听这意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啊,奚二姑娘送礼只是出于君子之谊?”

    在场之人都是成日和宁书元厮混的,往日宁书元屡屡在他们面前炫耀奚应芷赠与他的贵重礼品,他们羡艳之于也有嫉妒。

    只是平日不好宣之于口而已。

    今日见了这一遭,各个都蠢蠢欲动起来。

    “是了,我观奚二姑娘虽是女子,却也得了季山长的允准可以去麓山书院念书,想必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和这样的姑娘相交,的确算得上君子之谊,可在宁书元口中说出来,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呢?”

    “莫不是他贪图奚二姑娘送的礼,却又囊中羞涩无力回报,便只好称谎说是奚二姑娘爱慕他?”

    宁书元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脸颊陡然涨得通红。

    “休得胡说!”他不好对着同窗发火,便只得朝着奚应芷怒斥。

    “那些礼物的时候都是你强行要塞给我的,我推拒不了被迫收下时,也说过是替你暂时保管,你如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贪图你奚家的财物吗!”

    他口气带着责备和狼狈,和他风度翩翩的模样有些不匹配。

    事实上他以往鲜少这么疾言厉色,毕竟他只要透出些微不满,奚应芷立刻就要忐忑地自我反省,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哪里做了错。

    可如今,奚应芷丝毫动容也无。

    只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不解道:“你的确是说过暂时借用,可是,你也没还过呀。”

    宁书元:……

    这个奚应芷以往不最是知情识趣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被众人意味深长又满带狭促的视线看着,宁书元心头难堪一阵涌过一阵。

    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发冷,“不过些许俗物而已,若非你极力哀求我也不会收,如今你既然开口讨要,咱们索性也将话说个清楚。”

    他上下打量着奚应芷,脑海中闪过她以往殷勤热切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你资质平庸,往日总是借着谈论诗书的由头与我说话,那些礼物也多以谢礼的名头让我无法推拒。

    种种行为我早就憎恶厌烦,今日将你送过来的礼物还清,日后也请二姑娘不要再以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纠缠我。

    咱们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他说话铿锵有力,说完,便等着看奚应芷脸上露出难过和伤心。

    旁的男子也都看好戏般地盯着她。

    毕竟这几年,奚应芷对他的爱慕痴缠,京都人人皆知。

    这样痴情的女子听了这样一番情谊两断,冷漠决绝的话,怎么还会把持得住!

    奚应芷也是攥紧了拳头,却不是众人以为的伤心,而是愤怒!

    宁书元,简直无耻!在她以为她已经对这个男人的卑鄙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他总能暴露出更恶心的一面。

    女子的名声何其珍贵,以往奚应芷虽然爱慕宁书元,却也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有过逾越之举。

    宁奚元背地里与同窗学子吹嘘炫耀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大庭广众宣扬奚应之对他纠缠不休。

    无论今日二人纷争结果如何,只要此事宣扬出去,奚应芷日后如何抬起头做人!

    若是彼此有深仇大恨也就罢了,还能夸他一句无毒不丈夫。

    可奚应芷之前对他一直百依百顺无有不应啊!

    宁书元占尽便宜,不感恩也就罢了,只因为今日奚应芷没有顺着他的话将他高高捧起,他就要以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抹黑奚应芷的名声。

    简直是下贱至极!

    “好,好,好,我倒不知你竟是这么看我,宁公子,今日咱们就将话说清楚!”

    奚应芷似是气到极点,凶巴巴地攥着拳头。

    眼底喷射的怒芒,印在如粉樱般的脸颊上,美得让人心惊。

    宁书元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和不祥。

    铺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下来,越发只听见奚应芷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清越的声音:

    “我且问你,你身上穿的衣衫,发间带的玉冠,求学交的束脩,乃至你如今住的院子都是从何而来?”

    宁书元顿时僵住,半晌讷讷说不出话。

    奚应芷抖了抖袖子,两只纤细的手交叠于小腹之上,昂首怒道:

    “宁公子无话可说,想必是知道当初你身无分文狼狈入了京城,是我于城门口救了你一命,后又资助你求学,对你恩重如山,桩桩件件无从反驳吧。

    可你却恩将仇报,如此当众抹黑于我,我倒想问问,所谓书生,所谓学子,所谓饱读圣贤书,学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做派吗!”

    众人的眼神渐渐变了味道,宁书元一阵被扒开假面的无地自容。

    同时生出的,还有无可比拟的愤怒!

    他不明白,这么久以来奚应芷一直捧着他,知道他不喜欢听过往那段落魄的时光,所以人前人后奚应芷从来没有提过。

    今天怎么会当众说出来。

    一道道视线如利刃,快要将他整个人盯成筛子。

    宁书元攥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施恩莫图报,更何况当初种种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你还说你不是痴缠于我!”

    奚应芷心中冷笑。

    他自己身上的脏水洗不干净,就咬死了自己爱慕她,为的就是让她也染上污名。

    呵,若自己还是前世那副怯懦软弱的模样,只怕真要叫他拿捏了。

    “是,的确是我心甘情愿,当初你在城门处吟诗,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怜你的穷困潦倒,敬你的豪情壮志,更钦佩你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气节,不愿见学子折腰,所以屡屡帮衬,没想到却是帮了一个白眼狼!”

    奚应芷朝着围观的书生们扫了过去,眸光既委屈,又不解。

    与她对视的书生,无不心中动容,仓惶移开视线。

    她的声音中失望之意更浓:

    “一人如此便罢了,没想到你们人人都如此,难道你们的眼睛就只能看到男女之事,你们的胸襟,就只有男欢女爱那么狭窄吗!”

    17.连本带利要账

    羞,愧,无地自容!

    种种情绪,不止升腾在宁书元心中,也升腾在所有学子心中。

    读书人最是清高自傲,如今奚应芷身为女子,却因一句诗而生出豪情壮志,对贫困学子不遗余力地帮扶。

    女子尚且有如此崇高的情操,他们身为男子,却屡屡以下流的思想揣测,让这样的好姑娘被泼了一身脏水。

    做出这等恶事虽不是他们自己,却是与他们同窗的书生。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臊得脸颊生疼。

    要知道方才,他们也奚落奚二姑娘可难听至极。

    这等愚蠢短视、颠倒黑白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他们还有什么文名才名可言!

    刀子刮在自己身上才会痛,方才还坐在钓鱼台上看好戏的学子们,这会都激动起来。

    “奚二姑娘恕罪,都是我等平日被宁书元这个小人蒙蔽了,才会听信他胡言乱语对姑娘生出误会,小生愿意向姑娘致歉,还望姑娘海涵。”

    “是啊,奚二姑娘高洁仁善,却被宁书元抹黑至此,我们从未见过世上有如此恬不知耻、恩将仇报之人,所以才会被他利用蒙蔽。”

    有那主动道歉的书生,也有那脾气暴的,冷不丁往宁书元腰上踢了一脚,踹得他往前扑了个狗吃屎。

    “你这个混账,好处吃干抹净了还要背后抹黑人家姑娘,把我们读书人的名声都败坏了。

    今日我非要替天行道,将你这个混账好生教训一番,免得人家误会我们和你同流合污!”

    “好!打得好!”

    见群情涌动,奚应芷飞快地往人后躲去,生怕沾上一点。

    “住手!住手!”宁书元费力挣扎,却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连连哀嚎。

    “都是误会!是我误会了,我误会奚二姑娘钟情我才会对我如此帮助,都是我的错!”

    宁书元不愧是穷男中的鸡贼男,见势不妙很快就改了口风。

    “我自幼一心读书,从未和姑娘接触过,初来京城遇到奚二姑娘才会生出误会。都是我不好,我向奚二姑娘,二姑娘就原谅我的疯话吧!”

    宁书元话说得诚恳,为首之人怕将事情闹大,还是停了手。

    纵然如此,等宁书元从人堆中站起来,早已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虽然心里头将罪魁祸首奚应芷恨了个仰倒,宁书元却还是见风使舵地低头了。

    “二姑娘高义,是我小人之心,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他羞愧得似乎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说再多都不能掩盖我的错处,为了弥补二姑娘,我愿意将所收受的所有东西尽数还给姑娘。

    日后姑娘若有驱使,书元必定遵从,还请姑娘饶恕我的孟浪。”

    他冲着奚应芷深深一揖。

    倒是个知道见风使舵的,年轻的学子如此真诚地向一个内宅女子道歉,当真是知错就改的君子。

    奚应芷若还纠缠不休,反而落了下乘。

    看着他深埋的头顶,奚应芷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掐进了掌心之中。

    天知道,这一块奚应芷生出一种冲动,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头破血流,方能消前世被他羞辱抹黑的心头之恨。

    可是,她不能凭着一时意气随心所欲。

    除了在大庭广众,她不能太过嚣张放肆之外,还有一点,宁书元是真的有才学。

    前世她如此倒贴宁书元,除了对他有爱慕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文采斐然,是状元之才。

    她无比渴望有一个男人能解救她于困顿绝望之中,宁书元几乎是她全部的希望。

    而明年的春闱之中,他也的确高中,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官至户部尚书。

    这样的男人绝对不能小觑,若是没有彻底毁掉他的把握,便不能与他交恶。

    奚应芷垂下眼帘。

    今生她已经一点一点扭转了自己的名声,日后若是和宁书元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不是不能过。

    可是……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奚应芷陡然松开了手,抬眸对上宁书元暗含打量的目光,浅浅一笑。

    “其实那些东西既然送出,本不该讨回的。”

    宁书元心中一松,正要就坡下驴地说几句客套话,就听奚应芷话锋一转:

    “可是为着那些东西今日已经闹出这样的风波,我虽是问心无愧,却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所以,还是将那些东西还回来清点一番,对你对我,都好。”

    宁书元松快的神情再度僵住。

    忽然抬头,狐疑地盯着奚应芷。

    奚应芷心中一紧,飞快地露出失望气愤的目光,看着与正常的生气伤心的小姑娘无异。

    宁书元压下心中的怀疑,缓缓道:“既然如此,奚二姑娘随我去家中拿吧。”

    “不必了。”奚应芷飞快地拒绝:

    “男女之间合该避嫌,今日既然有这么多学子在,不如请大家一起去宁公子家,将东西搬到此处,大庭广众之下,大家也好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什么说不清的。”

    这话说得妥帖,宁书元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僵着脸带着众人回了家。

    说来也是巧,当初那院子还是奚应芷出钱替他赁的,选的地方离奚府并不远。

    所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抬着好几个箱子返了回来。

    这点时间足够宁书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去而复返的他重新端上了温和的面具。

    “过去二姑娘所赠的财物都在此处,请二姑娘清点。”

    那些东西摆得零零碎碎,奚应芷若要清点,少不得花上一些时间。

    且一个姑娘家,当众清点财物,难免显得市侩。

    宁书元这个贱人当真是不遗余力地想给她泼脏水。

    可若是不点,日后她的东西再出现在宁书元手中,可就说不清了……

    18.要了账还要打你的脸

    奚应芷将几个箱子粗粗扫了一眼,莞尔一笑。

    “我信宁公子的为人,清点就不必了,不过……”她浅浅蹙眉,似是不解。

    “我曾手抄了一幅《云隐松风帖》给宁公子赏鉴,如今看来,似乎不在其中?”

    宁书元原本松懈下来的神情再度紧绷起来,额间也沁出点点细汗。

    “那幅字帖……”他支支吾吾道:“一时忘记在哪了,等会我回家再找找。”

    奚应芷脸上的笑缓缓化作错愕,咬唇摇头,泫然欲泣:

    “不,不可,那张字帖是我亲手抄录,以往我自认坦荡,以文会友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今日既然已经生出许多波折,我便不能让自己的字帖流露在外,请宁公子现在找出来还给我。”

    宁书元哑口无言,“这,我……”

    “大哥!”一个焦急的女声冒出来。

    一个女子搀扶着一位上了年纪妇人,汗津津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我听邻居说你将家里的东西都抬了出来,这如何使得,都拿走了咱们吃什么用什么!”

    宁书意盯着那几个箱子,粗粗看着东西都还在,提着的气松了开。

    旋即双眸锐利地射向奚应芷。

    “就是你这个狐媚子觊觎我们家的东西,恬不知耻向我大哥讨要吧!我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大哥自己赚回来的,有我在,你休想动动嘴就全部夺走!”

    奚应芷红唇微张,讶异的眸光不住地在宁家三口人之间逡巡来回。

    “宁公子,”她欲言又止,“你是和宁姑娘这样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可方才你还说这些东西只是暂时替我保管而已。宁公子,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宁书元哪怕脸皮再厚,这会也维持不住假面了。

    脸颊蹭地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有条地缝冒出来,好让他钻进去。

    “没,没有的事,都是误会……”

    他手足无措地要解释,奚应芷摇摇头自嘲一笑,神情冷了,说出的话也冷了。

    “够了,宁公子,您是读书人,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无论什么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可我如今已经不想听了,方才我便说了,凡此过往皆不计较,这些旧话不必翻来覆去地说。

    这些东西我尽数带回奚府,还有方才我说的《云隐松风帖》,也请您还给我。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她生气的模样冷若冰霜,仿佛站在云端拒人于千里,宁书元心头没来由地一慌。

    他深知这个女子的愚蠢痴情和柔软好把控,这样冷硬的话让他陡生脱离控制的慌乱。

    “阿芷。”他破天荒喊了这个亲昵的名字,“你别生气,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扯住还在张牙舞爪的宁书意,猛地扇了一个巴掌:

    “闭嘴!这些东西本就是阿芷暂存在我家保管的,你在这颠倒黑白做什么?

    难道以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就会不顾是非伦常替你做伪证吗?还不向阿芷道歉!”

    宁书意被他打得眼前一阵发黑。

    缓过神来,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道:“哥,你居然为了她打我!你不是说她只是个贱女人,只是我们家的——”

    “啪——”又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宁书意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宁书元眸光阴狠,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暴戾。

    “宁书意,向阿芷道歉。”

    迷茫、委屈、不解,宁书意还想争辩,宁母忽然扯住她的手臂狠狠揪了一下。

    “你哥哥要你道歉,你聋了吗?”

    宁书意被宁母压着头,僵硬地朝着奚应芷大幅度地躬身。

    血液倒流到头顶的一瞬,所有的自尊仿佛也都碎掉了。

    宁母带笑讨好地看着奚应芷:“二姑娘,我女儿就是个乡下丫头,比不上您知书达理,您可千万饶恕她说的这些蠢话。”

    宁书元双手执扇也冲她作揖,“今日闹出的冲突都是我管教不严所致,方才你问我要那幅《云隐松风帖》,不瞒你说也被我妹子偷偷赏玩破损,所以我才不能原样奉还。

    我又怕你责怪,才不敢如实以告,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你要如何罚我,我都依你。”

    他语气里透出自以为是的亲昵和宠溺,直叫奚应芷胸口作呕。

    她没接宁书元说要认罚的话,只淡淡道:

    “这幅字帖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若是坏了我自然不会追究,可若是流传了出去,跟要了我的命也没差别。

    我再问你一遍,那字帖当真是被你妹子毁了?”

    “当真是。”宁书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奚应芷点点头,眸中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与我立个誓吧。”

    眼看宁书元要说什么,奚应芷打断他开口:“你说的若是真话,难道还怕立誓?”

    宁书元僵着脖子往四周扫视一圈,但见众人都目光狐疑。

    这个当口,他显然是被人架上去了,若不发誓,方才说的一切都会被人视为谎言。

    声名狼藉,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局。

    宁书元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被奚应芷这个女人逼到绝路的一天。

    眸光再度在奚应芷脸上打量了一刻,宁书元缓缓抬起左手做出发誓的模样。

    “我宁书元对天发誓,今日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他眸光发狠,手还没有放下来,奚应芷再度开口:“请宁公子以科考前途发誓。”

    宁书元瞳孔蓦地一缩:“奚应芷,休要欺人太甚!”

    奚应芷嘴角微勾:“怎么了?若是真话,以什么发誓不都一样?你不愿意,难道方才说的都是假话?”

    宁书元再度感到一阵芒刺在背。

    那是他平日勾肩搭背、交谈甚欢的同窗学子。

    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的一番话,对他满是怀疑和鄙夷。

    宁书元攥紧了拳头,纵是百般不情愿,可如今局势容不得他推脱。

    “我宁书元以前途起誓,若所说有假,科考名落孙山,永无出头之日。”

    他咬着牙关,恨恨地看着奚应芷:“阿芷,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19.惹到煞星了

    被这样怨毒的视线盯着,奚应芷却好似浑然无知,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迎着他的视线坦然道:

    “多谢宁公子了我一桩心事,我信宁公子的话,这些东西我就不再清点了。”

    宁书元被气得仰倒。

    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还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个女人怎么变成这副无耻的模样。

    难道以前,他都看错她了?还是说,她对自己的痴情和喜欢都是假的?

    深深的疑惑再度浮现在宁书元心中,还未等他细想,奚应芷便叫了车夫进来,将几个大箱子的东西搬上了马车。

    搬完后,奚应芷才回头,看了看那方引起诸多波澜的龙泉墨。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买下时,奚应芷却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转而拿起宁书元方才建议她买的蓝田墨。

    “掌柜的,这方墨多少钱?”

    掌柜的脸上划过失望。

    不过龙泉墨的确价格昂贵,绝非普通的闺秀买得起的,掌柜的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五百文。”

    奚应芷没再多说,让梧桐付了钱将蓝田墨买下。

    买完后,她眸光如一把小扇子,轻而润地从宁书元脸上拂过,转而垂头拉着奚应莲走了出去。

    宁书元心中砰然一跳。

    片刻后,脸上缓缓浮现笃定的、胸有成竹的笑。

    奚应芷还喜欢他。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将他的话听在心里,偏偏买了那方蓝田墨呢?

    她还是跟以往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

    今日闹这一出,定然是因为自己当众调笑,让她颜面扫地所以才生气了。

    想明白这一点,宁书元顾不得今日丢的人,飞快地追了出去。

    “阿芷!”

    宁书元捏着扇子三步并两步冲到奚应芷面前,眸光脉脉含情:

    “今日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得意忘形,说了那些伤害你的话。你如何对我我都甘愿受着,只一点——”

    他压低了声音,让他的话只有两人能听见:“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方才你那样冷冰冰地看着我,我恨不得立刻就去死。求求你,心疼心疼我吧。”

    话里的情谊黏稠得几乎能滴出墨。

    奚应芷垂着眼眸不肯看他。

    宁书元以为她是害羞,殊不知,奚应芷是怕,怕看上他一眼,就会恨得要立刻将他剥皮抽筋!

    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恶心和憎恶,奚应芷轻声道:

    “你不必说这些话哄骗我,方才你妹妹如此侮辱我,我若还不识趣,就是将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宁书元心中更是一定,忙道:“我那妹子就是个没见识的农女村姑,你怎能同她计较,日后我定然严加管教,让她不敢再对你无礼。”

    他百般纠缠,其实就是舍不掉奚应芷这个财主而已。

    她虽然只是个庶女,却肯为了他节衣缩食,费尽全力供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平日在学堂他虽然不是挥金如土,却也比那些农户之子宽松许多。

    奚应芷若真的抽身,他立刻就会跌入泥地里。

    知道他的打算,奚应芷却也没打算这会和他翻脸。

    前世在那个人身边,她学到一个理儿,若没有将人摁死的能力,就不要与人彻底撕破脸。

    她这会和宁书元闹掰,结果又能如何?

    她还是奚府无足轻重的庶女,宁书元还是前途大好的学子。

    纵然眼下会困难一些,可只要有一口心气在,他日宁书元高中平步青云之时,奚应芷难道还能奈何得了他吗?

    所以还不如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找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再也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

    奚应芷缓缓抬头,眼眸柔柔的,宛如一只小手从宁书元脸颊上拂过,看得他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宁公子——”

    话刚起个头,一阵凶猛急促的狗叫声响起。

    “谁家的狗杂种,在路上乱窜!”

    奚应芷闻声看了过去,就见得奚家的马车被一只半人高的黑狗撞得东倒西歪。

    那狗委实凶恶,几声犬吠将奚府的老马吓得嘶鸣不已,马蹄乱蹬。

    车夫费尽力气才勉强将马车控制住没倒下:“臭野狗,还不快滚!”

    车夫扬起马鞭,就要往黑狗身上抽。

    鞭子划破空气,还没落到黑狗身上,一柄银刀破空射来,穿过车夫的肩胛骨,将他钉在马车之上。

    鲜血直流。

    血腥味刺激得黑狗凶性更加大发,狂吠着往马车上跳去,下一刻就要拿车夫做下酒菜。

    周围的百姓早就被这一幕吓得惊叫连连,奚应芷姐妹两个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宁书元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眼看车夫就要被黑狗吞吃入腹,一个懒洋洋的、低醇沉悦的嗓音,像是施咒一般,让一切静止了。

    “金甲,不要在外头吃些不干净的东西,若是吃坏了肚子,本王便罚你三日不许吃肉。”

    金甲听了这话,在马夫脸颊旁重重打了两个鼻息,终于从马车车辕之上一跃而下,扑腾着跳上主人的马车。

    端亲王看着金甲爪子上沾染的血迹,嫌弃地将它踢到边上。

    方才还暴躁凶狠的黑狗,这会温顺乖巧地趴在马车边缘。

    周遭的百姓却毫无劫后余生的轻松,反而更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有什么大难将要来临。

    “方才,本王似乎听到有人骂金甲,骂什么来着?狗杂种?”

    端亲王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仿佛在说一个什么很有趣的笑话。

    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笑声。

    无人回话,端亲王不耐地“啧”了一声,原本歪着的身子坐直,视线扫上对面鲜血淋漓的马车。

    “奚府?”端亲王盯着马车上的字,外头似乎在想京城有没有这号人。

    奚应芷心中顿时一沉,旁边的奚应莲,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发软。

    今日之事虽然是端亲王的狗冲入闹事,险些让奚府的马车翻车。

    可在端亲王眼里,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他看见的听见的,只是有人骂了他的爱犬。

    而好死不死,骂了金甲的人,是奚府的车夫!

    20.虎口脱险,刺激!

    哪怕冤情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敢在端亲王面前为奚家主持公道。

    换句话说,今日端亲王若要为了金甲处置奚府,奚府就彻底完了。

    没有道理可言,没有冤屈可诉,所谓权力,就是这么霸道。

    端亲王身边的侍卫接话道:“京官之中,只有五品都尉是姓奚的。”

    端亲王眸光扫向金甲,蜀锦制的龙纹黑靴在金甲脸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个嘴巴子。

    “没出息的狗东西,居然被五品官给欺负了,本王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来人——”

    众人心都提起了,俱都等着端亲王开口,让京中一户人家覆灭。

    奚应芷心一横,忽然提裙冲了出去,“王爷恕罪,车夫不是故意要骂金甲大人,只是一时被金甲大人威势所慑,惊慌失措才说错了话。”

    她跪在地上,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又极力压抑克制。

    宛如一只振翅的蝴蝶,有着惊人而脆弱的美丽。

    端亲王一时没有说话,坐直的身子缓缓又靠了回去。

    “你是在替他解释,还是替他求情?”

    他的嗓音里带了奇异的音调,听得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

    这个女子,太大胆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端亲王降罪的时候解释,哪怕所谓的罪名可笑到堪称荒唐。

    盖因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端亲王的狗,的确比普通的京官还要贵重!

    “臣女不敢欺瞒端亲王,臣女姓奚,都尉奚松正是小女的父亲。”

    奚应芷感受到马车上冰冷得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逡巡,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落荒而逃。

    说不害怕是假的,奚应芷偷偷瞟着端亲王随意垂在大腿上的手掌,心中只觉一阵心悸。

    前世多少次,这双手死命掐着她的腰,将她撞向人间极乐。

    给予她难以忍言痛楚,也给予她几乎不能承受的刺激。

    明明重生后她竭力让自己忘记这个男人。

    可只这么一眼,那种滚烫的、喷薄的、迅猛的男性气息,如洪水般冲入脑海,让她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不怕的,不怕的!

    奚应芷给自己打气。

    相伴许久,她最是了解端亲王的为人,他冷漠暴戾,毫无道义和怜悯。

    最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今时今日她若不站出来,以他对金甲的爱惜,奚家必会被降罪,覆巢之下她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博上一博。

    更何况她手中,也不是全无依仗。

    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奚应芷抬头,大着胆子跟端亲王对视:

    “臣女自知辱骂金甲大人,无论如何解释也是徒劳,小女不敢推脱,只求戴罪立功。”

    端亲王眸中现出兴味,“戴罪立功?本王倒不知道,小小奚府,能为本王立什么功。”

    奚应芷斟酌着话语道:“臣女斗胆敢问王爷,金甲大人近日是不是总是精神不振,不爱吃东西,反而总是焦躁难安?”

    端亲王侧眸打量着趴在一旁无精打采的金甲,冲着奚应芷抬了抬下巴。

    她对这些小动作很是熟悉,明白这是示意她继续说的意思。

    奚应芷顿时大受鼓舞,说话也快了些:“金甲大人年纪大了,老年的犬儿听觉和嗅觉都比小狗更加灵敏,王爷府中每日都有练武刀戈之声,落在金甲大人耳中会让它不适焦躁。

    巧合的是,奚府的马车带了马铃,这清脆悦耳之声吸引了金甲大人,这才有了今日的误会。车夫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被金甲大人威势所镇,一时乱了方寸,请王爷恕罪。”

    说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端亲王一会看看金甲,一会又看看跪在下方,似乎缩成一个糯米丸子的女子,眼底闪过兴味。

    京城之中,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卖弄口舌。

    也鲜少有女子,在他面前还能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来。

    “这就是你说的戴罪立功?”

    奚应芷厚着脸皮道:“王爷平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臣女自知只是后宅女子,便是想为王爷卖命也束手无策,只能做这些微末小事,也算是为王爷尽心。”

    不得不说,耳鬓厮磨许久,奚应芷最是知道端亲王,是个只能顺毛摸的。

    这会什么好话都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倒,端亲王神色果然松快了。

    只是,端亲王身子缓缓往前倾了一下,声音低沉:“你怎么知道本王府中每日有练武刀戈之声?”

    奚应芷心中咯噔一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端亲王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在大腿上轻轻地敲打,漫不经心却饱含杀机道:“难道是本王府中,有什么探子?”

    这话足够吓破京中所有官员的胆,更遑论一个闺阁小姑娘。

    奚应芷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连摇头,恨不能指天立誓。

    情急之下,憋出一句:“不是,不是的,臣女只是,臣女只是爱慕王爷……”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

    就连端亲王神秘莫测的脸上也现出惊愕。

    奚应芷脸颊红得几乎能滴血:“臣女爱慕王爷,却自知不能相配,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关注王爷,故而知道。”

    说完这话,她羞耻得恨不能化为一缕青烟,立刻消散在空中。

    周围一阵沉默,奚应芷强忍难堪继续道:“不过王爷请放心,臣女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而叨扰王爷。”

    长街之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金甲轻轻地打着鼻息。

    端亲王似是陷入无语之中,许久才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椅背上,“巧言令色一张嘴,不过,说的话很让本王舒心,今日之事,本王便不追究了。”

    奚应芷松了一口气,额间豆大的汗珠扑地落下来,掉到地上砸成两半。

    “不过,本王最讨厌投怀送抱的女人,若再有下次,本王砍了你的手。”

    21.接了个烫手山芋

    “臣女不敢了。”奚应芷欲哭无泪。

    这话说得十足地真诚。

    重活一世,她恨不得离这个阎王越远越好,哪还敢不知死活地凑上去。

    今日,也真真是倒霉也!

    端亲王的车驾离开,奚应芷才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过了一会,梧桐才上来搀扶她。

    只是她的手也颤抖着使不上力,主仆两个歪歪扭扭费了一把子力才站起身。

    回过头,奚应莲也哆嗦着唇,眼底憋了两包泪:“方才,咱们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奚应芷欲哭无泪地与她回望,劫后余生地点点头。

    是啊,方才,差点就死了!

    “你,”奚应莲吞吞吐吐,“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突然就冲出去,若是说错了话,那可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可话里头的含义,谁都明白。

    “说错了话,大不了血溅当场,说不定端亲王出了气,家里头反而可以逃过一劫。”

    闻言,奚应莲眼神顿时变了。

    既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又像是在看一个英雄。

    “好了,别傻站着了。”奚应芷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捡起方才混乱间掉在地上装着砚台的袋子拍了两下。

    这一拍,觉出不对劲来。

    将里头的砚台掏出来,好家伙,摔成四瓣了。

    奚应芷脸苦了下来,却也不敢抱怨,只道:“是非之地勿要多留,咱们快些离开吧。”

    奚应莲一阵点头,上前去拉了她的手,两人又去看车夫的伤势。

    他也算命大,虽然遭此横祸,可刀子穿破皮肉而过,倒没伤到骨头,这会看着奚应芷的眼神也全都是敬佩和感激。

    “今日都是小的不长眼,险些惹了大祸。”

    奚应芷摇头,“无妄之灾,何必揽在自己头上,你先去治伤,莫要耽误了。”

    好在今日出门有两名车夫,剩下一人提心吊胆地将马车赶走,姐妹俩便准备走路回去。

    正欲离开时,书斋掌柜扭着肥胖的身子跑了过来。

    “二位姑娘留步!”

    姐妹俩齐齐皱了眉。

    今日出门,一波三折,当真是没看黄历。

    这个掌柜叫住她们,难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掌柜的跑到她们面前时喘着粗气,说话却不敢停顿:“姑娘慢走,方才有人在铺子里买了一些东西,托小的送给姑娘。”

    奚应芷心中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紧,“什么人?”

    掌柜的讪笑着不敢说话,只让身后两个伙计捧了两口箱子上来,“什么人买的小的一概不知,只知道收钱办事银货两讫,请姑娘收下。”

    奚应莲探头往箱子里一看,失声惊叫:“是龙泉墨!”

    奚应芷心口也跳了一下,定睛看去,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套文房四宝,方才被人赞不绝口的龙泉墨,赫然在列!

    不仅如此,箱子里摆着的其他物件,笔墨纸砚桩桩件件,俱都是铺子里镇店的宝贝。

    这两口箱子若是换成银子,怕是值上五千多两银子。

    难怪奚应莲如此震惊,便是奚应芷也觉得烫手。

    就连嫡出的奚应雪都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她们两个庶女哪里敢做此奢想。

    若真捧回去,还不知要多招眼。

    “掌柜的见谅,”奚应芷连连摆手拒绝,“这些东西实在太过贵重,我是万万不敢收,还是请掌柜的拿回去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

    掌柜顿时急了,几步上去拦住她:“姑娘说的什么话,您不敢收,难道我就敢了吗?

    客人都付了银子,我若不将东西送到您手中,我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这掌柜的在京中开铺子已有二十余年,算是个地头蛇一般的人物,还从未有如此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奚应芷不肯接,索性奚府的马车还没走远,他带人追上去,直接将两口小箱子丢在马车上。

    “东西送到了,银货两讫,姑娘后头要丢了还是卖了都与我无关了。”

    “你——”奚应芷被气得仰倒!

    但看他这副丢烫手山芋的模样,便知道送这些东西的人不好得罪。

    既然如此,奚应芷敢丢了或是卖了吗?还不是只能收下来供着?至于那人是谁,奚应芷压根不敢猜。

    可恨她如今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小庶女,被人为难勉强,也只能生受,哪还敢为自己讨个公道。

    出了这许多事,奚应芷再也不敢耽搁,飞快跑回了府中。

    被宁书元退回来的箱子并着后头掌柜的硬塞过来的两个小箱子一起堆在院子里,将本就不大的云芷院堆得满满当当。

    这些战利品本该让奚应芷心中无比快意,偏偏……

    心绪平复下来后,奚应芷才缓缓起身,往院子中间走去,认真打量那两口箱子里的东西。

    方才她只匆匆一看便觉得贵重得烫手,如今仔细看,更觉得心惊肉跳。

    除了镇店的龙泉墨之外,还有一只白狼毫的笔。

    白狼毫最是珍贵,常常用作皇帝朱笔批示奏折的御笔。

    普天之下,能用白狼毫笔的除了陛下,就只有……

    奚应芷闭了闭眼,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还能骗骗自己,或许是哪个傻子莫名其妙将这些东西送给她,如今,连这丝侥幸都荡然无存了。

    是端亲王送给她的,为什么?

    奚应芷一会儿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一会儿又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心神不宁难受得紧。

    早知道今日出门会遇到这个煞星,她就窝在家里发霉算了!

    正发着愁,梧桐慌慌张张地进来,“二姑娘,大姑娘来看您了,这会已经到院门口了。”

    奚应芷嗖地站起来,下意识将两口小箱子合起藏到床底下。

    将将塞进去,奚应雪就已经到了门口。

    “二妹妹,你做什么呢?”

    奚应芷不动神色地直起身子迎了出来。

    “大姐姐怎的来了?”她福了福身,脸颊因为方才的动作浮现淡淡的红晕,娇得让人发晕。

    “我前些天病了,屋子里乱糟糟的,今日身子利索些便将东西归置一番。”

    奚应雪看着屋子里大大小小摆成一团的箱子,眼底的嫌弃呼之欲出。

    “你虽是庶女,却也是正经的姑娘主子,怎的自己做这种粗活,难道是身边的丫鬟不尽心吗?”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却泄出让人不容小觑的敲打之意。

    22.野狗找上婊子了

    梧桐缩着脖子,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来要告罪。

    “大姐姐误会了。”

    奚应芷抢在她前头开口:“我这院子里只有梧桐一个丫鬟,前日她又伤了膝盖。

    我想着大姐姐素来宽仁待下,我也该学着姐姐的高雅风范才是,因此这些爬上爬下的事情便不肯让她做。”

    这番话说出来,奚应雪脸色顿时有些精彩。

    她先说梧桐伤了膝盖,这伤自然是因为奚应雪罚了她才落下的。

    旋即又说奚应雪宽仁待下,还说要效仿她的风范,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反话。

    可这话虽然让她不舒服,却也明面上挑不出什么刺,奚应雪傻瞪眼了半晌,也没想出辩解的话。

    只得憋气道:“你说宽仁待下,我且问你,昨日你院子里的丫鬟受罚,你怎就眼睁睁看着?

    她可是自小陪你长大的贴身丫鬟,你如此冷漠薄情,传出去可失了咱们奚家的体面。”

    奚应芷眨了眨眼,不解道:“是夫人要罚她。”

    奚应雪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母亲罚她,是行一家主母之权,可你护着她,也是身为主子该有的情分,你如此刻薄寡恩,简直辜负了往日我对你的教导!”

    奚应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上,前世今生,在口舌上她总是说不过奚应雪,无论发生什么,她似乎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旁人很难在她的逻辑中打败她,所以奚应芷只能选择沉默。

    见状,奚应雪收回笑意,视线带了悲悯,“更何况绣梅的确做错了事,可她所做的事或许有她的苦衷。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经受了惩罚,你还要如此计较吗?”

    奚应芷:……

    可真会慷他人之慨啊,感情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苛待了她。

    哦不,她身边倒也有丫鬟梧桐,不过是因为帮自己说了句话,被罚成什么样了。

    对别人一套标准,对自己一套标准,奚应芷很好奇,她说这些话时,脸不痛吗。

    心里腹诽片刻,眼见奚应雪眉头蹙起似是不耐,奚应芷才斟酌着开口:

    “大姐姐说的有理,可眼下,绣梅已经被夫人扒裤子打了板子,也是夫人说不允许她在府中伺候,我虽然可怜绣梅,却也不敢跟夫人对着干。”

    “荒唐!”奚应雪蹙眉:“母亲虽是长辈,却不是圣人,身为女儿怎能一味顺从。你这便随我去母亲身边,将绣梅要回来。”

    奚应芷彻底无语。

    她一时竟想不明白,她这个嫡姐到底是故意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心思恶毒。

    她身为庶女去和嫡母对着干,到底是嫌命长了,还是嫌日子过的太安生了?

    见怎么说也说不清,奚应芷索性也收了笑意,“大姐姐怎么说都是有理的,可如今绣梅被打了板子,若要治好怎么也得二十多两银子。

    我若违背夫人的意思将绣梅接回来,夫人生气定然是不会给我银子,我每个月的月银才二两,绣梅若是回了我的屋子,只怕没钱医治,不如大姐姐将银子出了,权当做善事了。”

    奚应雪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愣了一瞬没有接话。

    她虽是嫡女,可月银也才三两。

    平日虽有姚轻黄补贴,但她自认为身份高贵,衣食住行俱都要最好的东西,手中怎么会有余钱呢?

    见她不说话,奚应芷扯出一个假笑:“若是没银子医治,将绣梅接过来也只是等死,不如大姐姐给我支个招,到底该如何做,我定然遵从。”

    奚应雪支支吾吾了半晌。

    她身边的蓉蕴看不下去,站出来怒道:“绣梅本就是二姑娘的丫鬟,二姑娘该为她谋划才是,怎能完事都指望大姑娘出力?”

    对着蓉蕴,奚应芷可没什么好态度,杏眸冷冷地勾着,“既然绣梅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那么我如今决定由夫人处置,蓉蕴姑姑又是以什么立场在此指责教训我?”

    屋子内气氛一时针尖对麦芒,尖锐生冷。

    其实奚应芷并不是如此强硬之人。

    只是今日,本就被宁书元和端亲王刺激,奚应雪又在此歪缠,好人都要被她折腾出脑溢血,更不用说奚应芷本就将奚应雪的伪善恨了个彻底。

    能忍到这会,也是牢记着她如今羽翼未丰,不得不低头而已。

    “二妹妹,蓉蕴她只是性子——”

    “大姐姐,”奚应芷懒得听她颠倒黑白的蠢话,直接打断她:

    “你是我姐姐,我素来是仰慕你的,绣梅究竟要如何处置,不如请姐姐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是任夫人安排,还是接回云芷院来等死,我但凭姐姐吩咐。”

    奚应雪傻瞪着眼,半晌没说出来话,许久才失望地摇头:

    “二妹妹,你果然是变了。宁公子找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奚应芷眨了眨眼,居然气笑了。

    难怪,难怪高高在上的奚应雪会为了绣梅特意跑一趟,原来关心绣梅这个丫鬟是假,关心宁书元那个男人才是真!

    前世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嫡姐对女子苛刻,对男子却是谄媚兼喜爱。

    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奚应雪是不是得了什么谄媚男人的病,每每见了男人她都要笑得如同冬日的菊花一般绽开。

    男人受了委屈,她比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宁书元那种窝囊废男人,也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弄清楚她的来意,奚应芷反而轻松了下来。

    她侧头笑道:“大姐姐,我才是你妹妹,什么宁公子宁小姐的,都是外人,大姐姐宁愿听外人的话也不信我吗?”

    奚应雪瞪大了眼睛,“宁公子才学过人,未来必有远大前程,他是为了你好才会叮嘱我对你多一些关心,怕你因为一时极端的想法行差踏错,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奚应芷耸肩。

    这种有些无赖的动作,由她做起来也好看得惊人。

    奚应雪心中默默泛酸了,忍不住加重语气:

    “今日你当众说他私吞你的东西,这会给他的名声造成多大的打击?书生本就重名,你这样做跟毁掉他的前途没有差别。

    二妹妹,你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一夜之间你就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得让我害怕。”

    23.送你们去狗咬狗

    奚应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酸话:

    “大姐姐,宁公子的确才华横溢,书院的夫子都说他日后定能高中,今日我的做法的确有些不对。”

    奚应雪脸色缓和下来,透出些许欣慰,仿佛很高兴奚应芷的受教。

    “可我毕竟是女子,以往年纪小不懂事举止有些失当,如今快要及笄了,怎么还能跟在男子后面跑。

    若是众人都将我和他看作一对,岂不是污了宁公子的名声?”

    这话其实荒谬至极。

    这些男女之事,素来只会损伤女子的名声,对男子来说只是风月趣事而已。

    可奚应雪听了,居然认真地蹙起了眉,显然是真的担心宁书元被奚应芷耽误了名声。

    奚应芷心中冷笑。

    她这个姐姐一颗脑子全都长在了男人身上,仿佛男人身上多出来的二两肉是她的精神粮食一般,万事都只会为男人考虑。

    “大姐姐,今日我和宁公子将事情说清楚,他心中说不定会有些不快。

    大姐姐素来宽厚高洁,不如好生安慰他一番,免得他心中郁郁影响了前程。日后他若高中,必定永远将大姐姐的恩情记在心中。”

    这番话像是说到了奚应雪的心坎里,她的嘴巴娇俏地撅了起来,“我安慰他,我怎么能安慰他,毕竟男女有别。”

    奚应芷正色道:“姐姐的风骨满京都人人都在传颂,谁会将姐姐看作普通女子,你安慰了宁公子,就算传出去大家伙也只会夸赞姐姐仁心纯善。”

    奚应雪笑得整个人都荡漾了,嘴唇抿得长长的一条,眼尾仿佛炸开了桃花。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说完她又冲着奚应芷和蔼道:“你以往举止的确轻浮,如今幡然醒悟也不算晚。只要你肯改,我定然不会怪罪你的。”

    奚应芷脸上的笑僵了僵,呵呵笑了,“多谢姐姐宽宏。”

    奚应雪露出一个了然又含着鼓励的笑,扶着蓉蕴的手摇着帕子走了出去。

    等她彻底走了出去,奚应芷叫来梧桐,“你去二门处看看,宁书元如今还在不在,若是在,你替我做一件事……”

    奚应芷轻声吩咐了一番。

    梧桐虽然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了。

    院子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奚应芷环视着凌乱的屋子,若有所思。

    她身边能用的人,似乎太少了些。

    那头,奚应雪脚步轻快地走出云芷院,蓉蕴在她耳边轻声道:

    “姑娘,宁公子毕竟是外男,您和他还是远着些吧,免得惹了闲话。”

    奚应雪顿时拧起了眉毛:“我倾佩宁公子的文采,和他以礼相待,就算有闲话也是那些人心脏。”

    说着加快脚步,往二门外去了。

    宁书元还在二门处等着。

    他实在是不能失掉奚应芷这个冤大头。

    刚来京城时,他担忧未来,还会在街边给人摆摊写信赚些银子,家中几人日常用度也还算拮据。

    可自打奚应芷为他掏心掏肺付出后,他习惯了伸手要钱,就再也过不回去以往弯腰挣钱的日子。

    这回奚应芷将她送的东西搬了回来,宁书元再回了家一打量,竟是连下锅的米都没有。

    奚应芷若不继续接济他,他只能饿死。

    饿死就算了,说不定还要被往日奉承他的那些同窗嘲笑。

    宁书元哪忍得,几乎是和同窗道别后,第一时间就到了奚府想让奚应芷回心转意。

    他和奚应芷相交多年,最是知道如何拿捏她,知道她对奚应雪这个嫡姐言听计从,因此这回便先求见了奚应雪。

    他和奚应雪以往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不知道,奚应雪会不会帮他。

    宁书元手握折扇,在二门处如困兽般不住来回踱步。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脚步轻快地跳了过来,见到宁书元,脚步顿住,忙蹲身行礼。

    宁书元定睛一看,认出她正是在书屋时,陪在奚应芷身边的丫鬟。

    “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儿?往日在二姑娘身边,倒是没见过你。绣梅姑娘怎么不见了?”

    梧桐眼珠一转,按着奚应芷的吩咐说道:“绣梅姐姐被夫人讨去了,奴婢以前是在大姑娘身边做扫洒的,如今在二姑娘身边做贴身丫鬟。”

    宁书元蹙眉。

    原本的大丫鬟被讨了走,又调了扫洒丫鬟给奚应芷做贴身丫鬟,奚家对这个女儿也太不重视了。

    不过宁书元如今也没有别的人能求助,便没将不满和轻视表现出来。

    “原来如此,想必二姑娘便是为此心中不快,今天才会和我如此生分,姑娘可否帮我向二姑娘传话,说我想再同她致歉,请她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

    梧桐高傲地扬着头:“我才不去,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伺候!

    我虽然调去二姑娘身边,可我只认大姑娘一个主子。主子说了,让我不必管她。”

    宁书元心中惊疑不定,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慌。

    奚家大姑娘竟对二姑娘厌恶仇视至此?奚应芷在府中已经艰难至此了?

    若真是如此,日后他怎么办?还能靠得上她吗?

    梧桐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接着道:

    “这次将我调过来,也是为了将绣梅姐姐调去伺候大姑娘,才不得不使的缓兵之计,反正二姑娘有什么东西,最终只会到大姑娘手中。”

    她说完这句话,不远处隐隐约约浮现奚应雪的身影。

    梧桐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宁书元隔得远,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可看这模样,只觉梧桐压根不像奚应芷的丫鬟,反而像她自己说的,只认奚应雪这一个主子。

    怎么会这样。

    宁书元心中彻底慌乱。

    可旋即,看着奚应芷打发了梧桐,朝他缓步走来,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快速闪过一丝什么。

    方才听梧桐的意思,奚应雪和奚应芷姐妹两应当是不和的。

    而且,奚应雪总是爱抢奚应芷的东西,丫鬟要抢,那,男人呢?

    宁书元心口砰砰剧跳起来!

    24.人淡如菊姐荡漾了

    不得不说,宁书元算是有一个会钻营、懂算计的好脑子。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他脑子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奚应雪已经走到他面前,娇俏地嘟着嘴,笑眯眯得一副荡漾的模样。

    鬓边的步摇络子在她头边上一晃一晃的,看得宁书元心中有些膈应。

    不过为了生计,宁书元也顾不得许多,忙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劳烦大姑娘帮我跑一趟,敢问阿芷如今可还在生气?”

    奚应雪嗔怪地看着他,“她都那样对你,你还这般惦记着她?”

    宁书元自嘲地垂头:“我与阿芷相交许久,哪怕她对我无情,可我是男人,总该对她有义。”

    奚应雪打量着他,眼底越发闪过欣赏。

    “你有心了,不过二妹妹并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许是要让你失望了。”

    宁书元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和阿芷相识许久,终是比不过……”

    对上奚应雪好奇的视线,宁书元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还请大姑娘再替我传个话,她若真的喜欢端亲王,要弃了我去攀高枝,我也祝她未来一片坦途。”

    “你说什么?”奚应雪脸上现出肉眼可见的吃惊,“她怎么会和端亲王扯上关系?”

    宁书元苦笑着摇头,一脸心如死灰:“今日在长街上,阿芷当众吐露自己对端亲王的爱慕。

    事后,她又收了价值千金的礼物。虽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对过往种种毫不留恋。”

    这番话半遮半掩的,虽然没有说谎话,可也没说真话,听得奚应雪既怒又慌。

    端亲王?她怎能攀附上端亲王!

    这个眼皮子浅的蠢货,就不怕给奚府招祸吗?

    伴随着这个念头生出来的,还有奚应雪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嫉妒。

    奚应雪神情紧绷,周遭弥漫着怒气:“宁公子请放心,我奚府绝不是这种谄媚攀附的人家,此事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宁书元闻言,深切地看着奚应雪,躬身长揖:“大姑娘带我恩重如山,小生必定铭记此情。”

    奚应雪沉着脸就要去找奚应芷问个清楚,可想起她那副巧舌如簧不肯受教的模样。

    心中陡然提起。

    是了,之前自己管教她,她都是肯听的,这几日却屡屡与自己唱反调。

    连宁公子这样的好男人都她都要丢开,果真是一日攀上高枝,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怀着深深的怒气,奚应雪转了脚步,往外院走去。

    一路上,她想着该如何控诉奚应芷的短视和虚荣,脚步便慢了些许。

    云芷院中,奚应芷正慢条斯理地点着东西,能卖的拉出去卖了,不能卖的砸了埋了。

    挑挑拣拣的,也还能凑个十两银子出来。

    虽然不多,可对她这个身无分文的庶女来说,算得上天降横财了。

    若真两手空空去麓山书院,不知要被笑话挤兑成什么样。

    想起这一桩,奚应芷眼睛又往床底处瞟了一下。

    可惜了,那样多的好东西,若是父亲送的,够她好生炫耀的,不知大姐姐要嫉妒成什么样。

    正拾掇着,门口突然出现个人影。

    “二姑娘,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说是要问话。”

    奚应芷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拿帕子擦了擦手。

    梧桐要跟她一起去,奚应芷拦住了她,“你还是受些累,将这些东西清点完罢,不然今夜睡觉都不安心。”

    梧桐便又点点头,坐下了。

    一路上,长梧欲言又止,“二姑娘身边一直只有一个丫鬟伺候?”

    奚应芷神情茫然,“有什么不对吗?”

    长梧委婉地提醒她:“大姑娘身边有贴身丫鬟四人,扫洒的丫鬟八人,还有掌事的嬷嬷一名。”

    奚应芷脆声道:“我知道的,大姐姐是嫡女,与我自然不一样的。”

    长梧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单纯……

    又道:“那三姑娘身边也有贴身丫鬟二人,扫洒丫鬟四人。”

    奚应芷若有所思,“三妹妹有姨娘,与我应当也不一样吧。”

    她低头绕着帕子玩,语气黯然道:“像我这样的姑娘,别人家都是拉了卖去做丫鬟小妾的,像我这样夫人已经很照顾我了。”

    长梧眼尾处抽了抽,加快了脚步。

    这个二姑娘,养得太过于软弱了,自己都这样提点她了,她还一味拎不清。

    长梧虽有一点同情心,却并不是滥好人。

    在这座宅子里,滥好人只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奚应芷唇畔微不可见地勾起。

    嫌恶她吧,鄙夷她吧,这会越看不起她,过会才会越卖力地为她说话。

    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到了书房处。

    还没进去,奚松暴跳如雷的声音清晰可见:

    “这么说,你们真的胆敢在端亲王面前卖弄口舌,逃过一劫后有人送了贵重的礼物给你们,你们真就收了?”

    而后便响起一个不怎么理直气壮的,辩解的声音:“不是我们,是二姐姐一个,我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自己冲出去。

    后来掌柜的送的东西,也点名说了是送给她一人的。”

    长梧下意识回头看了奚应芷一眼,却见她脸上满是委屈、不解、茫然,迎上他的目光时,还带着丝手足无措的泫然欲泣。

    长梧本不想理会。

    可她的眼神太过可怜,像是静谧的夜晚倒映在水面的满天星,细碎而柔弱,让人不忍她接下来要遭受的狂风骤雨。

    只得压低声音提点道:“老爷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三姑娘所说不过是一面之词,可你若任她这么污蔑你,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二姑娘,凡事都需自救。”

    奚应芷眸光一颤,缓缓变得坚定,挺直腰杆,跟着长梧走了进去。

    “见过父亲。”

    不知是不是长梧的错觉,他只觉得二姑娘似乎连声音都有力了几分。

    奚松眸光锐利地射了过来:“奚应芷,你好大的胆子,当着端亲王的面都敢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给奚府招来灭顶之灾!”

    他本就是武将,发起怒来毛发冲冠眼如铜铃,奚应莲被吓得整个人瑟缩在一团。

    奚应芷也被吓得浑身一颤,眼底迅速蔓延上水光。

    “老爷息怒。”长梧忍不住开口劝道:“都是小姑娘,吓坏了反而问不出什么话了。”

    25.哪件冤了你!

    奚松袖子一甩,轻哼了声:“她胆大包天,连端亲王都不怕,怎么会被我吓到。”

    不过到底缓和了些神色:“平日里瞧着你猫一样,到了外面,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说得出来。”

    奚应芷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奚松,比宝石还要耀目几分,看得他火气消了大半。

    “父亲,女儿平日里的确胆小,可今日……”

    奚应芷咬唇,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端亲王之权势盖天,女儿也是听说过的,就因为车夫骂了他的狗,他重伤车夫,还要问罪奚府。”

    说起当时的场景,奚应芷声音都在打颤。

    这畏惧虽是七分假,却也有三分真。

    与端亲王对峙,便是奚松都要腿软。

    奚应芷虽然活了两世,可她前世毕竟也不是被吓死的,而是窝囊死的,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

    “若是端亲王真要追究奚府的罪责,后果如何女儿不敢深想。这也便罢了,我知道父亲是铁骨铮铮的武将,宁愿掉脑袋也不愿意当众损了傲骨。

    可是,若奚府真的因为一只狗而招致灭家之灾,传出去只会成为京城永远的笑柄,叫人笑话十年百年。”

    她说着,红红的眼眶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沿着白嫩的腮边滑落,任谁都要硬不起心肠。

    “父亲英明赫赫,女儿莫说自己丢些脸,就是一死,也不愿父亲声明受损。”

    奚松心头一震。

    这个女儿口口声声,全然都是为了奚府考虑,为了他这个父亲考虑。

    以往印象中那个低着头、木讷瑟缩的二女儿似乎浅了印象。

    取而代之的变成了现在这个虽然害怕,却有着无限勇气和傲骨的女孩子。

    奚松久久没有开口。

    书房之中正沉寂间,外头响起奚应雪焦急匆忙的声音:“父亲,女儿有要事求见。”

    奚松收回思绪,这才发现两个女儿还在跪着。

    忙上去将奚应芷扶了起来:“乖女儿,刚才爹心里害怕,所以说话有点重。

    不过你放心,爹怎么也是战场里杀出来的真爷们,就算端亲王势大,咱也不怕他。”

    奚应芷水润润的眼睛敬佩地看着他,看得他胸口豪情无限。

    “有爹在一日,管他是端亲王还是谁,都没人敢欺负你!”

    在外头的奚应雪听到这一句话,顿时急得顾不了什么礼仪,推开门便直闯了进来。

    “爹,您说什么呢!二妹在外头胆大包天,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您难道要如此纵容吗!”

    尖厉的声音,屋子里温馨的气氛霎时荡然无存。

    奚松皱起眉毛:“我说什么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奚应雪被哽得脸上有一瞬间空白,随即便是满脸受伤:

    “爹,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可是您的嫡女,是奚府最尊贵的女儿,您当着妹妹们的面这样给我没脸,日后我还怎么做这个嫡长姐?”

    奚松浑身的怒气像是被什么扼住一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是武将受封的官职,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汉。

    后来功成名就了,便有京官要将女儿嫁给他。

    他一个没摸过女人手的老爷们,被姚轻黄递了杯茶,送了块帕子就糊得整个人都迷迷瞪瞪了。

    成婚之后,他自觉没有妻子那么高贵讲究,家中事事都听姚轻黄安排。

    姚轻黄给他生了奚应雪这个女儿,又成日在他耳朵边上说他这个女儿是多么高贵优雅,多么善良宽仁,比他这个大老粗的爹要强多了。

    久而久之,奚松便也真这么觉得,觉得夫人和女儿说的话都是真理。

    这会奚应雪这么控诉他一句,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下意识闭了嘴,气势也弱了起来。

    眼看他似乎马上要认错的样子,奚应芷连忙上前一步站到奚松身边,怯怯道:

    “大姐姐,您是奚府最尊贵的女儿,父亲难道不是奚府最尊贵的一家之主吗?

    您说父亲当众训斥让您没脸,可您如此顶撞父亲,父亲的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做这个一家之主?”

    奚松顿时反应过来。

    是啊,他奶奶的,他这个女儿尊贵,他这个爹不比她更尊贵。

    跟这扯什么呢?

    奚松微微弯下去的腰瞬间挺直了起来,“你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你规矩,未得通传私闯进来不说,还对着你爹我叫来叫去,我看你是王八少皮带,找抽呢吧。”

    奚松很少在他这个大女儿面前摆脸色,奚应雪又露出了一副空茫无措的空洞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女儿都做出可怜的模样,可这副神情落在奚应芷脸上,瞧着便似个嫩生生的糯米丸子,让人想搓一搓。

    落在奚应雪脸上,奚松只觉得拳头似乎在发痒。

    他打断奚应雪的伤心:“好了,你闯进来到底要说什么,赶紧说完了出去。”

    奚应雪垂头,旋即又往左右两侧支着脖子扭头,眼睛眨得飞快,一副很伤心却又强忍情绪的样子。

    良久才像是卡了一口老痰,哽着嗓音道:

    “父亲许是还不知道,二妹妹原本和宁公子交往甚密,如今她攀上了端亲王,便眼巴巴地在贵人面前献媚当众示爱,反将宁公子一脚踢开。

    如此阿谀谄媚,薄情寡义,是要人戳我妈奚家的脊梁骨吗?”

    听着她的指控,奚应芷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委屈地看向奚松:“爹,女儿没有。端亲王为人暴戾凶残,我向他献媚示爱,我有病啊。”

    见她还敢狡辩,奚应雪顿觉自己威严被挑衅,面上更是无光。

    两条眉毛气得倒数,向前迈了一步浑身气势大涨:

    “你当众攀附端亲王此为国事,踩着奚府的脸面献媚贵人,又弃宁公子于不顾此为家事,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

    26.奚应雪吃个大嘴巴子!

    奚应芷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见她说不上话,奚应雪扬头看向奚松:“父亲应该立刻惩罚二妹妹,给端亲王一个交代,也给宁公子一个交代。”

    好霸道的宣言,好高昂的气势。

    若不是她口口声声要处罚的是奚应芷,她都想打赏两锭银子叫个好。

    奚应芷故作焦急地去看奚松,见他咬着腮帮子没说话,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又去看长梧。

    长梧欲言又止,却没有开口,只冲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奚应芷仿佛绝望的小兽受到什么鼓舞一般,眸光陡然一凝,双手紧紧在胸口处握着帕子,清了清嗓子:

    “爹,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谎称爱慕端亲王,只是为了脱身自保说的谎话而已。

    端亲王权势滔天,京城无人敢背后说他的闲话,这件事也只会烂在所有人肚子里,绝不会成为旁人的话柄,姐姐说我败坏奚府声誉,简直是无中生有。”

    奚松脸色缓和了。

    再看奚应雪,就觉得不怎么顺眼了。

    这个女儿怎么老想着吓他这个老子呢?

    他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当官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被糊弄的乡巴佬了。

    说这些弯弯绕绕的,真把他当傻子了。

    奚应雪打量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至于那个什么宁公子,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姐姐要是想借此抹黑我的名声,请拿出证据在说话。”

    说了这一席话,长梧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欣赏喜悦。

    方才自己和她说的一番话,她应当是听进去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先前还懦弱胆怯的女孩子,如今也敢挺直腰杆堂堂正正为自己辩驳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奚应芷嘴角的笑意深切了几分。

    她在奚府势单力薄,若要和奚应雪这个嫡女抗衡,唯有自己为自己钻营出几个靠山。

    长梧是跟在奚松身边多年的长随,若他肯站在自己这边,勉强也能压制住姚轻黄。

    可要拉拢他,何其困难。

    先头便说了,她只是一个势单力薄,一无所有的庶女。

    她能打动旁人的,只有她这个人而已。

    世界上男人对女人的帮扶,除了爱慕和欣赏,还有雕琢和培养一块璞玉的成就感。

    奚应芷给予长梧的,就是这样一份成就感。

    当他见到奚应芷因为他的点拨而有所成长,心中感怀欣慰之余,还会加诸越来越多的照拂在她身上。

    奚应雪被奚应芷这番逻辑严丝合缝的话给震住了。

    她再次打量着奚应芷,视线交织着狐疑、怨恨、鄙夷,最终变为不屑。

    “二妹妹,以往你虽然贪慕虚荣争强好胜,却还有一个柔顺的好处,如今却连这唯一的长处都丢了,果真是觉得攀上了端亲王便能够高人一等了吗?”

    奚应雪冷笑着抬起了头,一双手翘着指头交叠在小腹之上,带着笃定和高高在上的傲然看向奚松:

    “二妹妹冒犯嫡女,败坏家风,请父亲即刻严惩,以正门楣。”

    奚松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在奚府,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忤逆、命令过他。

    一旁的长梧连忙过来打圆场:“大姑娘消气些,二姑娘年纪大了,该有些姑娘家的体面,不能动不动就责罚的。”

    奚应雪直直看着奚松,目光不闪不避,满是压迫:

    “父亲微末起家不比世家大族有靠山可依,合该更注重名声和体统,父亲应该惩治二妹妹。”

    说“应该”二字的时候,她着重加强了音调,仿佛她所说的是天道正统,所有人都该遵守一般。

    奚松冷冷地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儿,胸口怒气一潮盖过一潮。

    忽然抬手重重扇了她一个巴掌,扇得她单薄的身子像块破布一样甩了出去,扑腾着砸到书房内摆放着的小桌子,继而滚到地面上。

    在木制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音。

    “大姑娘!”蓉蕴急了,义愤填膺道:“大姑娘一心为了奚府为了老爷,老爷怎么能动手打她!”

    奚松攥着拳头,胸口重重喘着粗气,像一头刚耕了十亩地的老黄牛。

    “不能打她?她脑子长包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蠢话,要是我的兵早他妈打断了手脚丢出去了,再多嘴,我连你这个老婆子一起打!”

    蓉蕴嗷嗷怪叫的声音立刻像是被一只小手卡住了喉咙,只敢不住抽噎着,却不敢再放什么厥词。

    奚应芷看得胸口一阵畅快。

    躺在地上的奚应雪被蓉蕴扶着坐起来,嘴角一丝细细的血渍流下,眼眸却越发冷冰冰地,带着刺骨的恨意。

    奚松又捏紧了拳头。

    奚应芷连忙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女儿的手掌软乎乎的,又长了一张娇滴滴的可人的脸,奚松火气瞬间去了大半。

    却还是虎着脸,“怎么,你要替她求情?”

    屋子里的人都朝奚应芷看过来。

    奚应雪眸光中轻鄙更甚。

    她当然该为求情,毕竟是庶女,应该事事为自己效忠。

    长梧默默摇头,暗道二姑娘还是太软弱了些。

    奚应芷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敢为大姐姐求情,她如此侮辱父亲,女儿恨死她了。”

    奚应芷抬头,眸光中尽是让人动容的难过和心疼。

    “父亲赤手空拳打拼到今日,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份,却比那些靠着祖宗功绩封官的人更值得钦佩,大姐姐说这话不止是有违礼法伦常,更有违孝顺道义。”

    一席话,如夏日里的冰镇杨梅汁,听得奚松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舒服!

    “阿芷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难怪能劝说得了季山长准你入学,还能让端亲王对你网开一面。”

    抚摸着奚应芷柔软的鬓发,奚松心中头一次生出为人父的温情。

    这样娇娇的弱弱的女孩子,竟然真是他的女儿。

    是了,这样自尊自爱,有胆有谋的女孩子,合该是他的女儿!

    奚应雪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心轻轻地碎了。

    她倔强地爬起来,眼神仍然执拗。

    奚应芷看了她一眼,又道:

    “姐姐虽然做错了,可明日就是麓山书院开学的日子,父亲再不满也该忍着气,若是开学的时候姐姐心里不痛快,怕更要误了父亲的官声。”

    屋子里的人,心中齐齐咯噔一下。

    27.暂时没能打死奚应雪

    奚松心中咯噔,自然是想到他这个大女儿在他面前都如此猖狂孛乱,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若是真让她如此疯疯癫癫去书院,不知道要如何编排他这个父亲。

    奚应雪咯噔却是因为,她听出了这番话之中的恶意。

    若奚松真要为此不让她入学,她丢失了最好的机会不说,还会让人以为她德行有失。

    若不然为何两个庶妹去念书,她却念不得?

    瞄到奚松眼底的若有所思,思及有可能的后果,奚应雪彻底慌了。

    她想哀求奚松让他不要这样对自己,可腿像是打了钢板,直愣愣地跪不下去。

    嘴巴也像是被泥巴堵了喉咙,说不出一个哀求的字眼。

    身为嫡女,身为一直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嫡女,她有她的骄傲。

    尤其,不能在两个庶女面前露怯。

    “老爷!”

    姚轻黄掀开帘子,一脸急色地闯了进来。

    打量了屋子一眼,眼见奚应芷乖乖巧巧地站在奚松身边,奚应雪却满脸倔强地站在两人对面,心中便暗叫不好。

    可她也没有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镇定了一瞬,便捏着帕子笑着走到奚松身边,给他掸了下身上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老爷平日难得在家中,今日在家,怎就生这样大的气。几个小丫头不比老爷的同僚,还不被您吓坏了。”

    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嗔怪,奚松很吃她这一套,脸上的怒容如潮水般褪去。

    奚应芷默默地收回手,退开几步站到一边。

    真是不巧,姚轻黄这么快就来了。

    他们二人少年夫妻,奚松又为人直率坦诚,对这个发妻既是感激,又有相伴之情。

    这份感情远非奚应芷一个庶女能够撼动。

    顺其自然的,姚轻黄生下来的孩子,比起别的女人给他生的,自然又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除了嫡庶名分上天然的高低贵贱所带来的之外,还有为他生孩子的女人的不同。

    有姚轻黄转圜,奚松是不会让奚应雪太过难堪的。

    果然,姚轻黄这一句似规劝似娇嗔的话一出口,奚松咧嘴笑着挠了挠头:

    “你说的对,我声音太大了,女儿们都怕。”

    姚轻黄捂嘴笑了,“老爷在朝为官威势赫赫,妾身等在家过得如此安逸都是老爷辛劳建业,让妾身替老爷松快松快吧。”

    几个女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奚应雪冷漠地看着慢她一步的奚应芷和奚应莲。

    奚应莲瑟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奚应芷肩膀后面。

    她的姨娘柳婉早就在院外等候,见状忙笑着迎了上来,“见过大姑娘。”

    柳婉伸手一把将奚应莲扯了出来,又在她额间点了几下:

    “你这个臭丫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冲撞大姑娘,平日我教你的混都忘了?

    咱们吃好喝好全都仰仗夫人和大姑娘的关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忘恩负义。”

    骂完她又冲着奚应雪点头哈腰:“大姑娘千万别生气,妾身回去定然好生教训这个死丫头。”

    奚应莲本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添头,奚应雪冷笑了一声,挥手让她退下。

    柳婉忙带着女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夜色渐浓,弯月渐升,稀疏的星光划破云层,照得奚应雪脸色越发森冷如雪。

    连着等候在院门口的范云云,也是眉间阴沉如水。

    “奚应芷,你很得意吧?”

    奚应雪一步一步向奚应芷走近,“你处心积虑勾引宁公子,就是为了让父亲看重你。

    如今你攀附上端亲王,便以为有了跟我抗衡的资格,所以哄骗父亲,想以此谋夺我身为嫡女的一切,妄图在奚府颠倒尊卑。可惜,差一点就要让你得偿所愿了。”

    随着她的走近,原本卑微地站在她身后的范云云缓缓抬起头,露出震惊、羞耻、愧疚的神色。

    “阿芷,你当真做了这些事?”范云云嘴唇在哆嗦。

    “我以为你之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只是一时负气的气话,没想到你真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日后你要我如何面对夫人,面对大姑娘。”

    奚应芷转身,鄙夷地看着范云云:

    “范嬷嬷,我母亲待你不薄,你如此回报,简直狼心狗肺,自私虚伪,薄情寡义。”

    她眉眼间的不屑如潮水,淹得范云云抬不起头。

    范云云唰地跪下,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奴婢无能,生出这样一头白眼狼,愧对夫人的恩情,愧对大姑娘的提点,奴婢日后定然好生教养阿芷,求大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的腰弯得极低,仿佛背负着奚应芷这个女儿的尊严,非得要贴到地上,才显得她的诚心。

    奚应芷冷冷低看着这一幕,眼底丝毫动容也无,仿佛面前下跪的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我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奚应雪嗓音中满是心灰意冷的高傲,“这条路是二妹妹自己选的,我且擦亮眼睛看着你们,能走到何处。”

    丢下这句话,奚应雪甩袖而去。

    奚应芷也要跟着离开,却被一道大力扯住手腕。

    “奚应芷,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夜之间你就变了,变得这么虚荣、愚蠢、短视、不知天高地厚!”

    奚应芷任她拉着,没有动作。

    她看着前方,那是柳婉牵着奚应莲回去的方向。

    身后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住着奚松和姚轻黄。

    知道自己女儿有吃亏的可能,姚轻黄立刻就来了。

    她有身为官家贵女的骄傲,却愿意为了女儿,在奚松一介武夫面前放下身段,做小伏低。

    无论是高贵的嫡女,还是卑微的庶女,从娘胎里生下来,天生便有一个温暖的后盾。

    她也有的。

    范云云这会用力攥着她的手,满脸痛心疾首地诉说着她的无耻和愚蠢。

    “阿芷!你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上蹿下跳的丑事,你只是个庶女,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嫡女,你到底明不明白,能不能看清你的现状!”

    范云云声音凄厉,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夜里的风一刮,奚应芷只觉得遍体生寒。

    28.我偏不认命!

    “我的什么现状?”奚应芷喃喃发问:“我的现状,范嬷嬷不清楚吗?我只是想过得好一些,又有什么错?”

    “这都是你的命!”范云云歇斯底里大喊,宛若女鬼哀嚎。

    “我都认命了,你为什么不肯认命!”

    奚应芷自嘲一笑,猛地将袖子抽了出来,转身看着她,“父亲身为一介农户,尚且能上阵杀敌,靠双手拼出如今的身家官位,我凭什么要认命!”

    “你怎么敢跟你父亲比!”范云云气得身体发抖,“他是男人,本就要建功立业,你只是女子而已。

    这辈子只能靠着夫人为你找一门好亲事,这些年我跟在她身边殷勤伺候就是为了你的婚事,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

    奚应芷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固执得可笑。

    然后奚应芷就真的笑了。

    “范嬷嬷说的认命,是要我像你一样,成为姚轻黄母女二人的垫脚石,身体、姓名、名声、尊严尽数被人踩在脚下。

    付出一切后,还只能卑微地祈求着她们丢一些残羹冷炙来给我吃一口,吃的多好是不敢妄想,只敢奢望饿不死,还得向她们感恩戴德。”

    奚应芷侧头,满脸讥诮,“你生了我,便以为自己有资格,让我按照你的安排活着?

    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却妄想安排我的人生?你莫不是成日待在姚轻黄身边,待得脑子都发懵了?”

    范云云被骂得一阵灰头土脸。

    这段时日奚应芷对她虽然冷漠,可也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骂过她,气得她嘴唇都在发抖: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你不喜欢听我说的话,可我好歹是你母亲,生你一场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奚应芷一步一步走近她。

    她如今才十四岁,身量不如范云云高,因此只能从下往上仰视她。

    即便如此,也让范云云觉出一阵被压抑的心惊肉跳。

    “你生我一场又如何?你从不肯因我而妥协退让,我又为何要尊敬你。生而为人,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你的女儿。”

    她声音轻得似乎能消散在空气中,却又一字一句印在范云云脑海中,印得她整个魂灵都在发烫。

    “庶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我就是要争!我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一个爱自己肯为自己筹谋的母亲,我只能靠自己,我要给自己争出一个前途。

    以求日后,我的女儿,不会再像我一样,从一出生就注定低人一等,注定是别人的踏脚石。”

    范云云浑身一震,如见鬼一般死死盯着她的脸,“不可能,你在说梦话!”

    奚应芷越过她,缓缓走远,“拭目以待罢。”

    以往她总是怯懦又爱哭的,可今夜面对这样的范云云,她没有流泪,甚至连辩驳的欲望都没有。

    没有人爱的孩子,眼泪是不值钱的。

    而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一个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的可怜虫而已,她早就,不在乎这个人的看法了。

    这一场风波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不,也不算无声无息。

    因为奚松听闻长梧说奚应芷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当即大手一挥,让长梧调了四个小丫鬟去云芷院暂时应急。

    姚轻黄就在现场,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

    反而还体贴道:“长梧不说这事我险些要忘记了,二丫头身边只有梧桐一个贴身丫头,梧桐之前在雪儿身边又是做扫洒的,想必不懂如何伺候主子。

    要不我从明华堂调个大丫头去她身边帮着打点,免得她在麓山书院不懂规矩露了怯。”

    奚松若有所思地听着,“还是不必,今日我瞧着二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贴身丫鬟且让她自己选吧。”

    姚轻黄神色一僵。

    成婚这么多年,这还是奚松第一次驳她的意思。

    居然是为了奚应芷那个贱丫头。

    她在奚府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挑衅过……

    夜过的很快。

    翌日,奚应芷早早就起床了。

    今日是她入学的日子,是以她心绪格外激荡。

    几乎是天光乍亮就睁开了眼,听着院子里的寂静,她硬生生压抑着激动,在床上闭目养神。

    直到丫鬟们开始起身打扫院子了,奚应芷才从床上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去了院子里。

    几个小丫鬟正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见了奚应芷出来,整齐划一地放下手中的活过来行礼。

    听到这声音,梧桐方才急匆匆地出来,“二姑娘怎么醒得这样早,奴婢这就替您去打水。”

    “不必了。”奚应芷喊住她,“你去替我将今日入学要用的东西清点一下,务必仔细着。”

    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做,她不放心。

    话刚说完,明华堂的红绡便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手中捧着几个盘子。

    “二姑娘,今日是您去麓山学院念书的日子,夫人给几位姑娘置办了文房四宝,其余两位姑娘那都有,您这儿,夫人特意让奴婢亲自带人送来。”

    红绡是姚轻黄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她亲自给奚应芷送东西,算得上很体面了。

    奚应芷远远看了一眼,都是挑不出错的东西,便示意梧桐收下。

    收拾的间隙,红绡打量着院子里各自忙碌的小丫鬟,笑道:

    “昨夜夫人在老爷面前提起,说二姑娘身边只有梧桐这么一个,终归是不够用,连夜调了几个小丫鬟来云芷院伺候。”

    奚应芷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像是感激,红绡看不明白里头的意味,心中有一瞬间的忐忑。

    可奚应芷没开口说话,红绡只得忍着怪异继续道:

    “不过这些都是做粗活的丫鬟,夫人安排就安排了,倒是姑娘身边还差一个贴身丫鬟,夫人想着总不好越过二姑娘自己就安排了,不知二姑娘可有什么章程?”

    奚应芷终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虽未直言表达,却含沙射影地暗示,这些粗使丫头都是姚轻黄安排的。

    29.激动地开学

    若不是奚应芷重生过一次,知道这些人的深浅,恐怕真会被红绡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误导。

    可这些粗使丫鬟,奚应芷猜测,十有八九都是长梧替她打点而来。

    知道内情后再来听红绡这番话,可就有意思了。

    她是要奚应芷自己去找姚轻黄说贴身丫鬟的事?

    所谓无利不起早,姚轻黄示意红绡跟她说这些话,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她想插手奚应芷贴身丫鬟的安排,却没有名目,所以才旁敲侧击诱奚应芷开口。

    而红绡这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压根不是为了从奚应芷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只要奚应芷开口,无论她说了什么,哪怕她要天上的仙女,姚轻黄都有理由安插一个丫鬟到她身边,监督甚至控制她的一言一行。

    她还不能说什么话来反对,因为这丫鬟,本就是一开始奚应芷主动开口要来的。

    而她也不能一口拒绝说自己不需要丫鬟,这样一来日后她再人手短缺,姚轻黄便能拿这话来堵她。

    到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别的姐妹却不止一个,定会让人因此而看不起她。

    想明白这期间的来龙去脉,奚应芷只觉得可笑,移开视线看着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浅浅道:

    “我是庶女,往日这些御下之术也没人与我说过,一时问我这些我也说不出个理来。还是等我在麓山学院有所长进,再来说这事吧。”

    红绡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没再多说下去。

    等几个女儿收拾好到明华堂请安的时候,姚轻黄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看向奚应芷的眼神有几分不善。

    “今日是你们去麓山学院念书的大日子,那里头都是王公贵族之女,非富即贵,你们平日在家礼数不周,我想着你们是姑娘家总是纵着。

    可在外头若是丢了奚家的人,莫说是我,就是老爷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三个姑娘齐刷刷站起身行礼,“是。”

    姚轻黄又看着奚应雪,语重心长嘱咐:

    “你是奚府嫡女,又是长姐,出门在外对妹妹们定要严加管教。若是有谁不服你的管教,回了家你也一五一十报给我。”

    奚应雪意味深长地瞟着奚应芷,口中只道:“女儿定然约束好两个妹妹。”

    她和奚应芷一样的年纪,平日里却爱穿老色的衣裳,看起来总是十分稳重。

    姚轻黄瞧着她不一样的风度,欣慰地点头。

    又嘱咐了两句,便让门房套了车马送她们去书院。

    姐妹三个同坐一辆马车,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剩下的路马车却上不去了。

    这会时间刚好是学生们上学的时候,不少贵女从马车上下来,便换坐上了家中备好的轿辇。

    奚应雪没料到这种情况,带着两个庶妹站在山脚处,看着别的贵女俱都轻轻松松地坐在轿辇上上山,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

    她这个人最是要脸面,平日在奚府她什么都是头一份,风光极了。

    如今到了这种非富即贵的地界,她那点子得意顿时荡然无存。

    “大姐姐,咱们还不上去吗?”奚应莲弱弱发问:“若是迟到了,只怕要被夫子训斥。”

    奚应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何尝不知道该上去了。

    可旁的贵女都是坐轿辇,她们若是徒步上去,浑身大汗淋漓定然要被人笑话。

    可是,这会若回家让母亲再安排轿辇,怕是要像奚应莲说的,来不及了……

    奚应雪攥着裙角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你们瞧,那是哪来的乡巴佬,站在这傻愣愣的,莫不是不知道上山的路?”

    “听说前几日有个女子在季山长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季山长松口放她们入学,应当就是她们了。”

    “那就难怪了,原来是门户低的乡巴佬,难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瞧她们穿的衣裳,多可笑呀。”

    奚应莲和奚应雪叫这些议论讥讽得脸颊涨紫,反倒是奚应芷没事人一样,坦然打量着山间的小路,提了裙缓缓往山顶处走去。

    前世她们入学时也遭遇过这些事。

    彼时奚应雪怒斥奚应芷爱慕虚荣、争强好胜,强求季山长让她们入学,为此奚应芷名声臭不可闻。

    所以议论和指点声虽如狂风暴雨,却大多是冲着奚应芷去了。

    有她在前头顶着,奚应雪和奚应莲两个完美地隐身。

    甚至奚应雪还因为不争不抢、高洁淡然的美名,一入学就得了好几个贵女的青睐,很快融入了学院。

    今生嘛,她没能给奚应芷头上泼脏水,这些议论和指点奚应雪自然也逃不过,登时臊得她无地自容。

    见着奚应芷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她气急上前拉住她:

    “奚应芷,你爱出风头也该注意场合,这是麓山书院,没人纵着你满腹心思地无理取闹。”

    奚应芷被她扯住,无奈停下了脚步,回头冷淡地看着她,“大姐姐,你来麓山学院是要做什么的?”

    奚应雪收回手,端出端庄的架势,“自然是来求学,而不是来出风头。”

    奚应芷莫名笑了,“那大姐姐一直站在山脚下作甚,难道大姐姐天赋异禀,在山脚下便能听到夫子讲书?

    妹妹没有姐姐的天赋,只能去学堂才能学到知识。”

    奚应雪被她讥讽得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

    她们在此争执,已经惹得几个贵女看了过来。

    奚应芷不欲引人注意,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

    奚应莲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顿,冲着奚应雪迟疑道:“大姐姐,你还去不去山上呀,若是不去,那我就跟着二姐姐走了……”

    奚应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满是戾气阴狠,唬得奚应莲心口直扑腾,再也不敢说话。

    好在奚应雪瞪了她一眼后,铁青着脸也往山上走去。

    奚应莲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跟上。

    一路上奚应雪走得慢,奚应莲不敢超过她,控制着脚步在她身后。

    等二人一步三喘地到了山顶,奚应芷早就没了影子,显然是早就进去学院里头了。

    这下,奚应莲顿时急了。

    早知道她就不理奚应雪了,跟着奚应芷还少生些枝节。

    30.奚应雪的噩梦

    两人平复了气息,才往书院里走,到了里面才发现,里面站满了人。

    或三三两两彼此交谈,或拿着书本互相询问,四处扫了一圈,才看见原本该和她们在一处的奚应芷。

    她居然已经站在教室门口,正和一个身穿灰色儒衫的老者说着话。

    怒气混合着嫉妒和疲倦顺着血管蹭蹭直往大脑蹿,奚应雪铁青着脸,快步往奚应芷身边走去!

    奚应芷一边和夫子说着话,一边余光瞟着奚应雪的身影。

    见她气势汹汹越发近了,奚应芷含笑点头,进了教室里头。

    奚应雪也要追进去,却被横插而出的一截手臂拦住:“学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奚应雪推了两把没推动,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瞪着那人:

    “凭什么她一个庶女可以进去,我身为嫡女却进不得,你狗眼看人低也该分得清高低贵贱。”

    那人本是麓山书院负责管理学生内务的斋长李丘,闻言当即沉了脸,

    “放肆,学院重地哪容得了你污言秽语大放厥词。她是来入学的学生,自然入得!”

    奚应雪扬起头颅,气沉丹田满身气势道:“我也是来入学的学生!”

    李丘翻了个白眼,“姓名。”

    奚应雪还是傲然地睨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李丘不耐烦地以手指敲了敲桌子:“是来入学的就将名字报上来登记,过了时候大家伙都要上课了,耽误了你便自己回去吧。”

    “先生,我,我登记。”

    眼看奚应雪杵得跟个柱子一样岿然不动,奚应莲还是没把持住,用身子撞开奚应雪,凑到桌子前讪笑。

    “我叫奚应莲,我是——”她顿了顿,还是犹豫着道:“是方才进去的,奚应芷的妹妹。”

    李丘对了一下她的名帖,在纸上记了一笔,便冲她点头示意她进去。

    奚应雪眼睛顿时瞪圆了!

    奚应莲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可眼见别的学生都三三两两地往教室里走去。

    奚应莲冲着奚应雪讪笑,缩着脖子混在人群中走了进去。

    以往她定然是要唯奚应雪马首是瞻,不敢如此冷落她的。

    可现在嘛,瞧奚应芷得罪了她,似乎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

    奚应莲提心吊胆地走到奚应芷身边坐下,见她有条不紊地摆着东西,忙也从书包里翻出文房四宝摆在桌上。

    站在门口的奚应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两个庶妹揪出来,在这大庭广众好生罚她们一顿!

    李丘见她一脸难以抑制的愤怒,懒得再等她,开始收拾东西。

    奚应雪更气了,一把压住桌上的纸:“我还没有登记,你要去哪!”

    李丘翻了个白眼,将东西囫囵一卷塞到咯吱窝里,转身就走。

    “站住!”

    奚应雪气急败坏,叫得破音。

    “雪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宁远侯府二姑娘谢玉璇从书院门口走进来,有些好奇地发问。

    她的兄长谢文渊是奚应雪的未婚夫,两人素来亲近。

    “早就听说你要来麓山书院念书,兄长还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怎么瞧着你却是不太如意的样子。”

    谢玉璇走到两人面前,冲着李丘点头:“李斋长,雪姐姐今日应当是来入学的,可是有什么误会?”

    谢玉璇家世尊贵、为人温和,又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李丘对她态度还不错,没将方才的龃龉说出来,只淡淡道:

    “马上就要上课,怕是来不及为这位姑娘登记。”

    谢玉璇脸上透出淡淡的惊讶,又看了眼明显愠怒不已的奚应雪一眼,知道事情应当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

    沉吟片刻,打着圆场道:“李斋长许是不知情,雪姐姐是京中出名的高洁贵女。

    她素来人品贵重,端方雅静,今日是雪姐姐第一日入学,若是冒犯了斋长,还请斋长海涵。”

    如流水一般的夸赞熄灭了奚应雪的怒气,让她飞快缓和了神情,唇角挂着淡淡骄矜的笑。

    在李丘半是怀疑地看过来时,她甚至很有风度地傲然一笑。

    李丘虽然不屑,却也不愿真正和这些女学生为难。

    草草应了一声,便重新摊开纸张,提笔问道:“叫什么名?”

    “奚应雪。”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李丘将她的名字写在奚应芷和奚应莲的名字后头。

    胸腔处又蹿起一小把火。

    好在谢玉璇挽住她的手臂:“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雪姐姐,你与我坐同桌吧,咱们共同研读定然日益精进。”

    奚应芷强忍怒气,由谢玉璇拉着,端着高傲的姿态进了教室。

    原本满是少女交谈声的教室缓缓安静了下来。

    “呀呀呀,宁远侯府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来学堂念书还带个老妈子呢!”

    说话的是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嫩黄色的绸缎襦裙,衬得脸色一片莹白。

    发髻上带了一对品相极好的珠花,那颤悠悠的珐琅细丝儿更是让她添了几分娇俏。

    说话语气也骄矜,众人听在耳中,先是奇异般地安静了片刻,旋即一阵哄堂大笑!

    奚应雪先前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众人都拿嘲弄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恍然明白,这个女子竟是在嘲笑自己!

    羞恼、愤怒齐齐袭上心头,奚应雪气得指甲尖都在发抖,颤着声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女子一点怕都没有,笑嘻嘻地站起身,“咦,你不是老妈子呀?

    那你穿得像个老奶奶,方才还在门口站着等候,难道是我误会了?”

    她身旁的女学生也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不怪郡主误会,便是我们也是这样以为的。谢姑娘,要不你替咱们介绍介绍,咱们实在是没见过世家贵女穿得如此,啧啧——”

    她和那位郡主对视一眼,哈哈笑道:“老气横秋!”

    这下子,原本还忍着没有笑的女孩子,瞬间都开怀大笑起来。

    奚应雪被羞辱得脸颊都快要烧化了,愤怒化作火点在她血管里一点一点窜动。

    可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方才若是她没听错,刚刚别人叫那个女子为郡主。

    31.奚应芷不再做牛马!

    整个麓山书院只有一个女子有资格被称为郡主,那就是端亲王的义妹,静仪郡主。

    她虽然装出一副淡薄名利的高雅姿态,可最是清楚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能得罪的,譬如方才的李斋长,她便尽可端着贵女的姿态冷面以对,肆意地摆着架子,让人见识她的威仪和端方。

    而这些不能得罪的,譬如面前这位,哪怕已经怒火攻心,她也必须忍!

    可眼眶还是不知不觉地湿了。

    奚应雪抿唇,满是悲愤委屈道:“是非对错只在人心,并不在一件衣裳上头。”

    静仪郡主闻言如看傻子般看着她,“哪来的傻子,衣裳不重要,那你穿衣裳干嘛,还不脱了方便?”

    “你!”奚应雪红着眼睛,既幽怨又委屈,不自觉地朝奚应芷所在的方向看去。

    以往,每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只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飞蛾扑火般冲出来维护她。

    奚应芷便是其中一个。

    虽然彼时她觉得这些维护都是不必要的,可此刻面临羞辱,她还是下意识等着奚应芷挺胸而出。

    可她终究是失望了,奚应芷只是抬眼往这边扫了一眼,便继续和奚应芷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书,好似没看见她的窘迫一般。

    像是陡然被一盆凉水浇了脑袋,大热的天,奚应雪硬生生浑身发寒。

    静仪郡主还在捂唇嘻嘻地笑着,不少人跟在她对奚应雪指指点点。

    奚应莲借着书本的遮挡杵了一下她的手臂,悄声道:“咱们真的不管大姐姐?回府后母亲定然要罚咱们了。”

    奚应芷慢条斯理翻过一页:“我何时说了不管?”

    奚应莲被哽了一下。

    她这也不像要管的样子啊。

    “我只是管不了。”奚应芷将书本放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

    “静仪郡主身份高贵,又有端亲王这个兄长,莫说是我们两个庶女,就算是母亲来了也只有服输的理。

    母亲要为了这件事罚咱们,咱们也只能认罚。难道要为了免于母亲的责罚去得罪静仪郡主?”

    奚应莲初听这话还觉得有理,可仔细想想又觉出不对来,“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

    奚应芷侧头露出一个有些天真的笑:“那是我以前做错了,所以大姐姐才总说我争强好胜、爱慕虚荣。”

    奚应莲无言以对。

    那的确是奚应雪的做派。

    事实上,前世奚应芷几人入学,静仪郡主也这么嘲笑过奚应雪。

    她自诩身份高贵,可这份高贵也仅限于在奚府内部,出了奚府,她身上那层光环便荡然无存。

    偏她还要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在真正高贵的贵女面前,可不就讨人嫌了。

    只是彼时有奚应芷这个可怜虫肝脑涂地地为她辩驳卖命,甚至为了维护奚应雪不惜得罪静仪郡主。

    以至于在麓山书院的这三年,她每日都要遭受来自静仪郡主一行人的欺凌和侮辱。

    每当她委屈的时候,奚应雪便叫她忍一忍。

    说若非她争强好胜爱出风头,静仪郡主也不会想着要教训她。

    如今郡主只是捉弄她而已,必不会让她受重伤或者是死了,等结业了或是奚应雪有了好的前程,再想法子为她出气。

    奚应芷就这么等啊等,寒来暑往,那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静仪郡主为人残暴,捉弄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如今隔世而望,奚应芷都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决心和勇气度过那段岁月。

    所以重来一世,奚应雪怎么还敢奢望,奚应芷继续替她卖命呢?

    两人各自若有所思地坐着,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静仪郡主的调笑声越发大,直到谢玉璇再也看不下去挺身护在奚应雪面前。

    “郡主慎言,阿雪素来不理这些庶务,穿的衣裳若是不讨郡主的喜欢,说不定也是被小人诱导的缘故,郡主真要被她人利用让阿雪难堪吗?”

    说这话时,她冷淡的眉眼从奚应芷二人身上扫过,引得旁人都往这个方向看来。

    奚应莲心中一慌。

    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谢玉璇这话是将矛头全都指到她们身上来了。

    奚应莲登时松开挽着奚应芷的手臂,举着书本将自己整个人都遮挡起来。

    这下,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唯奚应芷一人。

    少女瘦削的身子坦然而优美地坐着,宛如春日破土而出的笋,散发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皎皎之气。

    奚应芷抬头,隔空和奚应雪遥遥对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恨。

    “谢姑娘这话何意?”奚应芷歪头,俏皮地发问。

    谢玉璇说不清心中是嫌恶还是嫉妒更多,横眉冷斥道:

    “你和阿雪是亲姐妹,出门在外便该同气连枝。可方才在门口报道时你们便不等阿雪一个人入内。

    如今静仪郡主误会阿雪,你们又袖手旁观,如此冷漠寡情,简直枉为人!”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指控,奚应芷并未手足无措,她甚至连一丝慌乱也没有。

    “谢姑娘说话很是有意思,我再为大家缕一缕。”

    奚应芷脸上的神色很是温顺,用的明明是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方才阻拦大姐姐入学的是书院的斋长,方才误会、嘲笑大姐姐的,是身份尊贵的静仪郡主。

    从头至尾,我什么都没做,却成了谢姑娘口中冷漠寡情、不堪为人的那个人,我这样理解没错吧,嗯?”

    说到最后一个字符,她鼻音微微上扬,透着难言的嘲弄。

    谢玉璇目瞪口呆地看着奚应芷。

    她不比奚应雪自负且糊涂,这会看得很清,奚应芷虽然是在笑,可浓黑的双眼满是仇恨和雾霭,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在她的印象里,奚家这个庶女一直都是奚应雪的应声虫,从来没有用如此难以捉摸的语气说过话。

    不,她甚至没有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

    “谢姑娘方才暗示我是小人,诱导静仪郡主讨厌大姐姐,啧啧……”

    奚应芷缓缓起身,满是玩味地摇头,“郡主,到底是我在利用您捉弄大姐姐,还是谢姑娘将您当傻子随意支使呢?”

    话音刚落,谢玉璇立即大惊失色!

    32.人淡如菊姐不平衡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谢玉璇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和身份,飞快地解释。

    宁远侯府虽然也是勋贵,可大燕朝没有哪个勋贵敢在端亲王面前卖弄身份!

    奚应芷这话,几乎是把谢玉璇往死路上推。

    静仪郡主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半晌才阴沉着开口:“我王兄说了,我这人虽然不聪明,可也不必聪明,凭本心做事即可。”

    她陡然转身,走到奚应雪面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丑得恶心,污了我的眼睛,我觉得恶心便动手惩罚便是。”

    她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反正不拘得罪了谁,总有王兄替我摆平。”

    奚应雪没有任何准备被劈头打了这一巴掌,还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平辈姑娘。

    整个人又沤又气,旋即却又被静仪郡主这番话给唬得一动也不敢动。

    只得呆愣愣地僵在原地,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

    委屈,她是真的委屈。

    从小到大她从未挨过巴掌。

    偏偏这几天像是被鞭炮附体了一般,啪啪啪地响个不停。

    先是父亲,然后就是这个静仪郡主。

    奚应雪手指紧紧攥着,就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整个手掌血肉模糊的痛楚都没察觉出来。

    盖因比疼痛本身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贵女嗤笑议论的视线。

    巨大的羞耻席卷了整个人,她不必听都知道,这些人会议论什么。

    无非是嘲笑她的狼狈,讥讽她的身份。

    可恶!可恶!只恨她没有高贵的出身,若不然便是她做那人上人,想发落谁,就发落谁!

    “你这样看着本郡主,是不服气吗?”

    静仪郡主阴森森地发问。

    奚应雪打了个激灵,在她逼视下,胸口莫名鼓荡。

    她多想直言反击,可酝酿再酝酿,她最终是瑟缩地低下头,嘴唇不甘不愿地咬着。

    看她这副模样,静仪郡主冷笑,又自傲地将四周环视一圈,视线缓缓落在奚应芷身上。

    她不是傻子,谢玉璇的确在利用她,可这个小庶女,却也是在带着目的地激她。

    这世上利用她的人,从来没有过全身而退的。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齐齐看向奚应芷。

    这一看,俱都不自觉涌出可惜的情绪来。

    奚应芷生了张没什么争议的美人脸,烟笼眉下一双水润明晰的眼总是微微翘着,哪怕没什么表情都显得楚楚可怜。

    让人不必说话,心就软上三分。

    这样的美人待会就要被静仪郡主辣手欺凌蹂躏,可不显得可怜得紧嘛。

    奚应雪亦紧紧地盯着她,手掌忍不住攥得更紧。

    只要她比自己更狼狈,众人便会忘记方才她出的丑。

    被静仪郡主虎视眈眈地盯着,奚应芷没有像奚应雪那样露出外强中干的懦弱。

    她静静地回望,于静谧之中倏然露出一个潋滟摇曳的笑,美若春晓之花。

    旋即带着几分崇拜与静仪郡主对视:“郡主当真是威仪天成,实乃小女生平仅见。”

    静仪郡主未料她全然不怕自己,一时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才道:“方才你暗示我去教训这个老女人,如今又巧言令色试图混淆视听。

    怎么你以为,本郡主在你眼里就是傻子聋子,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奚应芷讶异地睁大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出一小片阴影,无端惹人信服。

    “郡主误会了,小女并非见风使舵溜须拍马,方才一入教室,就为郡主风度所折服。”

    她折腰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页纸张递到静仪郡主面前:“郡主为何会觉得我巧言令色?

    郡主神姿英飒,气度不凡,一言一行进退有度,就算要教训小女,小女也甘愿受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静仪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疯子。

    听这一番吹捧又不谄媚的话,心中愠怒已经去了大半。

    见了她动作,又侧头去看她手中的纸张,却见那居然是自己的一张小像!

    画中的自己袖袍飘飘,宛如翩跹高傲的丹顶鹤,活灵活现之中透着难言的高华气度。

    静仪郡主情不自禁伸手接过,细看片刻后,搓了搓纸张,面上现出错愕和惊讶。

    片刻后,她敛了神色,“既然你识趣,本郡主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这回便暂且放过你。”

    “什么!”

    奚应芷还未回话,奚应雪已是失声尖叫起来,“凭什么!”

    见静仪郡主冷漠威慑的视线转过来,奚应雪闭了嘴,满脸忿忿不平。

    “本郡主做事,需要你来指点评判吗?”

    奚应雪又是一阵难堪,仓皇地看着众人,眼泪要掉不掉。

    静仪郡主最烦这种作态,看见都觉得倒胃口。

    见这节课的夫子已经站在门口准备上课,静仪索性开口道:

    “张夫子,今日书院来了新的学生,原本的座位应当不够,不如在后方空地摆三张桌案吧。”

    张夫子原是翰林院的学士,在麓山书院是教经书史要的。

    在朝为官,自然要卖端亲王的义妹这个面子,闻言没有反对。

    静仪郡主双手举高轻击,叫来了几个王府的侍卫,“你们去将南院的桌案椅子搬来,速去速回。”

    又点了点奚应芷,“你说话很是讨本郡主欢心,坐我身边来。”

    奚应芷有些迟疑,心中并不愿出这个风头。

    可瞟见奚应雪气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奚应芷心中一阵难言的畅快。

    便冲着静仪郡主行礼道谢,收拾了东西坐到她一旁。

    那个位置上原本坐着的是静仪的跟班,见状也不敢多说,忙拿了东西和另一个相熟的学生挤着坐下了。

    教室里众人三三两两落座,王府的侍卫又很快搬了新的桌案过来。

    张夫子在讲台上收拾好书本,便准备开课。

    “啊——”

    一阵惊慌凄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混合着木头七零八落倒地的刺耳响声。

    一屋子的人不约而同朝发声处看去。

    但见奚应雪从一摊烂木头里伸出一只萝卜手,整个人七仰八插躺在地上,浑身木屑,狼狈至极。

    “噗嗤——”静仪郡主率先笑出声。

    接着,便像是打开什么开关,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几乎要将整个教室掀翻!

    33.人淡如菊姐被啪啪打脸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西街的戏班子唱的戏都没有这么好看!”

    静仪捧腹大笑,眼角都笑出泪花。

    旁的贵女也不遑多让,“多亏郡主请咱们看这样的好戏,不然哪有这样的乐子。”

    一波又一波的羞辱将奚应雪的理智燃烧殆尽,她猛地翻身起来,指着静仪:

    “是你,是你故意捉弄我,我与你同为麓山学院的学生,你怎能如此欺负我!”

    静仪倏然冷下了脸,“放肆!本郡主乃陛下亲封上了皇家玉牒的二品爵位,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来人,给我掌嘴!”

    奚应雪彻底懵了。

    她驰骋奚家十数年,在五六品小官的女眷圈子里几乎算得上从无敌手,还从未体验过这种被权力肆无忌惮倾轧的感觉。

    待看到几个侍卫身穿铠甲虎视眈眈向她走来,奚应雪一阵腿软,软绵绵瘫坐在地。

    静仪丝毫怜惜也没有。

    在她眼里,教训奚应雪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自闹剧开始,奚应芷便一直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书本。

    经历过前世,她对静仪会用的种种招数了如指掌。

    前世入学后,因为得罪了静仪,静仪也用了这一招,逼迫奚应芷三人坐年久失修的破旧桌椅,用破旧脏污的书本。

    奚应雪不甘不愿地坐下,却冲着奚应芷委委屈屈地挤了好几滴眼泪。

    奚应芷为了维护她,自然又是一番据理力争,还言说要向山长告状陈情。

    夫子为了息事宁人便为她们换了新的桌椅和书本,为着此事,奚应芷彻底遭了静仪的厌恶。

    可事后,奚应雪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奚应雪说她,多事。

    她说奚应芷强求山长入学本就已经是错了,入学之后还为了一介桌椅书本争强好胜与人争执,太过小家子气。

    她也不觉得奚应芷为她争取新的桌椅是帮了她。

    “我成绩优异入了山长的眼,山长自会为我换新的桌椅,何须你多此一举,反倒坏了我的名声。

    奚应芷,你永远这么小肚鸡肠,为了蝇头小利便体面体统全都不顾了,我没有你这种妹妹。”

    奚应芷很难描绘当时自己的感受。

    约莫是浑身冰冷,委屈却无处诉,愤怒却无人辩。

    约莫,就是奚应雪现在的模样吧。

    这下好了,奚应芷顺了她的心意不再多事,奚应雪应当很满意才是。

    可惜,奚应雪浑身颤抖,眼眶更是通红,丝毫看不出满意的模样。

    两个侍卫按着她,另一个侍卫在她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

    直扇得她眼冒金星,面颊肿胀几欲破皮。

    “郡主息怒。”张夫子委婉地打断了这场暴行,“上课时间已经到了,郡主既来了书院,还是以学业为重。”

    “切~”静仪发泄了一通,胸口也没那么堵着了。

    毕竟是在书院,她多少也要收敛些,闻言便让侍卫住手,重新坐回了座位。

    “夫子有令,本郡主自然听从。”

    教室内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响起了翻书的萨萨声。

    奚应雪站在原地,恍惚间竟不知天地为何物,只觉自己陷入一场噩梦,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而张夫子讲课的声音,无疑成了最让她害怕的低吟。

    奚应芷恍若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地跟着张夫子翻动书本,不时在一旁摆着的空白纸张上写几个字。

    静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缓缓靠到她耳畔,“你的纸,是哪来的?”

    奚应芷冲她勾了一个礼貌的笑,“是书斋老板送的,小女觉得好用,便带来学院。”

    静仪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收回视线。

    奚应芷心中长嘘一口气,知道这一关,应当是过去了。

    方才她那两句甜言蜜语其实并不足以打动静仪,真正让静仪郡主放过她的,是那张画着小像的纸。

    那是,端亲王日常用的云锦御笺,外人鲜少得到。

    这打纸,自然是昨日那书斋掌柜的送来的文房四宝中的一样。

    奚应芷前世跟在端亲王身边多年,自然识得这种纸。

    很快,她又想起了前世她在麓山书院最大的噩梦,静仪郡主。

    静仪郡主虽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却因为和端亲王之间的关系,为人无法无天,就连皇帝对她都多有宠溺宽纵。

    似她们这种五品小官家的女儿,强行挤入麓山书院,哪怕安分守己,也只会成为静仪郡主取乐的对象。

    更何况,有奚应雪这个狂妄之人在,她们又怎么安分守己得起来。

    被静仪郡主欺辱,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好在,静仪虽然张狂霸道,却有一个克星,那便是端亲王。

    而这打来历不明的纸,若是利用得当,便能成为奚应芷最大的护身符。

    如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她往后方看了一眼正手足无措站着的奚应莲,浅浅示意她稍安勿躁莫惹事端。

    奚应莲明白了她的意思,微不可见地和奚应雪拉开了距离。

    真不错呢,今生有奚应雪成为静仪郡主的眼中钉,奚应芷觉得自己安全了不少。

    张夫子的课讲了约莫半个时辰便结束,随着他的离去,原本安静的课堂瞬间又躁动了起来。

    静仪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侧身往奚应雪的方向看过去,看得她瞬间一个激灵,缩着脑袋往教室外面溜去。

    静仪嗤笑一声,朝着身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懒懒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谢玉璇蹙眉看着这一幕,面上闪过不忍。

    片刻后,她也起身,却不是跟出去,而是冲着奚应芷走来。

    “奚应芷,往日阿雪待你不薄,你就眼睁睁看着静仪郡主欺负她?如此不懂感恩,你良心何在?”

    奚应芷从书本之中抬起头,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谢玉璇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哪句话说错了?”

    奚应芷心中微讽,“谢姑娘这么关心大姐姐,方才为何不替她说话?

    你是宁远侯府的嫡女,说话总比我们这种小官家的庶女要有用些吧。”

    谢玉璇一愣,旋即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起来。

    34.塑料友情融化

    “这毕竟是你们奚家的家事,我,我也不好插手。”

    奚应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即又目露疑惑,“既然不好插手奚家的事,那谢姑娘现在又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难道方才不好插手,现在就好插手了?谢姑娘的准则,倒挺多变灵活的。”

    言罢,她真诚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谢玉璇被堵得胸口一阵发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生平头一次,她发现奚家这个庶女,不似印象中木讷愚蠢。

    外间又传来嘈杂声,谢玉璇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见着静仪捉了奚玉雪,逼她下跪给自己擦鞋子,心中一阵不忍。

    可再怎么不忍,她也只是黯然神伤片刻,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学着奚应芷将书翻得哗哗作响。

    听着这些动静,奚应芷垂眸,掩下眸中嘲意。

    前世,奚应雪和谢玉璇既是闺中密友,又是和谐的姑嫂,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曾在京中热议。

    女子羡艳她们之间的志趣相投和莫逆之交,男子则称颂有这样的妻子和妹妹家庭有多和睦。

    可那是有一个奚应芷替她们扛下了所有的风暴,她们自然可以尽情地岁月静好。

    如今奚应芷不傻了,她们之间的交情暴露在磨难之下,也不过如此嘛。

    只是不知奚应雪会不会后悔,后悔对真心交付的庶妹如此虚伪,反而对表里不一的好友如此掏心。

    可惜,这会奚应雪应当是没有心思后悔。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恶劣之人。

    静仪郡主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声音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十足的恶意:

    “今日山中的泥巴可真多,明明是坐轿辇上的山,鞋面上却沾满了灰,你们说,该怎么办才好。”

    静仪郡主身边的户部尚书之女周梦楠意味深长笑道:“定然是今日有乡巴佬上山,不知轻重将山间的泥都踩掉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往日都没有的,今日偏偏有了!”

    “没眼力见的乡巴佬就是招人烦!”

    奚应莲躲在柱子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多可怕,往日高高在上的奚应雪居然被这样羞辱、欺负。

    若是换做是她被这样对待,她简直想死。

    不行了,她不敢再看了,猫着腰偷偷回了教室,紧紧贴在奚应芷身边。

    幸好今日她打扮得低调,日后她可再不敢招摇了。

    外头的奚应雪却是想跑都跑不了,被人堵着一动都不能动。

    见她满脸不堪受辱的倔强,静仪没好气地用鞋面蹭了蹭她的下巴,“本郡主在说话,你为何不出声,是觉得本郡主说的话没道理吗?”

    奚应雪心中破口大骂!

    本来就没道理!污言秽语,狗屁不通!

    见状静仪冷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明明没本事的人还轻狂自大,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与旁人都不同,心比天高。

    你可想清楚了,今日你若不肯伺候本郡主,我在王兄面前说上一两句,你们整个奚府可就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奚应雪顿时满腔悲愤。

    悲愤其一在于,她清楚静仪郡主所言非虚,以端亲王的本事,打压一个五品官不费吹灰之力。

    悲愤其二在于,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能也无力阻止,只能妥协。

    她应该是天之娇女啊!

    怎么会,怎么会受此屈辱。

    泪水终于从眼眶之中一滴滴落下,奚应雪忍着哭腔道:“小女愿意伺候郡主。”

    静仪给压着她的两个女子使了个眼色,二人松开手。

    奚应雪一下扑倒在地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围观下,缓缓直起身子,膝行至静仪郡主身前,轻轻拂了下她的鞋面。

    她的鞋面很干净,又是用上等的苏绣制的,摸起来既滑又软。

    可这一拂,却像是抽走了奚应雪所有的尊严,以至于让她整个人腰都直不起来,深深地弯在地面。

    静仪郡主满意地欣赏着她的臣服,片刻后才道:“罢了,你既然知错,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

    周梦楠忙凑上前:“郡主昨日还说想吃我们家厨子做的红豆糕,我今日特地带了,请郡主赏脸品尝。”

    一行人簇拥着离去,奚应雪整个人瘫坐在地。

    不多时,一双温热的手搀着她的胳膊想扶起她。

    奚应雪冷着脸转头,却见来人不是她以为的奚应芷,而是谢玉璇。

    她鲜少在谢玉璇面前露出这么冷漠的姿态,谢玉璇心中有些膈应。

    不过念着她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便也只当她心情不愉的缘故没有计较。

    将她搀扶到廊下的扶手上坐了,才低声劝慰道:

    “静仪郡主素来就是这么个霸道性子,你惹了她,她定然要撒气的,不过她气性虽大,却不是个记仇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奚应雪满脸错愕地看着她,语气之中满是不敢置信:“过些日子?

    阿璇,你看她如此羞辱我,怎么还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要我忍些日子?若换作是你,你会忍吗?”

    谢玉璇本是有些心虚内疚的,可也架不住被人这么赤裸裸地点出来。

    毕竟宁远侯府家世远在奚家之上,奚应雪虽是她未来的嫂子,可门第始终差那么一些。

    平日里谢玉璇不计较,不代表她可以忍受奚应雪对她如此无礼。

    所以谢玉璇也冷了脸,“她为何羞辱你,还不是你不知轻重惹了她,连累我也被她排暄了好几句。

    我都不曾与你计较,你反而还怪上我了。”

    奚应雪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她曾以为宁远侯府是她最好的归宿,未来夫君前程似锦,小姑子也与她交好。

    从没想过,这样冷漠的话会从谢玉璇口中说出来。

    谢玉璇吃不住她这阴冷发狠的眸光,扭过身子道:

    “今日我来扶你,已经冒着得罪静仪郡主的风险了,你若不领情便罢了,日后在学院你也少与我说话。”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奚应雪一个,又好生落了一番泪。

    这一幕落在奚应芷和奚应莲眼中,奚应莲忍不住紧紧抓着奚应芷的手臂。

    “二姐姐,”她这声二姐姐喊得真心实意,“咱们真的不帮大姐姐吗?她这么惨,等回了府,夫人定然会罚我们的。”

    35.奚应雪再受打击

    奚应芷没说话,只嘴角有淡淡的笑。

    原来奚应雪也知道,这种折磨难以忍受啊。

    亏她前世作出一副人淡如菊的姿态,如今换到她身上,那是淡然也淡定不起来了,菊花也开不了了?

    可惜了,奚应雪若以为这就是全部,未来只会更忍受不了。

    这一次,她绝不再替奚应雪出头,该她承受的风暴、羞辱、折磨,请她自己尽数享用吧。

    至于夫人……

    奚应芷看着一旁开得正艳的海棠树,轻声道:“咱们帮大姐姐,夫人还是会罚我们。

    她罚不罚咱们,并不取决于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而是取决于,她敢不敢。”

    奚应莲不明白,“她是主母,要罚咱们两个庶女怎么会不敢。”

    奚应芷收回视线没再解释,转身往教室里走去,“一会你听我的,今日回府我保证夫人定然不会罚你。”

    奚应莲满是怀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大话。

    可眼下除了听她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得幽幽叹气,算是默认。

    奚应芷知道她的小九九,却也没放在心上。

    她拉拢奚应雪,只是为了让她别站在奚应雪那边给自己使绊子而已。

    至于她站队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在乎。

    重活一世她早就明白,女子立世若要指望谁的善意或是怜悯帮扶,都是不牢靠的。

    真正的助力,只会来自于自己。

    两人回了教室,奚应芷还是坐在静仪郡主身边的位置。

    奚应莲战战兢兢地坐在那堆木头边上的破旧凳子上,她小心谨慎惯了,屁股只轻轻靠在凳子上,险险没有散架跌倒。

    奚应雪就惨了,那堆烂木头像破烂一样堆着,也没人管她。

    她便自己将书捡了出来,满脸倔强又无畏地站在教室里,孤傲地捧着书看着,竭力做出一副不受影响、人淡如菊的模样。

    奚应芷忍不住笑了。

    她这个嫡姐还没转过弯来,以为做出这副样子别人便会敬佩她的不屈和坚韧,继而被她折服。

    殊不知她这样,只会越发刺激静仪郡主的施虐欲。

    可惜了,奚应芷都要不忍起来了。

    果然,静仪郡主看了奚应雪好几眼。

    不过她并未多做些什么,奚应雪提心吊胆之余也不禁松了口气。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下一堂课的老师便进了教室。

    居然是季山长亲自授课。

    众人俱都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季山长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当今陛下和端亲王的授课夫子,其为人真正算得上闲云野鹤、淡泊名利。

    虽然皇帝曾有意封他高官,他却志不在此多次拒绝。

    其实,就连奚应芷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因为奚应芷在他面前下跪求情就松口准奚家人入学。

    奚应芷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可背后究竟有什么深意和渊源,前世她只顾着跪舔奚应雪,并未对此进行深究。

    这会季山长一进教室,所有人的老实了,静仪郡主也收敛了跋扈,端端正正地坐着。

    季山长扫视一圈,皱眉看向唯一站着的奚应雪。

    “这位学生为何站着?”

    奚应雪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和目光都写满委屈,嘴里说出的话却是:

    “学生好端端坐在凳子上,谁知道这凳子忽然散架了,学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说完她满脸希冀地看着季山长,试图让季山长看穿她伪装坚强背后的委屈,继续追问查明真相。

    闻言,奚应芷垂头,抿着唇笑了。

    她又来这套。

    习惯了自己做好人,自诩高雅淡然做不来那种看似说闲话告状的举动。

    所以奚应雪话语中总是竭力表达自己的不争不抢,激发别人的保护欲,让人主动跳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可她难道忘了,那个事事维护她的奚应芷早就转了性了。

    而面前的季山长,并不是奚应芷那种被人一两句就会拱得正义感爆棚的人。

    换句话说,偌大的教室没有人会甘愿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捧着她陪她演戏

    听她这么说,季山长只淡淡点头,“那就换一套吧。”

    跟在门口的斋长立刻去安排新的桌椅。

    奚应雪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脸上装出来的淡然顿时绷不住了,急忙拿眼神去看奚应芷:

    “不,不必了,我和我妹妹挤一下便是,阿芷,你说呢?”

    奚应芷知道,她这是要自己替她开口告状诉苦的意思。

    可笑,她自傲于她人淡如菊的名声,又看不起奚应芷小肚鸡肠、处处争抢的举动。

    可是,奚应芷种种举动到最后受益的究竟是谁?

    奚应芷合上书本,抬头无波无澜地目视前方,“姐姐,麓山书院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与你挤作一团,只怕时时分心,辜负了夫子教导。

    更何况山长已经说了会为你安排座位,你就算不满山长的安排也该私下去说,而非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反驳。”

    奚应雪脸颊唰地涨得通红,仿佛下一刻要滴出血来。

    手足无措支吾着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麻烦。”

    “好了,”季山长扬声,一锤定音,“求学之路本就艰难,若是怕麻烦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算得上敲打了,

    奚应雪愈加羞愤难言,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挂着眼泪委屈至极地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

    这椅子很结实,可她却觉得烫屁股。

    泪眼朦胧之中,她恶狠狠地瞪着坐在前排的奚应芷。

    若是奚应芷此刻回头看,定然会被她眼底的恨与杀意给惊住。

    这视线被讲台上的季山长看到,旋即又看向神色坦然、镇定自若的奚应芷,内心又是一番斟酌评判。

    将神色各异的众人都打量了一圈,季山长才缓缓开口:“今日书院有三位新学生入学,想必大家都见过了。

    往日麓山书院,只有二品官员以上的女儿和勋贵之家的贵女才能入学,如今却改了规矩,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语毕,众人都是一惊。

    36.学校改革静仪郡主气坏了

    季山长继续道:“王化出自闺门,一个家庭甚至王朝的兴衰有一半与内宅女子息息相关,麓山书院开学本是为了教化贵女,让大燕延续盛世。

    可惜学院开办三年,成绩只是平平。”

    这话说得坐在下面的贵女俱都臊得面颊发赤。

    什么成绩平平,不就是说她们不受教,不是好学生吗?

    可她们是女子,学那些四书五经算数经义有什么用?去考科举吗?

    虽然心中愤愤,可她们也不敢记恨季山长,只用刀子般的眼神不住地在新来的三人身上扫。

    其中,犹以奚应雪接收到的恶意最多。

    无他,谁也看不惯这种家世明明低人一等,却处处拿捏身份架子的女子。

    本就心存厌恶,有季山长这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季山长将她们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却并未出声震慑。

    他让奚家姐妹入学,本就是为了给懒惰颓废的麓山书院注入新的生机。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季山长将手中的卷轴缓缓摊开,“今日我奉陛下的旨意在书院举办小考,小考成绩会通禀陛下。

    若连续三次小考排名最末,麓山书院会将该名学生退学。”

    “什么——”静仪郡主失声尖叫:“我们都是侯爵勋贵之女,书院怎能将我们退学?”

    别人听了这话或许会掂量斟酌着回话,季山长却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淡淡地看着她,“若有不服,大可亲自去陛下面前辩驳,若真有如此胆量,麓山书院破格留下也不是不可。”

    静仪顿时没了声音。

    搞什么鬼!

    虽说当初来麓山书院她便是不情不愿,是端亲王嫌她烦叫人押了送过来的。

    可凡是贵族女子都以在麓山书院念书为荣,她也早就习惯别人提起她这重身份时羡慕追捧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她念不念是一回事,被退学那可是另一回事。

    到时候她岂不是要成为京中其他贵女的笑柄和谈资?

    静仪郡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扭头,冰冷而残忍地扫了奚应雪一眼。

    就在众人各自思量间,讲台上的季山长已经缓缓摊开手中的卷轴,悬挂在教室正前方的木架上。

    “今日的考题,便以此画为题,请诸位题诗。”

    随着话音落下,卷轴也露出全貌。

    满纸雷电风雨,黑云压抑之势扑面而来。

    风雨交加之中,画面正中央却是一株老梅树傲立于寒风中,枝干虬曲,花朵稀疏而坚韧地绽放于枝头。

    众人一时都为这幅化作汹涌而澎湃的气势震得呼吸一窒。

    季山长拈了拈胡子,“只是题诗而已,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应当不难时间便定为,半柱香吧。”

    一句话,炸醒一屋子学生。

    “什么?半柱香?这跟不给时间要我们七步成诗有什么区别!”

    “就是,把墨磨开都不止半柱香!”

    “还题诗,谁的画作也配让本郡主为他题诗!”

    最后这句话,是静仪郡主说的。

    她本就对这莫名其妙的做法不满,如今找着机会更是尽情发泄。

    季山长神色莫测地开口:“郡主若不愿题诗,现在便可以出去,我不会逼任何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静仪郡主气焰顿时一消,满腹怨气地抓起了笔。

    却没有动笔写,而是抓着笔头放在嘴里不轻不重地啃咬着。

    见她如此,其他贵女也都认命地开始磨墨。

    奚应芷却久久没有动作,紧紧盯着那幅画,脑子里不断闪过前世种种。

    那些从未被深思过的事情缓缓涌入脑海,很多似是而非的事情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前世她入学后,季山长也说过要考试,最后却草草了事,也并未说什么考不好要退学的话。

    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出味来。

    那时季山长松口准她入学,应当也是有皇命的缘故。

    可她却懵然不知,先是被奚应雪罚跪,传出强求入学的名声,连她自己也觉得做错了事畏畏缩缩。

    后为了维护奚应雪她强行出头,狠狠得罪了静仪郡主,被静仪的侍卫丢下水中,浑身湿透,被人指指点点,最终声名狼藉。

    此刻再回忆,季山长当时应当也想提出这个话头,只是她名声实在太差,让季山长既失望又无奈,最终并未再提。

    重生后她虽有心在考试中获得季山长的青睐,却也没想到这考试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机遇。

    将那幅画一寸一寸印入眸中,奚应芷双眸燃出熊熊斗志。

    前世因她愚蠢懦弱错过的东西,重活一世,她全都要收入囊中!

    季山长观察着众人,惊讶地发现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学生中,奚应芷双目灼灼地盯着画卷一角,眼神似悲似喜,让人忍不住想探寻。

    季山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但见她盯着的地方,皎皎梅树旁,一块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石头上,几缕青苔生长其间,似乎在默默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坚韧。

    季山长吃了一惊,快速走到画卷边上仔细打量,心中掀起巨浪。

    这幅画收在他书房中多日,他却此刻才发现这幅画的画眼,并非是那株显眼的梅树,而是这块藏在边角上的青苔!

    这个姑娘怎么会如此眼见?

    是巧合,还是?

    脑海中各种念头一茬接一茬,季山长忍不住又去看奚应芷。

    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磨墨,旋即提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那速度不像是写诗,倒像是在鬼画符。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季山长还是没忍住,抬腿往她身边走去,从侧后方看她笔下的诗文。

    这一看,季山长心中又是一阵惊涛骇浪!

    半柱香的时间眨眼而过。

    季山长强忍激动叫来斋长将学生的诗文收起来。

    他站的位置就在奚应芷身边,亲自去收奚应芷的考卷。

    见着是他,奚应芷露出一个羞涩的笑,轻声道:“谢过山长。”

    季山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奚应芷不明所以目露探寻。

    季山长却没有解答的意思,将考卷收齐后往咯吱窝一塞,飞快地出了教室。

    37.学渣们都慌了

    “如璋,你快来看!”

    季山长颠颠地冲着端坐在屋子里下棋的男子叫嚷,快步冲了进去。

    “你瞧我看见什么了,一个女子,写出来的字居然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季山长将那沓考卷啪地摔到端亲王面前,将他面前的棋盘砸得乱七八糟。

    端亲王眉头迅速盈满怒气,“老头,你妨碍本王下棋了。”

    季山长全然不惧他的威势,左手用力地在纸上点着:

    “你看看这起笔,这走势,这收尾,这架构!你细看,细看!可不是与你一个路数!”

    蓦然被打断,端亲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抬手将那叠纸拿起来,掷到一旁的小几上。

    手指重新落到零乱的棋子上,按着刚才的棋局飞快地摆起来。

    不到一刻钟,棋盘又恢复原样。

    端亲王这才面无表情地侧头,在季山长略有些气愤的视线下,去看他提到的字迹。

    旋即视线便是一凝。

    季山长一看他神色便有些不好,忙将试卷抄起护在怀中。

    “你可别瞎想,写出这字的不过是个内宅女子,跟你无冤无仇定然不是刻意模仿,肯定是巧合。”

    端亲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眸光发凉。

    见他不信,季山长又道:“的确是巧合,写这笔字的是奚府的庶女。若是有什么阴谋,也该是选嫡女,而不是选一个庶女来做棋子。”

    奚府的庶女?是她?

    季山长绞尽脑汁地想着还能怎么解释,就发现端亲王浑身散发的冷意似乎莫名消散了。

    他转头重新看向棋盘,举棋的手重新落在棋盘上,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优雅之气。

    “季山长为她说尽了好话,可是见她长得漂亮心存偏爱?”

    季山长怔愣了一瞬,旋即暴跳如雷,“你说的什么浑话!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若有这种歪念头岂不是猪狗不如了!”

    端亲王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嘴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拙劣字迹,也值当说上一通。”

    动作一顿,端亲王缓缓抬头,直视季山长:“你莫不是,知道这局棋要输,故意岔开话题吧。”

    眼底的讽意激得季山长几乎跳脚。

    “胡说,胡说,我岂是这种输不起的人!”

    端亲王了然地点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子,说出的话却气死个人:

    “是是是,老师不是,那便与我将这局下了一半溜之大吉的棋局下完吧。”

    季山长气冲冲地坐在他对面,举棋棋子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盯着棋盘。

    半晌,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是个漂亮姑娘?”

    端亲王脸上的笑似乎顿了下,随后缓缓收于平静。

    他抬头与季山长对视,“老师,该下子了。”

    季山长:……

    这盘棋还是没下完。

    季山长下了两个子便发觉走入死路,任端亲王怎么说都只摇头不肯再下。

    抱着那叠试卷:“我该批复诗文了,下午就要张贴,不比王爷位高权重来得清闲。”

    端亲王也不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季山长一阵臊得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端亲王重新垂头看向那局似乎已经步入绝境的棋。

    虽然白子已经被团团围困,可要破局却也不是不可能。

    他平日最是喜欢解这种死局,所以才会枯坐在此半日,等季山长回来与他继续下棋。

    可现在……

    凝神看了半晌,忽然将手中棋子一丢,起身走了出去。

    书院里,考完试后,上午的课便结束了,贵女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府上的小厮各自送了午膳进来。

    奚应雪这回学聪明了,她坐的位置本就靠后,夫子一走,她便从后门出去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静仪郡主再捉住。

    也是她杞人忧天了,静仪郡主被方才季山长突如其来的考试给弄得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找她麻烦。

    就着下人摆膳的功夫,静仪郡主瞟着几个跟班,“方才考试,你们的诗作的如何?”

    几个人各自眼神交流了一番,由周梦楠出面苦笑道:

    “咱们什么水平,郡主难道不知道吗?什么湿啊干啊的,咱们几个平日里最烦的就是那些个。”

    静仪郡主不由地松了口气,撇撇嘴:“季山长忽然来这一手,说什么忽然改了规矩,念书不好便要退学。

    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咱们,还装模作样地拿陛下来压我们。陛下成日忙于朝政,怎么会留心这种小事!”

    周梦楠也忙道:“就是,季山长自以为曾经是王爷和陛下的老师,总是眼高于顶看不起咱们。往日郡主敬他三分不与他计较,他反倒蹬鼻子上脸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郡主定要在王爷面前好生说道,不是为着念不念书这种小事,而是为着郡主和王爷的颜面。季山长如此欺辱郡主,传出去难道王爷脸面上就好看吗?”

    一番话说得静仪郡主火气滔天,拳头更是捏得咯咯作响。

    若说静仪郡主有什么不能触动的逆鳞,那就是她的义兄端亲王。

    “哼,回府后我便将今日之事告诉王兄,季山长若以为有人撑腰便可扫我王兄的面子,我定会叫他知道厉害。”

    周梦楠几人挑眉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

    忙各自替静仪郡主摆好碗筷,“郡主别气坏了身子,先用膳吧,下午还有课,谅山长也不敢真的得罪郡主。”

    静仪郡主接过筷子,教室里盈满饭菜的香味。

    奚应莲摸着肚子,轻手轻脚走到奚应芷身边。

    如今教室里的学生面前都摆上了饭菜,只有她们姐妹,连个问候一声的人都没有,坐在教室里孤零零地难受。

    奚应芷扫视一圈,起身带着奚应莲走了出去。

    外头少了香味萦绕,两人腹中饥饿感没那么厉害了。

    奚应莲不满道:“府中送饭的小厮怎的还不过来,这是要饿死咱们吗?”

    奚应芷没接话,冷静地走到等在外面的梧桐身边,“方才大姐姐往哪边去了?”

    梧桐指了下山的方向,“我刚刚瞧见碧落姐姐带着大姑娘往那边去了。”

    奚应芷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平静的眼眸晦暗不明。

    38.和人淡如菊姐正面交锋

    眼见她抬步前去,奚应莲也紧紧地跟着。

    不知为何,眼下她居然觉得,这个素来懦弱的二姐给人感觉很是可靠。

    特别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氛围之中,跟在她身边,居然让奚应莲有种安心的感觉。

    二人步行一小段路,便在一个老树的身后见到了正端着碗筷的奚应雪。

    在她面前撑着一张小几,上头摆了满满当当的饭菜。

    还有好几个菜摆不下了,由碧落端在手里,满脸心疼地捧在奚应雪身前。

    见了这一幕,奚应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是府中的下人没给她们送饭,而是被人半道给截了。

    被她们两人撞上,奚应雪夹菜的动作微不可见一滞,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树荫下,三人气氛尴尬一时都没说话。

    奚应莲是不敢说,奚应芷却是觉得讽刺。

    她这个嫡姐不是自诩高风亮节、不争不抢吗?

    如今这是在做什么?背着她们偷吃?

    难道奚府已经连三个女儿都养不起了,逼得奚应雪只能克扣庶女的饭菜?

    大抵是她脸上的讥讽太过明显,奚应雪沉默地放下筷子,示意二人坐下。

    “我正要派人去叫你们,你们来得倒巧,赶紧用膳吧。”

    奚应芷和奚应莲对视一眼,没有动作。

    而正是对视的这一眼,奚应雪瞬间怒了。

    她猛地将筷子一摔,“好啊,你们两个庶女如今是勾结在一块狼狈为奸了,怎么,是不是日日都想着如何算计我,如何让我丢脸!”

    没想到她突然发难,奚应莲被吓得一哆嗦,几步窜出来下意识急着解释:“大姐姐你误会了,我没有。”

    她侧头瞥了奚应芷一眼,想起方才奚应雪受的委屈,定然是要找人撒气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和奚应芷可算不上什么牢固的交情。

    当下憋了两滴泪挂着,小嘴也叭叭起来:

    “方才静仪郡主羞辱你,我心中也实在难受,可我只是个庶女,人又蠢笨说话也不利索,若是出面说什么只怕更加惹怒郡主,所以才没有站出来。

    大姐姐,方才那一幕我实在心如刀绞——”

    “住口——”奚应雪几乎是怒吼出声,满面狰狞,丝毫没了平日的淡然端庄。

    奚应芷眼底闪过微不可见的笑意。

    方才在书院她被静仪郡主掌掴、羞辱,替她擦鞋,桩桩件件都让她羞愤得恨不得当场去死。

    奚应莲这会一次又一次地当着家中下人的面提起,虽然是想讨好她,可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打奚应雪的脸。

    身为嫡女,尤其是在庶女面前,奚应雪有她的骄傲。

    这种丢人丑事,含糊装傻,彼此都不再提及,让它随风飘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奚应莲被她吼懵了,身子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求助般地又看向奚应芷。

    这回,奚应芷没再帮她解围,自己走上前将奚应雪丢掉的筷子捡起来奉到她面前。

    “民以食为天,有什么事还是吃完饭再说,有些事说破天去也只是女儿家之间的口角,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伸出援手的事情做多了,别人便会觉得你不值钱,认为你随手可以丢弃。

    反正想要了,再捡回来就是了。

    这样的盟友不是奚应芷想要的。

    她要奚应莲看清楚,到底应该站在谁那一边。

    奚应雪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强忍胸口涨得快要爆炸的怒气接过的筷子。

    两人坐下沉默着用膳,谁也没有招呼奚应莲的意思。

    奚应莲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想开口又拉不下脸。

    她还从来没在奚应芷面前被下过面子。

    呆站半晌,腹中饥饿之声如鼓鸣。

    奚应莲既饿又委屈,片刻后狠狠跺脚,转身跑回了书院。

    奚应芷二人一言不发着吃完了一顿饭,下人收拾完碗筷离去之后,奚应雪才冷冷开口:

    “二妹妹,方才在静仪郡主面前,你为何不出来替我说话?”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奚应芷抬眼,不出意料看到她眼底压抑的怒气,还有恨意。

    “大姐姐恕罪,我从未见过静仪郡主,被她威势所慑心中只有恐惧。”

    她口中虽然说着恕罪,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歉意:

    “更何况我不如姐姐有嫡女风范,见着这样的大人物,早就怕得魂都飞了,只敢事事顺着郡主,哪还敢说些什么话?”

    奚应雪仍旧冷冷地打量着她。

    她知道奚应芷在撒谎,可她却没有办法做些什么来惩罚她的巧言令色。

    今日之事,她恨不得掩一辈子不让旁人知道,自然也无法大张旗鼓处置奚应芷。

    况且就算被人知道,奚应芷的所作所为也是无人指摘的。

    毕竟静仪郡主之嚣张霸道人人皆知,哪怕知道她吃了亏,众人也只会叹她倒霉。

    或许还会怪她蠢,自己主动惹了静仪郡主的厌恶,绝不会去怪一个庶女为什么没有在静仪郡主面前挺身而出护卫自己。

    所以这个亏,她只能咽下去。

    可偏偏,她不甘愿!

    奚应芷察觉到她的视线像毒蛇的信子一寸又一寸地舔舐过自己的皮肤,像是在打量什么猎物一般,心中缓缓生出警惕。

    她是从来不忌惮以最大的而已来揣测这个嫡姐的。

    “二妹妹,你既然如此惧怕静仪郡主,不如你禀了父亲不再念书如何。

    作为庶女,你在家学些刺绣和侍奉人的功夫便尽够了,实在不必来书院出这个风头。”

    奚应芷浑身血液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可笑,真可笑。

    奚应学是不是忘了,她能来麓山书院念书,靠的到底是谁了。

    如此急着卸磨杀驴,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小肚鸡肠。

    “多谢大姐姐关心。”奚应芷似笑非笑,语气却带着刺:“我虽然惧怕郡主,可郡主却不曾刁难我,若是为此退学只怕父亲要追根究底地发问。

    我怕我言多必失,说错了什么话,或说多了什么话让人误会郡主是欺凌同窗之人,反而坏事。所以退学之事,还是作罢吧。”

    奚应雪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奚应芷这是在威胁她,若是逼她退学,她便要将自己在学院被静仪郡主羞辱的事情宣扬出去!

    她何等爱惜名声和脸面,这一招,算是掐中了奚应雪的死穴!

    39.和嫡姐闹掰,不装了,摊牌了

    奚应雪眼底透出凶光,很快又掩饰了下去,“二妹妹,你可想清楚,在奚府时你便没念过什么书,在麓山书院若是应付着度日也就罢了。

    可如今山长说了定期要考试,排名靠末者退学。你连书本都没怎么摸过,若是考差了被退学丢了父亲的人,可知会惹得父亲如何气怒吗?”

    话到此刻,姐妹二人算是正式撕破了脸,最后的虚伪的情分都荡然无存了。

    这样也好,二人相交,永远都是奚应雪踩着她吸她的血。

    甩掉这个包袱,奚应芷不觉得难过,只觉得轻松。

    “那就不劳大姐姐费心了。”奚应芷笑了,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有种少女独有的娇俏。

    “这话也是我想奉劝姐姐的,麓山书院藏龙卧虎,不是奚府这种靠着嫡女身份便能处处拔得头筹的地方,姐姐要出人头地,也该换些招数了。”

    奚应雪瞬间勃然大怒!

    “你一个庶女,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奚应芷笑吟吟地与她对视。

    她没有奚应雪的傲气和汹涌的怒气,只是软绵绵地抿着唇,与她对峙时却也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大姐姐,这是在麓山书院,靠的不是血脉嫡庶,而是成绩和排名。大姐姐若是还认不清这一点,只怕还有不少亏要吃。”

    说这话时,她身上满是从容优雅的淡然,仿佛真的胜券在握一般。

    奚应雪撒出去的怒气像是碰上棉花一般,奚应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碰个大大的软钉子。

    她气的狠狠在旁边的树上拍了一掌。

    “姑娘当心!”碧落连忙握了她的手吹气着,“为了那起子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奚应芷抬脚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像是漫不经心地挑起眉:

    “今日奚府的人并未给我们姐妹送午膳,此事说小了是府中下人办事不力误了用膳,说大了是母亲御下不严,在京都贵女面前丢了奚府的颜面。

    事关重大,我不敢瞒报,父亲若问起,我只能如实相告。”

    奚应雪气得顿时捏紧了拳头!

    “你敢,编排主母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罪名!”

    奚应芷没再回话,只冲她施施然一笑,便不紧不慢的踏着莎莎作响的落叶离开。

    姿态之淡然,比真刀真枪的回击更让人恼怒,就像是这番威胁对她而言,连让她眉毛动一动都不配。

    奚应雪果然气得够呛。

    可气完之后,她却是咬着牙吩咐:“下午你不必伺候了,回府去告诉母亲,就说……”

    眸光闪了闪,像是忍气吞声一般,“就说今日府中下人送午膳走岔了路,耽误了两位妹妹用膳,让母亲务必严惩。”

    碧落听完,满眼讶异。

    方才可是奚应雪自己说不必将午膳送去书院,就在此处用膳即可。

    下人问她要不要去叫其余两位姑娘,奚应雪并未开口。

    身为夫人捧在手心的嫡女,她不发话府中的下人又怎敢自作主张。

    可以说今日午膳一事全然都是照着她的意思行事,可如今,大姑娘又开口说要严惩那些人。

    身为奚应雪的贴身丫鬟,碧落也是有些大局观的,闻言劝道:

    “严惩对大姑娘的话言听计从的下人,只怕日后下人们对大姑娘的命令不会如此听从了。”

    奚应雪脸色黑得难看。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自打嘴巴是在消耗自己的威信。

    可今日之事的确是她一时意气让奚应芷拿住了话柄,回家之后奚应芷定然是会跟父亲告状的。

    与其到时候让父亲怪罪母亲治家不严,还不如她现在就惩治了,也好堵奚应芷的嘴。

    说来说去,都怪奚应芷,害得她如此举步维艰。

    “暂且按我说的做,他们受了委屈我自然记在心中,事后多赏些银子就是了。

    能为奚府嫡女卖命,旁人还没有这样的机遇。”

    碧落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劝。

    用了午膳之后照例要歇息一会,奚家三人都默契地在外头待到快要开课才重新回到教室。

    奚应芷进去的时候,静仪郡主一行人正在讨论要怎么跟端亲王开口告状。

    “季山长说是王兄的老师,其实不过是个名头而已,王兄能征善战,智计无双,季山长却迂腐清高,王兄也不喜欢他。”

    静仪郡主神情满是不屑,周梦楠听得屡屡点头:

    “既然如此,郡主只要开口,端亲王必然会要求废弃考试,说不定还能那些莫名其妙入学的人赶出去。”

    这话虽是在说奚应雪,可奚应芷却忽然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静仪郡主若有所觉侧头,恰好与她对视。

    “诶,你。”静仪冲她招手,像是逗狗一般,“你叫什么名字?”

    奚应芷压下心头淡淡的不喜,缓步走了过去,“小女奚应芷,奚家行二。”

    “好好好,奚二。”静仪挥手打断了她自我介绍,“你,你了解我王兄吗?”

    她视线里满是打量。

    奚应芷沉吟片刻。

    今生她跟端亲王定然是毫无关系的。

    可是前日在街上她当众说了那样的话,虽然有端亲王威势在众人不敢乱传,但以静仪郡主的身份要知道这件事也不算难。

    她若一味否认,只怕让人误会她装腔作势有心隐瞒。

    更何况上午她还扯了端亲王的虎皮,用一张云锦御笺唬得静仪郡主放她一马。

    这会若改口,静仪定然觉得她在耍她。

    脑海中闪过许多算计衡量,实际上却也不过一瞬,奚应芷便刻意垂头,佯作娇羞:

    “郡主问这话,小女怎好回答。小女若攀附王爷,那不是自己活够了吗?”

    是的,她决定含糊过去。

    不承认,不否认。

    少女的娇羞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人,静仪都被她这副姿态晃了神,心里头对某个念头坚信了。

    暗道王兄不是拘泥家世之人,看上一个庶女倒也不奇怪。

    是了,难怪季山长会让她入学,多半也是有王兄示意。

    庶女,脾气柔顺,会看眼色,倒也不是不能为她所用。

    打定主意,静仪郡主冲她勾出一抹和善的笑。

    40.考试第一!

    “无妨,王兄不拘小节,并不计较这些。我且问你,若我想让王兄出面,取消书院的考试,你说我该如何措辞?”

    她语气并无平日的高傲,甚至可以称得上和气。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讶异地打量着奚应芷。

    静仪郡主怎么会向一个庶女问这种话?

    她究竟是什么人?

    尤其是奚应雪,恨得牙根都在发酸。

    明明她才是奚府嫡女,也是在京都素有美名的高洁才女,静仪郡主却如此羞辱她,反将一个卑微懦弱的愚蠢庶女捧在手心。

    一帮有眼无珠的无知蠢货!

    任奚应雪怎么阴恻恻地盯着,任旁的贵女如何奇怪、不服,静仪郡主只期待地看着奚应芷。

    看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不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不敢。

    前世她陪伴在端亲王身边许久,甚至是王府后院唯一的女人,她自认为还是了解裴如璋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前世裴如璋病后康复后,虽然嘴上觉得她身份低微,实际上对她并不苛刻。

    非但惩处了王府对她不恭敬的下人,还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招呼着她。

    后来招呼到床上去,虽然嘴上还是不怎么留情,可平日相处对她却是诸多疼惜的。

    他是第一个对她这样好,也是唯一一个对她这样好的男人。

    奚应芷就算是个傻子,也摸出了他的几分脾性。

    可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性子,她才不敢开口多说些什么。

    裴如璋此人心思深沉,最喜欢将别人玩弄于股掌。

    与之相反,他最恨的就是来自旁人的谋求算计。

    奚应芷若暴露了自己对他的了解,裴如璋定然会注意到她,甚至将她这个意料之外的危险因子掐死也是有可能的。

    可方才她才刻意误导静仪,让她以为自己和端亲王有关系。

    如今又一口否认,只怕又会触怒静仪郡主。

    左右为难之际,季山长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院子里。

    “将考试排名张贴在公告栏处。”

    闻言,静仪郡主脸色顿时一变,“排名,季渊这老头这么快就排出名了?胡闹!”

    骂完这句,静仪推开围在一起的贵女快步冲向公告栏。

    站定后视线迫不及待在上头看着。

    麓山书院学生并不多,不过二十余人,静仪郡主不费什么力气就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吊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排在末尾的三个名字中,赫然便有她的大名秦雪莹。

    虽然不是排在最后一名,却也足够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见她气得身体绷直,牙关紧咬,周梦楠几人连忙拥了上来。

    待看清公告上的排名,几人彼此对视,俱都不敢上前撞静仪郡主的枪口。

    半晌,还是周梦楠硬着头皮劝慰:“这什么排名,半点也不公正,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季山长凭什么给咱们排个先后——”

    还没说完,静仪郡主恶狠狠地瞪过来。

    周梦楠一直给她当狗腿子,见多了她羞辱震慑别的女子,却是第一次直面她的暴戾和凶狠。

    当即被吓得心口扑腾着直跳,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本郡主就算排名靠后,也轮不到你在这说风凉话,你就算排名靠前,也不过是本郡主座下的一条狗。”

    周梦楠被骂得脸色煞白,飞快地低下了头。

    方才她也看见了,静仪郡主排在倒数第二,她却是排在正数的第二,定然是扎了郡主的眼。

    静仪郡主脾气喜怒无常,平日说话很是难听刻薄,却从没有这样直言辱骂过她。

    她以为,静仪好歹是给自己一些脸面的。

    毕竟她身份的确不如静仪郡主尊贵,可好歹也是二品尚书嫡女,在京中算得上高门贵女。

    没想到今日静仪居然如此辱骂自己,就算周家权势不如端亲王府,可也不代表周家可以不要脸面任人羞辱。

    “郡主慎言,”周梦楠咬牙,“我知道您考了末名心有不甘,可这排名是季山长定下的,第一名也不是我,您就算想找人撒气,也该找对的人吧。”

    其他贵女顺着她的话,向告示上的第一名看去。

    霎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奚应芷?

    静仪郡主也沉默了,宽阔的院落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绷硝烟。

    若说排名靠后只是让她觉得恼怒,那么一个屈居末流的武官庶女得了第一这个结果,几乎让她暴跳如雷!

    “季山长!”静仪郡主甩了袖子怒然发问:

    “我敬您德高望重所以叫您一声山长,可您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分。我们都是麓山学院的学生,多的念了三年,少的也念了一年。

    您今日这样排名,怎么,是想说书院的学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从未念过书的庶女吗!”

    虽然奚应芷或许和端亲王有什么关系,可敬仪郡主自信,在端亲王面前谁也越不过她去。

    奚应芷若是仗着这层关系想压她一头,绝无可能!

    季山长让人贴了告示后,又让人将方才学生们做的诗依次贴在的排名的旁边。

    此刻听静仪质问,也不恼怒,只点了点奚应芷做的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确是应当,可有些诗文之所以令人叫好,便是因为无论何人都能欣赏其中的精妙。

    静仪郡主若自认所作的诗不输别人,不如自己亲眼来看看。”

    静仪狠狠剜了他一眼,几个大步上前,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奚应芷做的诗。

    【风雨雷电夜未央,黑云低垂压寒塘。

    独梅傲立风雪中,疏影横斜映月光。

    暗香浮动传千里,朵朵皆是坚韧章。

    青影常伴虬曲侧,岁岁长年共芬芳。】

    有学生没忍住将这首诗从头到尾念了出来,院子里逐渐变得安静。

    半晌,静仪郡主厉声怒道:“就算这首诗做得不错,可谁又敢说我做的比她差!只是你一家之言就能作数吗?”

    听她质疑自己,季山长两眼一撇,懒得搭理她。

    静仪郡主却像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样得意地扫视一圈。

    “你们都来评评理,她的诗就算好,真的好的到可以评作当之无愧的第一吗?”

    季山长被她这番无耻的话气得胡子都吹飞了,正要开口,就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郡主此言非虚!”奚应雪从人群中冒出来:

    “二妹妹在家从未念过书习过字,今日第一次作诗也是赶鸭子上架,山长若真的点她的诗为第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齐齐看向站在廊下,一直没有走近的奚应芷!

    41.被指控作弊

    静仪郡主更是两眼一亮!

    “好啊,麓山书院考试居然有人敢作弊,果然是眼皮子浅的庶女,手脚都做到这来了。

    麓山书院可是圣上亲自下令开设,书院的牌匾更是太后亲手所书,敢在这作弊,堪当欺君之罪!来人,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奚应芷慌了一瞬。

    无他,静仪郡主的这些侍卫素来唯她命是从,从未有什么道理可言。

    如今她并无什么仪仗可以和静仪郡主抗衡,难道要生吃了这个亏吗?

    奚应芷心头生出些许无力抵抗的绝望来。

    眼看那些侍卫气势汹汹越走越近,奚应芷眼睛涨得通红,情急之下喊出一句:

    “静仪郡主虽是端亲王的义妹,虽是王爵贵女,行事却如此鲁莽浅薄,甘当别人的武器!”

    “你胡说八道什么!”静仪郡主勃然大怒。

    奚应芷本是有些害怕的,可这话开了口子也由不得她退缩。

    强撑着气势道:“难道不是吗?我大姐姐红口白牙污蔑我作弊,静仪郡主不假思索就信了。

    不是甘当大姐姐的武器,难道是天生愚钝,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静仪郡主脸上的阴云几乎要凝固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说了这一会,季山长也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奚应芷身前呵斥:

    “秦雪莹,胆子大的人是你,麓山书院是开课求学之地,不是你逞凶斗狠的地方,还不速速退下!”

    他身份特殊,几个要冲上来的侍卫彼此对视一眼,迟疑着没有再动作。

    奚应芷长吁了一口气,连忙将自己整个人躲在季山长身后。

    那日也是季山长松口准她入学的,今日又如此维护她。

    说来也奇怪,方才被欺负,情急害怕之时她没什么感觉,这会有人挡前面她反而生出些委屈来。

    秦雪莹看着自己的侍卫被喝住,攥着拳头站在原地,娇俏的五官硬生生扭出一个狠相。

    “老不死,你包庇纵容也太明目张胆了,莫名其妙准她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破落户入学,如今又钦点她做第一名。

    怎么,老房子着火想找第二春了?”

    这污言秽语难听得季渊脸色一阵发青。

    这个秦雪莹目中无人惯了,裴如璋只将她养在家里,从来不曾管教,今日看来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方才你自己也说了,麓山书院是圣上亲自下令开设,教的是名门贵女。

    你满口污言秽语,动辄破口大骂殴打同学,算得上哪门子贵女。如此粗鄙张狂,不配在麓山书院念书。”

    “你说什么!”静仪郡主陡然扬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季渊!我可是端亲王的妹妹,陛下钦赐的爵位,你是要赶我出麓山书院吗!”

    她咬着牙关,语气里带上浓浓的威胁之意。

    季渊面色更是不佳,却并未接着话立刻开口。

    今日秦雪莹失态张狂在前,他让秦雪莹退学于理无什么错,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端亲王的妹妹。

    让她退学,端亲王颜面定会受损。

    好歹是自己教过的学生,季山长于情总要顾念几分。

    可若就这么放过,麓山书院有这样横行霸道的学生,名声又何存。

    说来说去还是怪裴如璋这个王八,塞了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泼妇来书院。

    左右为难之际,一直躲在身后的小女孩缓缓挪了出来。

    “季山长,方才静仪郡主口口声声要教训我,只是因为误会了我作弊而已。

    也是我被质疑了心中急怒才会口出恶言,有误会不如好生解开,也免得伤了山长和郡主的师生情谊。”

    温和的声音如甘泉,季渊快要爆发的怒气被抚平了不少。

    这番话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将秦雪莹描述成一个暴躁直率的形象。

    又点出了两人师生的关系,无疑给了两方一个台阶。

    虽然此刻季渊和秦雪莹还是铁青着脸,却都不约而同地就着台阶下坡。

    毕竟真闹僵了,双方都不好看。

    秦雪莹轻哼了一声:“作弊这种事情,你咬死了不承认旁人也拿你没办法。”

    季渊蹙眉。

    作弊这种事情,咬死不认的确无法,可若有人一意要泼脏水,那被污蔑之人也是很难洗清。

    他是读书人,面对这种污蔑的行径最是看不惯。

    正要开口,奚应芷却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我大燕律法,素来是民举官才究,郡主既然说我作弊,合该自己拿出证据才是。所以我也想敢问郡主,凭什么说我作弊?”

    秦雪莹被问得一诘,猛地侧头直勾勾盯着她。

    她以为方才奚应芷出来说话,就是准备低头自己吃下这个亏的意思。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质问自己!

    秦雪莹心头无名之火陡蹿。

    季渊怒斥她,她尚且可以容忍一二,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和她对着干,活腻歪了。

    她扭头在人群中找到藏在人背后的奚应雪,指了指她。

    其他学生立刻将她推了出来。

    奚应雪强忍着慌,竭力摆出淡定的姿态。

    “你说,你妹妹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诗。”

    奚应雪没有开口。

    姐妹互争,传出去不好听。

    可是,她坚信奚应芷的确作弊了,她若刻意包庇,不是纵容了这种行为?

    秦雪莹正是耐心快要告罄之时,见状厉声斥道:

    “方才也是你暗示本郡主这首诗有猫腻,如今要你说你却不说,打量着将本郡主当傻子吗?”

    听了这话,奚应雪终于挣扎着开口:

    “二妹妹,在家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念过书的,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尚未学会走路,如何能学会跑步。

    你一个从未学过作诗写文的女子,如何能写出这样精妙的诗句?”

    42.屎盆子盖了一头

    众人若有所思。

    周梦楠飞快接话:“是了,今日这诗作的却是精妙,若奚应芷果真有此诗才,合该早就声名斐然才是,又怎么会寂寂无名这么久?”

    “寂寂无名?这话只怕不实吧?”另一二品将军家的嫡女卫风也开口。

    “我也是听过奚二姑娘大名的,只知道她素来虚荣肤浅、爱慕虚荣,倒从没听过她有什么才名。”

    卫风身为武将之女,平日偶尔会在宴席上和奚府的女儿们碰面。

    好几次都遇上奚应雪失望地教训奚应芷为人小气、不顾体面,因此也一直认为她爱出风头。

    这会自然也不服她一个庶女得了第一,忙将她以前在宴会上为了一个荷包和别的贵女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个荷包而已,也闹得人尽皆知,足见她小肚鸡肠、争强好胜,心性如此狭隘之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

    要说她爱慕虚荣为了出风头作弊,还说得通一些。反倒是奚家大姑娘,素来就有人淡如菊的美名,性情更是高洁,更像是写得出这种诗作的人。”

    闻言,奚应雪冲卫风投去感激的一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日我百口莫辩,卫姐姐相助之恩,我定然铭记于心。”

    竟是默认了这首诗是奚应芷抄她的。

    卫风性情直率,平日里说话也还算让人信服。

    今日这么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大部分人都信了,俱都怀疑嘲讽地盯着奚应芷。

    秦雪莹闻言也神气活现扬起了头:“证据确凿,奚应芷定然是作弊才写出的诗,季渊,你还要一意包庇她吗?”

    奚应芷再次抢在季渊说话之前开口了。

    语气还是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柔软,说出来的话却强硬了不少:

    “静仪郡主,今日考试是圣上的意思,山长不过是尊皇命行事。批卷也是山长职责所在,你口口声声说我作弊,只管冲我来,为何要屡屡向季山长发难?

    今日就算证明了是我作弊,也只是我一人之错,轮不到你们借题发挥。”

    这话很是刚烈,全然不像是一个女子说出口。

    更让人全然无法将这个坦荡的女子和方才卫风所说的狭隘小气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季渊忍不住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上一次见到奚应芷还是四天前她求自己收她入学。

    犹记得那时的她像一株杂草,虽然匍匐着身子却别有一股坚韧。

    短短四天,她似乎变了……

    未等到静仪郡主再度发怒,奚应芷又侧头问道:

    “卫姑娘,按你的意思,这首诗是我大姐姐所作,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我抄了过来,是吗?”

    听她将话题转到作弊上来,秦雪莹也忍了怒气,看向卫风。

    卫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首诗高洁大气,是大姑娘的风格。”

    奚应芷笑了,两个梨涡抿出调皮的旋儿。

    “若这首诗是大姐姐做的,那么她应是才高八斗才对。

    可为何,她在考试的时候不发挥自己的实力,写出这样的诗句,还被先生点为最后一名呢?”

    她缓步走到告示栏下,在最后一名的诗作前站定。

    披着耀眼的日光,像是明珠生晕一般,摇头晃脑地念着上头的诗:

    “雷电交加风雨狂,黑云压顶势难当。寒风中立老梅树,坚韧不拔显刚强。

    逆境之中展傲骨,世间万物皆敬仰。画中有意传深意,不畏艰难志如钢。”

    她拉长了语调模仿书生们念书的姿态,声音清脆爽朗。

    可随着她一字一句念出来,众人脸色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奚应雪更是陡然脸颊涨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因为这首诗做的,也就比三岁小儿强上那么一点。

    别说跟奚应芷作的那首诗比,就是比不学无术的秦雪莹也还差上几分。

    难怪她排在秦雪莹这个倒数第二后面,真是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啊。

    卫风脸色也尴尬了起来。

    默默退了几步,隐入人群中。

    秦雪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要她强行夸这首诗做得好,夸奚应雪有才华,奚应芷是抄她的,她还没这么厚的脸皮能颠倒黑白。

    这个奚应雪也是废物蠢货一个,自己肚子里那三两墨,还敢来出这个风头。

    她哪来的自信!

    鄙夷地剜了奚应雪一眼,秦雪莹转了转眼珠又道:“这诗就算不是奚应雪作的,那也定然是你早前背好,今日写下来的。”

    奚应芷轻抿着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却还是鼓足勇气直面静仪的威压:

    “郡主这话还是没有证据的空话,我原是可以不必理会的,不过今日若不能让郡主心服口服,只怕郡主还要和山长生出间隙。所以,我愿意解释。”

    秦雪莹不屑地看她一眼。

    这种事情,任她怎么巧舌如簧都是辩不清的。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只要她说奚应芷作弊,这个罪名会一辈子跟着她。

    之所以愿意陪她玩这种自证的把戏,也不过是她享受这种彻底将人踩死的乐趣而已。

    “诸位请仔细看这幅画卷,方才作诗时大家因着时间短不曾细看,定然会将重心放在中间的梅树,所以作的诗也都是咏梅诗。

    郡主认为我作弊,也是因为古往今来咏梅的诗词不胜枚举,随意在哪抄一首并不难。可这幅画,却并非普通的画梅。”

    奚应芷伸手,隔空点了点画卷左下方的一处青影。

    因着个头不高,手臂举得高了些,越发显得瘦弱纤细。

    尤其是腰身,看起来有种不盈一握的柔弱,像是稍微使点力气就会折断。

    “这幅画的画眼,是这块藏在边角上的青苔。梅花高洁坚韧,自来便是文人墨客的挚爱,青苔这种东西,生于潮湿,人们见了多半要动手清除。

    可这幅画却将青苔扑于梅树脚下,哪怕出身卑微,其生命力却丝毫不逊色。”

    奚应芷转过身子,视线复杂,似是怅惘又似是自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世人皆爱咏梅,从未有人关注过隐在角落中的青苔,更遑论为青苔写诗。

    若我是作弊,怎么就能提前知道山长的考题,又从茫茫诗海中找到如此切题的诗,偏巧这首诗还从未流传于世。”

    说到这里,众人又去看奚应芷写的诗,果然最后那两句【青影常伴虬曲侧,岁岁长年共芬芳。】便是在点画中的青苔。

    43.舞到正主面前了

    “若真有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那人也该是身份尊贵的贵女,而非我这样毫无家世背景的庶女罢。”

    她嗓音中带着自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番辩解有理有据,更是惹人感慨,在场的学生们其实都信了。

    不过也没有人开口附和,众人都拿眼睛偷偷去瞟秦雪莹的神色。

    但见她神色难看到几乎扭曲,攥着拳头道:

    “就算你的诗不是随便抄的,也有可能是你提前知道考题请人帮你代笔。季渊如此偏袒你,提前让你知道考题也不稀奇!”

    这话说完,奚应芷瞬间怒了。

    “你胡说八道!季山长人品贵重,怎么可能作弊!”

    秦雪莹丝毫不让立刻反唇相讥:“若真是人品贵重,又怎么会给你一个庶女开后门让你入学?

    你们沆瀣一气联合作弊,玷污了麓山学院的地界,我定要告诉王兄肃清这股歪风!”

    奚应芷被她这番蛮不讲理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肃清什么歪风?”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好奇。

    却像是一枚炸弹,炸得秦雪莹瞬间浑身一僵,脖子上飞快生出一层白毛汗。

    其他贵女也都目露惊慌,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敛了表情,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一时静得只有树梢聒噪的蝉鸣,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端亲王从幽静的树荫下走出来,越过安静如鸡的女学生们,缓缓走到秦雪莹面前:

    “你不是要告诉本王什么?如今本王就在你面前,怎的又闭嘴了,说吧。”

    他生得高挑,宽腰窄臀,虽然五官深邃,脸色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没有任何人敢真将他当作脾气好的人。

    不同于高位者身上总有杀伐果断的威压,裴如璋的笑,是那种不寒而栗的冷厉感。

    即使他在对你笑着,也会让人感到危险。

    一直嚣张跋扈,哪怕在季山长面前也趾高气昂的秦雪莹咽了咽口水,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裴如璋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片刻,直到看得她浑身打颤,牙关也怕得咯咯作响,才缓缓移开。

    不经意间落到站在那幅画前,女孩粉白姣好的俏脸上。

    转瞬即逝。

    “如今本王给你机会开口,你若不说,那便让别人来说。”

    “我说。”秦雪莹惊慌失措开口。

    缓了缓,强行镇定下来,突然伸手指着奚应芷:

    “这个小庶女今日打着王兄的旗号招摇撞骗,先是哄骗我说她和王兄关系匪浅,她如此大胆定然也哄骗了季山长,让季山长将考题透给了她好让她提前作弊。

    麓山书院乃修心养性的地方,怎么能有这种品行低劣的人!”

    她一心想着恶人先告状,将自己和季山长都摘了出来,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奚应芷身上。

    是认定端亲王会出于义兄之情维护她,让奚应芷来背锅。

    果然,听她这一席控诉,奚应芷吓得脸色煞白。

    唰地跪下,脑袋快要埋到领口里,一副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彻底消失的模样。

    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一句“打着王兄的旗号招摇撞骗”!

    她在秦雪莹面前对自己和端亲王的关系含糊其辞,确实带着招摇撞骗的味道。

    这样的事情被捅到正主前,让她整个人既紧张害怕,更多的还是羞耻。

    这会她压根不敢看端亲王,就连视线的余光都不敢往他的方向瞥,视线定格地面上石块之间的纹路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圆谎。

    裴如璋嘴角不引人注意地翘了翘。

    “季渊,你提前透题给学生?”

    季渊吹着胡子,“我有没有透题,你不知道?”

    裴如璋如梦初醒般,轻拍了一下额头。

    随着他这个动作,院子里的贵女全都心惊肉跳地哆嗦了一下。

    “是啊,这幅画明明是我昨夜才画好,今日亲自拿给季山长的。

    那么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提前知道本王想画什么,又提前透露了考题给学生呢?”

    他满是疑惑地喃喃发问,语气明明很是无害,院子里的人却俱都听得脖子一凉,头皮发麻!

    秦雪莹更是被这句话给惊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得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她和裴如璋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语气已经是动怒了。

    裴如璋走到跪着的奚应芷面前,“你来说,你是如何提前作弊,提前知道本王的画作的?”

    听他没提那招摇撞骗的事,奚应芷松了口气,抬起头乖巧道:

    “若小女真能提前知道王爷的心事,且还揣摩得如此透彻,那该是臣女的无上荣光。

    可惜臣女没这个本事,今日也是第一次看到王爷的画。”

    这话自然是撒谎。

    前世这幅画就挂在她的房间里,日日夜夜陪伴着她。

    那首诗,她作出来后,裴如璋大感有趣,亲自拿了笔写在她的小臂之上。

    想到那些事,奚应芷脸又红了。

    这会她答话时,带着一丝庆幸和狡黠,双眸又因为紧张和羞耻翻了一层水光出来。

    裴如璋心中那点子暴戾,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小手轻轻抚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就淡了下去。

    “原来如此。”裴如璋点点头,下一瞬,视线又扫向秦雪莹。

    “她没这个本事,季渊没这个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本王作弊,主动向她透题了?”

    这么一句话,秦雪莹瞬间汗毛耸立,扑腾就跪下了。

    “不,自然不是。”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是我考输了觉得丢人,所以污蔑她,不是她作弊,都是我的错!”

    院子里没人说话,更没有人敢抬头,只有秦雪莹认罪求饶一声又一声地回旋。

    44.静仪郡主面子掉了一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怂,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在同窗面前丢人了。

    裴如璋已经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知死活咬定奚应芷作弊,那就是把自己脑袋送出去了。

    别看她是端亲王的义妹,只有她自己清楚,裴如璋这个人狠辣淡漠。

    真惹怒了他就算是他自己的血亲,他也不会有丝毫心软。

    “污蔑同窗,挑衅滋事,季渊,该如何处置该你这个山长说了算。”

    裴如璋看着面无人色的秦雪莹,仍旧是笑着,笑却不达眼底。

    闻言,秦雪莹飞快地看了季渊一眼,但见他沉着脸,心中暗叫不好。

    忙又一叠声认错:“季山长,雪莹真的知道错了,今日实在是一时冲动才会出口无章,日后我定然改过。”

    季渊敛了视线,双手负背:“你对着我只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而已,真正的苦主可不是我。”

    秦雪莹神色一僵,眼底迸射出屈辱和怨恨,又很快地低头掩饰住。

    片刻后才就着下跪的姿势冲着奚应芷开口道歉:“奚二姑娘,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

    我这个人素来性子直,方才说了些不好听的,我同你赔礼道歉,请你谅解。”

    这番话说完,她只觉得自己的面子掉了一地。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还没有能屈能伸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说到最后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一口将奚应芷吃了。

    奚应芷将她怨毒的神色看在眼里,心知今日她低头,全都是因为端亲王在场。

    但这份忌惮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而她这会被压制得多狠,日后对自己的怨恨就会有多深。

    秦雪莹性子鲁直冲动,若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得罪她。

    想明白利害后,奚应芷冲着秦雪莹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

    “郡主这话严重了,我与郡主是第一日相识,郡主并不知晓我的人品性情,有所误会在所难免。

    今日想必也是被人误导才会如此生气,如今说开了,一切便都过去了。”

    说完她又冲着季山长低声道:“多谢山长替我做主维护我的名誉,易地而处我也不愿山长为了我的事情费心为难,今日之事我愿意就此揭过。”

    季渊原本满腔怒气,听着这温声细语的话也不由自主地散了。

    面前的女孩长得漂亮明媚,说着这样识大体的话,却给人娇憨中带着几分凄凉的感觉,让人在她面前只想妥协。

    “既然你这么说了,此事就此作罢。今日考试,奚应芷是书院第一名,你们可还有异议?”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奚应雪在听到几人对话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和畏惧。

    方才奚应芷暗示静仪郡主种种作为是被人引导暗示,可不就是在说她吗?

    可恨季山长愿意维护奚应芷,却不肯为她说一句话。

    一会端亲王和季山长走了,静仪郡主再冲自己发难可怎么好!

    正惊慌惶恐之际,端亲王忽然开口:“秦雪莹,你在书院如何生事本王不管。

    但本王赐你侍卫,是为了护你周全,不是为了让你在书院作威作福,日后来书院不得带侍卫入内。”

    奚应雪闻言,如见救星天降,强忍着没有露出喜色。

    秦雪莹却是如丧考妣。

    可她今日一再被教训,这会有气也不敢发,硬生生咬牙咽下。

    “雪莹知道了,日后来书院不会再带侍卫。”

    秦雪莹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再无之前的张狂,今日这场闹剧终于是散场了。

    端亲王离去之后,秦雪莹被周梦楠搀扶着站起身,目光在诸多埋着头如鹌鹑般的女学生身上扫过,在奚应芷身上停留片刻。

    最终,恶毒得如同带着钩子的眼神,狠狠钩在奚应雪脸上,钩得她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好在,季渊还在,秦雪莹终是没有造次。

    可众人都明白,她此刻的平静只是假象,如无意外的话,奚应雪必会遭致猛烈的报复。

    想一想可能发生的事情,众人都是不寒而栗。

    一下午的课就在众人的胆战心惊之中上完了,除了奚应芷,旁人想必都没听进去几句话。

    夫子一宣布下课,女学生们就如兽作散,快步跑了出去。

    周梦楠鼓起勇气走到静仪郡主身边,被她骂了一句滚,也没有气恼,反而松了一口气飞快地下山。

    留在后头的,就只有没有乘坐轿辇的奚家姐妹,和阴沉沉的静仪郡主了。

    奚应雪心中慌乱一时攀登至顶峰,也顾不得臭矫情的等奚府的轿辇,急登登地夺门而出,沿着山路踉跄地跑了下去。

    静仪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残忍暴戾的笑,看得教室里的奚应芷二人遍体生寒。

    看着静仪郡主不紧不慢地跟出去,奚应芷两人又坐了近一刻钟,才从浑身的冰冷之气中缓过神来。

    奚应莲僵硬地挪到奚应芷身边,“二姐姐,咱们,咱们还回去吗?”

    两人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愁容和惧色。

    但看静仪郡主的模样,便知今日之事她不会就此罢手。

    好消息是,她没打算冲着奚应芷下手。

    坏消息是,奚应雪若是遭殃,姚轻黄也不会放过她,

    奚应芷轻咬着下唇,“你有林姨娘转圜,母亲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想必不会对你如何厉害,倒是我……”

    她缓缓收拾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站起身来,“我去找季山长问功课,等父亲下衙了再回家。”

    奚应莲听着她的安排,暗道这样也算个办法。

    末了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那你自己保重。”

    “好。”

    两人就此分开。

    奚应芷自己背了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书院里头走。

    她并不知道季渊在哪里,只想着只要在书院的地界里,好歹能得到一丝庇护,便没有目的地到处转着。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四周越发安静了,似乎连蝉鸣声都弱了下来。

    奚应芷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安,脚步一顿,抱着书包连忙又折身往回走。

    “谁在那里!”

    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传来,奚应芷脚比脑子更快,立刻驻足在原地。

    下一刻,一片锋利的树叶划破空气,插入奚应芷身前的泥土,深深扎入地里。

    距离她的鞋尖只有一个手指头的距离,插入地面时,叶子的柄部还在微微颤抖着。

    奚应芷很难说清楚心头忽然冒出的感觉,恐惧、害怕、惊惧、无措。

    若非强悍的意志力支撑着,她恐怕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爷,是书院里的学生。”

    45.小猫长脾气!和裴如璋大吵一架

    裴如璋皱眉踱步而来,便对上女孩湿漉漉的眼睛。

    她如今正是处于女人和女孩之间的时候,一双眼睛氤氲着害怕和无措,还交织着几分藏得很好的愤怒和势单力薄。

    被这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会让人有一种,仿佛被她深深信赖和依靠的错觉。

    仿佛惊吓到了她,就是做了这世上最十恶不赦的错事。

    裴如璋看着她脚面前的那片叶子,眸光冷而锐利地扫了藏剑一眼。

    藏剑心虚地低头,上前将那片叶子从地里抽了出来。

    “奚二姑娘,这只是一片叶子而已,伤不了人的,顶多划破些皮。”

    他不说话还好,一这样说,奚应芷心里头那被惊吓到的怒气蹭地冒出一个尖,大着胆子瞪了藏剑一眼。

    藏剑被瞪得身体有些僵,捏着树叶的手指紧了紧,呲地一声戳破了。

    端亲王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此处野兽横行,毒蛇毒虫肆虐,你一个女学生在后山随意乱闯,难道还怕危险?”

    奚应芷顿时又缩了脖子,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来找季山长,一时走错了路,斗胆请王爷指路。”

    她对裴如璋的情绪很敏感,隐隐约约觉得他这会像是心情有些不好的样子。

    也是,秦雪莹在书院闹了这么一桩,他心情能好才奇怪。

    自己也是倒霉,撞到什么不好,非撞到这么个活阎王。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像是在撒娇,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划清关系的意思。

    裴如璋没有答话。

    奚应芷静了一瞬又道:“想是王爷还有要事在身被我叨扰了,我沿着原路返回便是,明日再请教季山长。”

    说着便行礼要告退。

    “站住,本王有话要问你。”

    这会没有其他人在场,裴如璋脸上也没有装出来的笑,现出几分逼人的冷峻。

    “今日秦雪莹曾说你打着本王的旗号招摇撞骗,本王倒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招摇撞骗的?”

    奚应芷的脸,蹭地一下变红了。

    她惊慌地抬头看裴如璋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心虚地辩解:

    “没有,我没有,是郡主自己误会了。王爷高高在上宛如天神,小女怎么敢借王爷的名头招摇撞骗。”

    裴如璋看着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奚应芷,心头方才莫名其妙升起的怒气消了几分。

    “怎么,在本王面前反倒不承认了?”裴如璋语气散漫,“你知不知道,以往打着本王旗号招摇撞骗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奚应芷越发惶恐难安。

    她当然知道。

    得罪了裴如璋,能留个全尸已经算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活阎王开恩了。

    再加上,此处偏僻安静,正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山间冷风一吹,发出呜呜声,像是野兽在哀嚎,又像是女鬼在惨叫。

    奚应芷不安地退了几步,终是决定和盘托出:

    “王爷恕罪,今日因着郡主对我有误会,略有刁难欺辱,我心中害怕便拿王爷送我的纸张为郡主画了一幅画像。

    而后郡主问我和王爷是否有关系,我,我并未说清。”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既害羞又害怕,裴如璋微不可见地露出丝笑模样,“本王的旗号竟如此好用?”

    奚应芷更害怕了。

    前世她经常听裴如璋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是说完之后,对面那人非死即伤。

    其实自己如此利用他,已经是触了裴如璋的逆鳞。

    如今裴如璋还让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活菩萨了。

    想到此处,奚应芷又生出那么一丝丝希望来,抬眸目带希冀:

    “这次贸然利用王爷的确是小女的错,我已然知错了,日后再不敢犯。王爷送我的那几套文房四宝,回去后我便整整齐齐收起来,绝不会再露于人前。”

    裴如璋脸色淡了下来。

    奚应芷不知就里,继续道:“若是王爷高抬贵手饶过我这次,小女日后绝不敢再攀扯王爷一星半点。”

    裴如璋忽然笑了,大步走到她身前,奚应芷甚至能看到他黑色衣衫上绵延起伏的纹路。

    可下一瞬,裴如璋说出口的话,却叫她如坠冰窖。

    “似你这样身份低微的庶女,若要向上攀爬,的确只能攀附强大的男人。”

    裴如璋大手自下而上掐着她的脸蛋,逼迫她抬头,眼底似是打量,似是兴味。

    “更何况,你生了这样一张值钱的好面孔,若你真想攀附权贵平步青云,本王送你一条更宽敞的青云路如何?”

    他身量颀长,这会哪怕弯腰低头,奚应芷也仍旧矮他一头。

    被霸道至极的男子味道侵袭,奚应芷被迫站直身子,高高地仰头,眼底出现骤然受惊的泪意,看上去别样地惹人怜爱。

    裴如璋手指不自觉地就在少女柔嫩腻滑的腮边摩挲了两下。

    那熟悉到令奚应芷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激得她陡然回过神来。

    双手一挣,奚应芷猛地推开裴如璋,人也大步后退两步。

    因为气愤,少女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眸满是屈辱和愤怒。

    “王爷,今日的确是我错了,我不该面对郡主的羞辱妄图想着自救逃脱,也不该借王爷的势误导郡主。

    是我有错在先,王爷想如何惩罚我都认,可是……”

    奚应芷嘴唇颤抖,眼神写满裴如璋看不懂的情绪。

    有委屈、不甘、受伤、难过、愤怒,最终却只归于平静。

    “可是请王爷不要以这种言论来羞辱我,我的确身世不显,出身卑微,就如同路边的野草一样可以随意踩踏。

    但不代表我已经下贱到,会对这样的羞辱甘之如饴。我从未想过要走什么青云路,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过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她圆圆的眼睛低垂着,没有瞪他。

    裴如璋紧抿着唇,一时没有开口。

    46.太狂妄太嚣张!秦雪莹当众狂抽奚应雪

    奚应芷脚步凌乱着狼狈逃走。

    不知跑了多久,奚应芷跌跌撞撞地朝后看了一眼,见得身后再无人影,眼泪忽然如决堤一般流下再也控制不住。

    他们都看不起她。

    奚应雪、范云云、秦雪莹、宁书元,还有,裴如璋!

    都看不起她,她偏要争气!

    奚应芷重重抹了把眼泪,忽然改了主意。

    她凭什么要避姚轻黄和奚应雪母女二人的锋芒,就算直面上又如何?

    她已经,没什么好输的了。

    山腰处,裴如璋看着奚应芷仓惶又带着怒气的背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藏剑默默地退开一步。

    不为别的,实在是他身上的温度骤降,仿佛能冻伤人一般。

    这一动,裴如璋像是从什么之中醒过神来一般,不自然地将手收到背后。

    “现如今的小姑娘,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

    藏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裴如璋却还不满意,冷着脸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

    藏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裴如璋等有些不耐烦,方才僵着脸开口,“卑职觉得,奚二姑娘确实没有那个意思。”

    裴如璋的脸色突兀地沉了下来,“她没有借着本王攀附权贵的意思,那你是说她是真的爱慕本王,想靠近本王吗?”

    他身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戾气,眼神疏忽间变得无比凶狠!

    “本王虽是王爷,可京城哪个不知道本王的出身,不过是个私生子,又有那样残暴的名声。

    那些靠近本王的贵女全都是爱慕虚荣,妄想攀附本王一步登天,一个个脱了皮囊,都是丑陋恶心的东西。”

    虽然明明已经习惯那些女人看着他时满怀算计和欲望的眼神,手背却还是因为恼怒乍起鼓鼓囊囊的青筋。

    还是不甘愿的吧……

    那边奚应芷慢悠悠地回了奚府。

    方才一瞬间的羞恼情绪过后,这会心中又没那么气了,她又不急着回府了。

    哒哒地迈着步子,在家门口又转了两圈,才让人开了正门准备进去。

    就在跨过大门门槛的时候,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停在奚府门口。

    奚应芷踩出一小个头的脚掌好奇地收了回来,整个人侧身紧紧贴着门框。

    接着,她就看到静仪郡主提着鞭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阴沉着脸越过她,大开大合地闯入奚府。

    奚应芷:……

    她好像回来的有些不巧……

    秦雪莹捏着鞭子一路往里闯,奚府的下人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风驰电掣的身影。

    直到秦雪莹闯过外院进了二门,奚府的下人才反应过来。

    尖叫着一边上前阻拦秦雪莹,一边派人去报给姚轻黄。

    可秦雪莹气怒而来,身边又带了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哪是奚府内院这些婆子能拦得下的。

    轻而易举就被撞开,反而叫秦雪莹跟着那些报信的人,一路闯到姚轻黄院子里。

    也是刚巧,奚应雪正在姚轻黄屋里哭诉。

    姚轻黄搂着她叠声安慰,直说要将奚应芷捉了来家法处置,好生让奚应雪出气。

    奚应雪抽抽噎噎着想说什么,院子里就惊慌失措哎呦乱叫起来。

    母女两个带着怒气出门,正要发作,一根鞭子猎猎破空,直冲奚应雪面门而来。

    奚应雪哪料到会遭此横祸,直到鞭子落到脸上,才恍若从梦中醒过神。

    下一刻,脸上便是一阵刮骨割肉的极致剧痛,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鲜红血腥!

    “啊——好痛——”

    撕心裂肺的惨叫如炸雷般响起,奚应雪被鞭子抽得扑腾滚倒在地,捂着脸连着打了两个滚才堪堪止住去势。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奚府鞭打我的女儿!来人,来人!”

    秦雪应气势汹汹地凌空甩了一下鞭子,看向姚轻黄的眼神满是轻蔑。

    “我是什么人?你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丑事,怎么得罪了我。

    鞭打几下又算得了什么,没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已经算我日行一善了。”

    奚应芷缩手缩脚地走进来,正听到这一番话,登时忍不住咋舌。

    秦雪莹不愧是京城第一恶霸,这番恶言恶语说起来简直能气死个人。

    姚轻黄果然被她气得够呛,胸口上下起伏着,大口喘着气却说不出话。

    奚应雪也捂着脸,憎恨地看着她。

    这眼神毫无疑问刺激得秦雪莹凶性大发,抡圆了手臂又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这一下,却是直接抽到她的背上,抽得她衣衫碎裂,背上立时出现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啊——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她打我!娘,救我!”

    府中下人被这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吓得回了神,软手软脚地上前要拦秦雪莹。

    秦雪莹跟在裴如璋身边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一脚踹翻凑上来的下人,口中大喝:

    “哪来的贱奴也敢碰本郡主!我王兄可是端亲王!”

    一句话,震得奚府众人俱都神魂一震,手脚僵住不敢再动。

    就连姚轻黄也被骇得目眦欲裂,不敢多言。

    端亲王,王兄?

    那这个女子是京中大名鼎鼎的静仪郡主?

    自家女儿这是做的什么孽?

    只是出一趟门上个学,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尊煞星!

    姚轻黄嘴角发苦,趁着众人被镇住的空当,秦雪莹挥舞着鞭子又冲奚应雪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直打得她衣衫血淋淋地破烂不堪,口中哎呦叫唤,在地上不住地打滚,试图躲开那铺天盖地的抽打。

    可无论怎么躲,鞭子划破皮肉的火辣辣的痛还是无孔不入地传入。

    比那痛更让她难堪的,是极致的羞辱!

    她是奚府的嫡女,却在奚府,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被人这样鞭打羞辱,让府中的下人目睹她的惨状。

    这跟当众扒了她的衣服凌迟羞辱没有差别,比让她当众去死还要难堪!

    奚应雪恨得眼眶都在发红,声音凄厉大喊:“静仪郡主,我乃当朝臣子嫡女,你如此羞辱我,就不怕惹了众怒吗!”

    未料到她还敢叫嚣,秦雪莹又抽了一鞭,咬牙怒道:

    “惹了众怒?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区区五品官之女,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亲爹在我面前,我也照打不误!”

    满院都是哗然。

    好狂妄的态度,好猖狂的话!

    47.奚松愤怒!誓要报仇讨回颜面

    哪怕奚应芷对奚应雪的惨状心中痛快拍手叫好,听了这话也不住地气愤。

    秦雪莹仗着端亲王的威势作威作福多年,端亲王在京中朝臣之间凶名在外,跟秦雪莹的无法无天也脱不开干系。

    奚应芷胡思乱想期间,奚应雪已经被打得嗷嗷吃痛,哀嚎不止。

    姚轻黄心疼得无以复加,想阻止秦雪莹却又近不得身。

    激愤怨恨之际,猛地扑到奚应雪身上,硬生生替她挨了一鞭。

    痛得她面容扭曲,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

    府里的下人这才醒过神来,束手束脚上去拦秦雪莹。

    虽然还是不敢上手去控制,却也是忍痛以身体挡在姚轻黄身前,险险让母女两个躲过一劫。

    姚轻黄身娇肉贵养了这许久,哪吃过这种亏,缓过神来后,当即恼羞成怒道:

    “好好好!静仪郡主如此跋扈,光天化日闯入朝臣家中大打出手,就算端亲王位高权重又如何,就能如此藐视王法吗?

    我必要告诉老爷,让老爷参端亲王一本!哪怕玉石俱焚,我奚家也绝不受辱!”

    这话喊得嗓音都嘶哑了,听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眼看秦雪莹满脸不屑,似是还要说出什么更加猖狂的话,奚应芷眉头一跳,连忙闪身进了院子。

    “静仪郡主冷静些!”

    她声音难得带了丝焦急,“静仪郡主今日只是被王爷训斥一句而已,如今出完气也尽可了,难道真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爷的雷霆之怒可不止是对奚家,郡主难道愿意就承受?”

    一句话,成功让秦雪莹手中的鞭子顿住了。

    她回头看过来,脸上愤恨、畏惧、纠结、恼怒一闪而过。

    旋即放下手臂冷笑一声,“哼,我出这口气的确尽够了,可是——”

    她猛地拔高声音,满是威胁的意味:

    “若是今日之事传到我王兄耳中,哪怕冒着触怒王兄的风险,我也要你们好看。”

    言罢,一边一节一节地将鞭子收回来,一边恶狠狠地剜着奚应芷。

    直觉威慑够了,方才带人离开。

    秦雪莹一走,姚轻黄立刻搂着奚应雪心肝肉地一通叫唤,又一叠声地喊着大夫。

    明华堂里乱成一团,眼见暂时没人找自己的麻烦,奚应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回了云芷院,才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

    秦雪莹也太可怕了,竟然大白天地上门将人抽成那副鬼样子。

    幸好她记恨的是奚应雪而不是自己,奚应雪被鞭子抽了尚且有母亲为她挺身而出,受伤了也有人替她请大夫治伤。

    若换做是她,只怕人人都要退避三舍生怕被波及。

    事后说不定还会为了避免丢脸,将她受伤的事情掩下去,让她不治而亡。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小命可能又要失去,奚应芷害怕得在床榻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端亲王也好,静仪郡主也好,她能远着还是远着些吧。

    这两人可不是讲道理能讲通的。

    正胡思乱想着,梧桐进来了,手上还拿着她今日背的书包,正要收拾了放到书桌上。

    奚应芷咕噜着翻身站起来,“明日别带这些文房四宝了,换母亲给我的那些吧。”

    梧桐不解道:“姑娘不是说怕夫人给的东西出岔子吗?”

    奚应芷蹙起眉。

    姚轻黄给的东西是可能出岔子,但继续再用端亲王的文房四宝,那就不是可能了。

    可惜前几天她出去买笔墨纸砚时出了岔子,好端端的墨摔碎了,以至于如今没东西用。

    想了半晌,奚应芷颇有些遗憾道:

    “还是用母亲给我筹备的那些吧,今天大姐姐和三妹用的都是母亲备的,我看也没出什么岔子,暂且先用着吧,明日放了学再去街上买就是了。”

    梧桐便听话地将书包里的文房四宝换了出来,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子话,院子里负责跑腿的小丫鬟珠儿进来禀报:

    “姑娘,您让我看着夫人那的动向,奴婢一直看着呢。

    方才夫人得知老爷回府,哭着去了老爷的书房,奴婢一看见了立刻就回来告诉您了。”

    奚应芷心中一个咯噔。

    果然,姚轻黄还是将这件事闹到了奚松面前。

    奚应芷定了定神,“你可知道大姐姐伤的重不重?”

    珠儿想了想,不确定地道:

    “奴婢不曾进去看过,只知道大夫早就到了,然后很多丫鬟来来回回地打水,直到奴婢回来,大夫都不曾出来。”

    奚应芷不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丫鬟说话虽然直接,但观察很是细心。

    没想到长梧挑过来的人,如此可靠。

    大夫这么久没出来,奚应雪定然是伤得严重了。

    以姚轻黄对奚应雪的疼惜,定然会极力劝说奚松上奏参端亲王一本。

    奚应芷神情凝重起来。

    奚松若真一时气愤和端亲王闹僵无异于以卵击石,整个奚家定会遭致灭顶之灾。

    如今她还是奚家的庶女,到时候也会在劫难逃。

    沉思片刻,奚应芷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奚松的书房走去。

    巧的是,奚应芷刚一出了院子,蓉蕴就铁青着脸冲到了云芷院要拿奚应芷去问罪。

    得知奚应芷不在,蓉蕴又气势汹汹地转身追了出去。

    奚应芷到书房的时候,奚松正抓着笔杆子半是愁眉苦脸,半是怒气冲冲的瞪着面前的奏折。

    “爹爹,您在写什么呢?”

    奚松看了她一眼,手上也没停,沉着脸道:

    “静仪郡主今日打上奚府门楣,又伤我妻儿,我若不向圣上启奏讨个公道,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没种!”

    奚应芷给他端了碗茶放下,往他所写的奏折上看了一眼,片刻后,似是为难地欲言又止道:

    “爹爹,女儿觉得,这封奏折还是不写为好。”

    奚松动作登时顿珠,转头,既是吃惊又是失望地看着她。

    48.奚应芷巧舌给奚应雪挖坑

    “芷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雪儿是你亲姐姐,你对她如此冷酷,你……”

    奚松没继续说下去,但看他神情,显然是这些天对奚应芷升起来的好感又消去不少。

    “算了,你们小女儿家心思深眼皮子却浅,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奏折我是必然会写的。

    雪儿既然托生到奚家做了我的女儿,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白受了欺负。”

    奚应芷似有所感,眸光怔愣地看着他。

    他既然是这么有责任感,这么为女儿着想的父亲,为什么前世要将她丢了去给端亲王做妾呢?

    难道她奚应芷就可以白受了欺负?

    大抵是她目光怪异得让人发毛,又大抵是女孩子悲伤得快要哭出来,奚松脑子有点乱。

    想了想还是放下笔,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你们姐妹间或多或少会有些矛盾,那牙齿和舌头还难免打架,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毕竟是你姐姐,血脉亲情是斩不掉的。”

    奚应芷眼神怔怔地笑了,摇了摇头,“爹,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对姐姐幸灾乐祸。

    只是爹写这封奏折并不能为姐姐讨回公道,也不能为姐姐挽回声誉,更不能挽回奚家的颜面,甚至相反,还会让整个奚家摇摇欲坠。

    如果是这样,爹爹也一定要写这封奏折吗?”

    奚松眼神更加怪异了,他想说你一个小姑娘,哪懂得大人的这些朝堂之事。

    可看着奚应芷认真的神色,奚松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这话怎么说?”

    他愿意听自己说话,奚应芷心里头那点子悲戚忽然散去不少,白嫩的腮边漾开一个秀气的笑。

    “端亲王的性子,父亲知道多少?端亲王此人暴戾张狂,最是要面子,父亲写这封奏折,您以为是在要个公道,落在端亲王眼中便是您想借皇帝的手去压他。

    以他的脾气,见了这封奏折非但不会自我反省,反而还会让他厌恶奚家,厌恶父亲您。

    今日这事就算是争回了那么一两分的道理,可得罪了端亲王,日后朝堂上下,父亲怕是再也找不到立足之地,整个奚家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她冷静地诉说着可能发生的场面,听在奚松耳中却不寒而栗。

    仿佛那一幕不是假象,而是真的会发生的未来一样。

    奚松无意识地端水喝了一口,方才稳住心神。

    “那你的意思,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有些沉,似乎很是灰心。

    奚应芷摇了摇头,“自然是要追究的,静仪郡主今日行事如此疯癫,若奚家一点反应也没有,被人当作软柿子,日后人人都要踩奚家一脚。”

    奚松暴躁地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追究也不行,不追究也不行,究竟要我怎么做!”

    他是武将,只知真刀真枪见功夫,何时想过这种谋算人心的弯弯绕绕。

    奚应芷给他奉了茶,才道: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女儿倒有个法子,既不得罪端亲王,又能护住奚府的面子,只是多少要让大姐姐受些委屈。”

    奚松端着茶碗的手有些迟疑,片刻后才道:“你先说说看。”

    奚应芷抿唇,似是挣扎,“父亲其实并不知道大姐姐和静仪郡主之间的来龙去脉,其实这件事大姐姐也不是全然无辜。”

    她将奚应雪在麓山书院生事,污蔑自己作弊,挑唆静仪郡主大做文章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末了带着淡淡的愁意道:“静仪郡主因为这件事被端亲王教训,自然会将仇都记到姐姐身上,虽然举止张狂,可真细究起来也叫人觉得唏嘘。”

    她一边观察着奚松的神色,一边试探着道:

    “女儿以为,若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让众人知道静仪郡主今日的举动是事出有因,而不是为了刻意打压奚府。

    再者将此事归咎于小女儿之间的打闹,并不代表端亲王对奚府的态度,想必京都其他官员也不会因此而对父亲有什么看法。”

    奚松听着她的话,想了片刻竟觉得很有道理。

    的确如奚应芷所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对奚家才算是最好的。

    只是的确要委屈雪儿。

    可是,此事本来也是她闹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奚松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威严道:

    “雪儿在外如此污蔑你,的确该受些教训,依你说,该如何将此事光明正大说清楚?”

    奚应芷试探着道:“女儿觉得,若是让大姐姐就这件事向静仪郡主道歉,倒是个周全妥帖的法子。”

    奚松沉吟片刻便点头,“好,我让雪儿去道歉。”

    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人心权衡之事,如今既然信了奚应芷,便也懒得再去深思。

    奚应芷笑意深了些,又道:

    “大姐姐去道歉还只是第一步,将此事揭过之后,虽然不会激化矛盾,可奚家颜面终究是受损了,想挽回丢失的面子,还要在做别的筹谋才是。”

    奚松干脆问道:“你可还有法子?”

    奚应芷适时露出腼腆的笑,“方才我说我得了考试的第一名,父亲许是还不知道,我这第一名是季山长钦点的,其考题便是端亲王作的一幅画。

    季山长如此欣赏我,父亲理当代奚家去谢过季山长,也该顺带向端亲王道谢才是。”

    话刚说完,奚松砰地捶了一下桌子,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

    “好,好办法!你这小脑袋瓜子可真是好用,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爹去大张旗鼓谢过季山长和端亲王,不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女儿考了麓山书院的第一名吗?

    日后看谁还敢说我是个没墨水的武夫!谁还敢说我们奚家粗鄙,我女儿可是季山长钦点的第一名!”

    奚应芷羞涩地笑了,“女儿能考第一,自然也是遗传了爹的脑子。”

    奚松想着范云云那畏缩如鹌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深以为然。

    重重地在奚应芷肩膀上拍了两下,“没错,的确是随我,我小时候隔壁的老秀才就夸我聪明,我只是不稀得学。”

    奚应芷被他捶得踉跄两步,显要被捶出内伤了。

    好歹忍了下去,又细细地教他到底该如何措辞,直等他全都记得滚瓜烂熟了,才告辞离开。

    刚走到书房外边的小径上,就看见蓉蕴带着几个婆子,严阵以待地堵在前面。

    奚应芷心中登时就是一个咯噔。

    49.雪上加霜打脸奚应雪!蓉蕴找事被狂殴

    这个蓉蕴果然也是学聪明了。

    知道她在奚松那,也不敢当着奚松的面找上门去找她的麻烦,反而等在她回程的途中。

    只是,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乖乖地被她教训?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这儿离奚松的书房可不远。

    因着这一点,奚应芷丝毫不慌,闲闲地冲蓉蕴扯出一个甜甜的笑。

    “蓉嬷嬷,你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在这等我是要做什么?我院子里如今不缺下人奴婢了。”

    蓉蕴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和恨意,“二姑娘,今日你害得大姑娘深受大苦,究竟是多厚的脸皮才敢在这当作没事人一样。

    至今都不曾到大姑娘面前侍疾,更没有一星半点道歉的话语递到大姑娘面前,如此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你就不为自己感到羞耻愧疚吗!”

    奚应芷饶有趣味地笑了,“看蓉嬷嬷的样子,大姐姐应该是受了重伤喽?”

    蓉蕴脸色陡然变得无比难看。

    她听出来了,奚应芷不觉得羞耻愧疚,甚至还幸灾乐祸,不,甚至是得意洋洋!

    她怎么敢!

    一个卑微的庶女而已,居然敢对嫡长女如此不恭敬!

    蓉蕴交叠在小腹之上的双手用力抓握着,指甲都掐入肉之中却毫无知觉,俨然是气急了却又不得不克制一般。

    心知不能刺激她太过,若不然动起手来自己难免吃亏。

    奚应芷清了清嗓子,“方才我正和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说了此事他自有安排。

    我身为女儿只好遵从父亲的意思,蓉嬷嬷若有什么别的打算,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说着她就要绕过蓉蕴离开,没想到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蓉蕴忽然一把抓住奚应芷的手臂。

    “大姑娘因二姑娘而遭此横祸,无论老爷给大姑娘什么交代,二姑娘都该亲自给大姑娘道歉。

    请您跟奴婢走一趟,若不然奴婢也只好亲自动手。”

    “放肆!”奚应芷沉了脸。

    “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便敢当众拉扯主子,谁给你的胆,谁教你的规矩体统!”

    她冷脸呵斥的模样莫名地很有威势,蓉蕴居然瑟缩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便是更加气怒。

    “奴婢是自小看着大姑娘长大的,在奴婢心里她跟我自己的孩子没有差别,就算冒着惹怒主子的风险我也要为大姑娘做这个主!”

    说着她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就要往奚应芷脸上重重扇下来!

    “放肆!”

    一个更加暴怒的声音平地炸起,紧接着蓉蕴身子便是一歪,如破抹布一般往一侧被人踹飞了出去。

    竟是奚松出来了。

    奚应芷松了一口气。

    今日蓉蕴约莫是真的气昏了头,居然敢在书房门口如此嚣张叫嚣,还到了动手的地步。

    若非奚松在此,只怕她还真要吃这个亏。

    思及此,奚应芷打定主意要废了奚应雪身边这只恶犬,忽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爹爹,您总说母亲出身高贵心胸宽广,不会苛待庶女,我一直以为往日母亲不喜欢我是我自己不讨人喜欢。

    可如今季山长都夸我聪明灵慧、文采斐然,为何母亲还是这样不待见我,任凭着府中这些丫鬟婆子随意作践我!”

    她生得漂亮白嫩,落泪的时候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我见犹怜得很。

    两相对比,越发显得满脸狰狞的蓉蕴,活脱脱一个欺负良善的恶霸。

    奚松心里头越发厌恶。

    大女儿身边这个婆子他一直就不喜欢,只是奚应雪性子软,总是为她求情,这才勉为其难一直容忍。

    如今当着自己的面,她竟敢对自己的女儿动手。

    可想而知平时他没看见的时候,雪儿受了她多少委屈。

    说不定就是因为心中惧怕太甚,被她威逼这才不敢换掉她。

    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奚松捏着拳头大步上前,将堪堪爬起身的蓉蕴一脚踹翻。

    “老虔婆,端着老子的碗吃饭,还敢欺负我的女儿,谁给你的狗胆!雪儿是个好说话的,我奚松却不是个好糊弄的糊涂蛋!

    来人,将她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发卖了出去!日后府中再有胆敢欺负主子的奴才,老子摘了他的脑袋当凳子坐!”

    “老爷!”蓉蕴既怒又怕叫出声:“老奴是为了给大姑娘主持公道,大姑娘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都是二姑娘的错!”

    “错你奶奶个腿!”奚松又是一脚,直接踹到她那张臭嘴上,踹得她满嘴泥巴呸呸吐着。

    吐完了才发现,点点泥巴点子里,混了一个血淋淋的牙。

    蓉蕴这才吃痛,心中终于怕了起来,“老爷,老奴是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您不能赶我出府,老奴不在了,谁来保护大姑娘啊!”

    奚松懒得听她嚎嗓,“我女儿有爹有娘,轮得到你来保护,拉下去,重重地打!”

    奚府本就养了许多退役的武将,用刑本就不怎么留力。

    如今又有奚松这样一句话,用刑的时候更是用足了十成的蛮力。

    蓉蕴嚎叫着挨了五个板子,就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等打完十五板子后,奚应雪身边的丫鬟碧落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原是方才有人去浮雪院报信了,奚应雪百忙之中仍是遣了人来救下蓉蕴。

    “老爷,蓉嬷嬷是大姑娘身边最得用嬷嬷,您就算是要惩罚至少也等大姑娘身体康复了,如此贸然处置了姑娘该多伤心。”

    奚松果然迟疑了。

    思忖片刻后挥手喊了停,转而便对上了奚应芷泪汪汪的双眼。

    “父亲,姐姐身边的嬷嬷挨打,她都如此尽心尽力周全,可我,我是她妹妹呀。”

    奚松喉咙里的话顿时卡住,不上不下。

    50.落井下石!奚应雪被狂扣屎盆子

    是啊,此前他虽然不喜奚应雪在书院时污蔑奚应芷作弊,却也当作是她被静仪郡主威势所逼,情急之下说出的话。

    可如今一个婆子受罚,还是如此无礼张狂的婆子,奚应雪居然重伤之中分神来保她。

    就连奚松这个身外人都觉得齿寒兼气愤,更何况奚应芷这个当事人?

    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有要松口释放蓉蕴的意思,碧落焦急地磕着头,“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蓉嬷嬷真的会没命的!

    姑娘和蓉嬷嬷情分非比寻常,真的没命了姑娘定然会悲痛难忍,身上的伤会更加难愈的呀,求老爷好歹心疼心疼姑娘吧。”

    她哭得叫奚松一阵心烦,一脚将她踹翻,如困兽一般怒吼了一声:“停手,别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不过很快又被蓉蕴惨叫连连的哀嚎给遮掩了过去。

    奚松揉着眉心挥手,“送回雪儿院子里去,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以后还在我女儿面前不恭不敬的,老子不会再手软。”

    说完这句话,奚松便半是心虚半是歉疚地回头,看着奚应芷讪讪一笑。

    “爹帮你教训了这婆子了,以后她肯定不敢了。”

    奚应芷没说话,委屈地看着他,眼底缓缓蓄上了眼泪。

    轻轻抽噎一声,眼眶里的泪便似珍珠一般滚落,砸得奚松心头便是一颤。

    “乖女宝,别哭了,这事是你姐姐对不住你委屈你了,可你们终归是姐妹,难道还能变成仇人争个输赢吗?”

    “我不委屈。”

    奚应芷哽咽着打断了他,急促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涩意的笑。

    “我是庶女,生来不如人,哪里敢奢望跟姐姐相提并论,这么些年,我早都习惯了。”

    佯装坚强的模样比泪如雨下更让人难受。

    奚松捏紧了拳头。

    在他印象中,这个女儿一直沉默、瑟缩、懦弱,甚至有点阴郁,他连这个女儿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

    可今日看着她如此伤心委屈,方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家中奚应雪端庄聪慧,奚应莲娇俏可爱,他宠着她们的时候,这个二女儿又在哪里呢?

    有没有冷着饿着?

    蓉蕴欺负她肯定不是一两次了,她经常被府中下人欺负吗?

    她究竟是怎么长大的,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生来就不如人?

    看着这张与自己有三分肖似的脸,奚松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过年幼时因为家境贫寒,被同村富户家的孩子欺负,压在地上打的往事。

    他在战场上不要命地赚军功,自以为已经完全和过去那个自卑难堪的自己完全割裂,难道他的女儿,还要走一遍他的老路吗?

    他又想起长梧曾经委婉地说过,奚应芷在后宅,过得连丫鬟都不如的话,心中的愤怒愈加汹涌。

    “胡说八道,都是爹的女儿,有什么不如人的。”

    奚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日这个老婆子欺负你,念在初犯爹小惩大诫替你出气,要下回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我让她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奚应芷被吓得缩了缩肩膀,奚松忙收敛了怒气。

    旋即却见奚应芷双眼放光,满脸崇敬:“爹爹好生威风,有爹这句话,女儿谁也不怕了。”

    少女双手握拳攥在胸口,“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厉害。”

    奚松心里头忽然就生出一丝愧疚。

    他最忽视的女儿,却如此孺慕他。

    他真不是个人啊!

    百感交集的奚松又大手一挥,“你要是想像爹一样厉害,现在就该历练起来,明日爹送你两个铺子练手,你好生打理着。”

    看奚应芷面露难色似要拒绝,奚松虎了脸,“怎么,嘴上说不怕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奚应芷为难地抿着唇,“女儿是怕母亲生气,怕爹爹和母亲因此不合,毕竟平日爹爹是舍不得和母亲对着干的,此事不如先问过母亲的意见吧。”

    奚松神色先是一僵,然后便是窘迫羞恼。

    “胡说八道,这奚家万事都是我做主,你母亲难道还会跟我对着干!罢了罢了,我一会便跟她说清楚,明日就将铺子的契书送给你。”

    奚应芷终于破涕为笑,“父亲母亲和睦,女儿才高兴。”

    奚松心头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难道他在儿女们眼中,竟是畏妻如虎的形象?

    不应该啊?

    怀抱着这个疑惑,奚松到浮雪堂的时候,刻意沉着脸,浑身凛冽气势。

    得知奚松来了,姚轻黄忙放下药碗,俯身在奚应雪耳边轻声劝道:

    “方才娘劝说你爹,写奏折参静仪郡主为你讨回公道,他如此疼爱你,你好歹说两句软和话让你爹心里舒服。”

    奚应雪撅着嘴把头转向床沿里侧,“我不是二妹妹,说不来那些讨好人的话。他是我父亲,本就该为我做主。”

    奚松撩开门帘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闻言,本就沉着的脸,更黑了。

    姚轻黄暗骂了一声冤孽,可看着她浑身鞭伤累累,又化作心疼。

    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起身迎了奚松进来。

    还未等他坐定就殷切地问:“老爷的折子可写好了?”

    听见这话,奚应雪也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奚松看她只是躺着,也不说起身点个头行礼,连一声父亲也不曾叫,心中不快累积得愈发深。

    他自问对这个大女儿是捧在手心,疼在心中,可她对自己半点恭敬也没有。

    哪像芷儿,自己对她关怀甚少,她还如此崇敬孺慕自己。

    两相对比,原本对奚应雪还有些怜爱,这会也所剩无几了。

    眸光在姚轻黄脸上扫视一眼,食指重重在小几上敲了两下,“茶呢?”

    姚轻黄脸色一僵,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浮雪堂的丫鬟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可果真一个奉茶的也没有。

    姚轻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51.矛盾升级!奚松勒令奚应雪低头道歉

    “一帮没眼力见的蠢东西,老爷进来了你们眼珠子是长到脑门顶去了吗!

    在老爷面前还如此疏忽,平日里不知道怎么苛待雪儿,碧落绿昀两个大丫鬟,罚月利银子半年,其他小丫鬟罚三个月!”

    屋子里人一声大气不敢出。

    红绡奉了茶过来,姚轻黄亲手接过端给奚松。

    奚松心里头气顺了些,正要喝下去,一直躺在床上的奚应雪被人搀扶着艰难地坐起了身子,满脸伤心失望。

    “父亲,我深受重伤,遭此奇耻大辱,你进门来不说安慰我一句,反而要处置我身边的丫鬟?

    外人打我的脸就算了,父亲也要这般下我面子吗?”

    她紧巴巴地皱着眉毛,满眼质问,奚松心里一阵不爽。

    这个大女儿,实在太没礼数了。

    以前这般模样,他只当是姑娘家年少无知。

    可如今都已经出去念书了,还是这个性子,难怪得罪了静仪郡主。

    本还有些心疼她,如今看来,应当是她自己惹的祸。

    要不然那静仪郡主为何不打芷儿和莲儿两个,也不打书院里其他女孩子,专挑她一个动手呢?

    姚轻黄一直观察着奚松的神色,见他眸光逐渐发凉,心中登时将口无遮拦的奚应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忙上来打圆场:“你这个木头,身上吃着痛,脑子也糊涂了,方才分明是我发落你身边的丫鬟,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爹也是为奚府四处奔波的,知道你受了委屈也张罗着要替你讨公道,你说这种话不是让他寒心吗!”

    奚应雪若是聪明人,这会就该止住话题及时示弱。

    可很显然,她不是。

    甚至因为受伤委屈,脑子比平时更糊涂了几分。

    闻言并没有就着梯子下来,反而针尖对麦芒怒道:

    “那蓉蕴呢!她总是父亲亲自下令惩处的吧,父亲可知道她被你打断了腿骨,大夫说她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只是替我讨个公道,替我管教妹妹,怎么就惹了父亲的不喜,要挨这样的罚!父亲为了二妹妹如此严惩我身边的人,将我嫡长姐的脸面置于何地!”

    奚松猛地站起来,满面冷霜:“一个婆子而已,这奚府所有奴婢都是我的下人,我要惩罚谁难道还要看你的脸色?

    别说打残了,就算打死了难道又犯了什么大事吗?连你母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凭什么!”

    奚应雪看着他,眼底划过深深的失望,随即归于落寞。

    她冷冷地转过头,双眸空茫茫地看着正前方,“爹往日总说我是嫡长女,是格外不一样的女儿,日后必要撑起奚府门楣,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父亲眼里,嘴甜会说话,巧言令色会哄人的父亲便疼她,似我这样心性高洁不爱阿谀媚上的便可以随意羞辱。你不配做我父亲。”

    此话一出,奚松还没说什么,姚轻黄就变了脸。

    “你这个丫头,混说些什么胡话!你爹成日忙于朝政,回家后你还这样气他。

    往日你不是总说父亲辛苦,要好生孝顺吗?如今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该说这些气话,不是叫你父亲寒心吗!”

    她焦急地打着圆场,又不住地给奚应雪使着眼色,只可惜眼色都像是使给了瞎子。

    奚应雪无动于衷地坐着,听烦了索性不耐地让人扶着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奚松简直被她气笑了。

    他竟不知,他这个大女儿如此狂悖!

    一有不顺着她的意的,说话便如此出格伤人,甚至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亏他方才还教育奚应芷要顾念姐妹之情,如今看来,奚应雪私下里不知对两个妹妹何等倨傲。

    芷儿以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亏,难怪娇软的女儿家,养成了这般懦弱可怜的性子!

    眼见父女两个神色都不好,姚轻黄急得团团转,叠声道:

    “雪儿今日受了委屈,情绪有些失常,老爷千万别和她计较。”

    奚松脸色更难看了。

    她受了委屈是自找的,芷儿的委屈却都是因她而起。

    看着奚应雪冷漠高傲的侧脸,奚松心底最后一丝不忍也散掉了。

    “她为何会受委屈,自己应该心知肚明才是,居然胆敢挑唆静仪郡主对自家妹妹下手,今日若不是静仪郡主闹这一通,我自己也要教训她。

    如今她自己品行不端惹出这种是非,闹得奚府和端亲王府生出龃龉,这件事该她自己去平息。”

    他语气冷静,姚轻黄听的却是心惊肉跳。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奚松终于和她目光相接,对着这个妻子,他还是有些不忍的。

    可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静仪郡主上门闹事并不是无理取闹,是雪儿在书院挑拨想借她的手教训芷儿,害得静仪郡主被端亲王责罚,郡主受了委屈才会闹上门来。

    一切本就是雪儿自己闹出来的,如今闹成这个局面,她若不去跟静仪郡主道歉了结此事,整个奚家都会成为笑柄。”

    姚轻黄攥着帕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老爷,雪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是奚府唯一的嫡长女,让她向对自己施暴的人道歉,这是何等奇耻大辱!我不同意!”

    奚松这个人,你越是顺着他,他越是好说话。

    姚轻黄如今这么坚决,奚松反而更坚定了,“这件事,你们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

    我不能让奚府的基业毁于这种女子之间的纷争龃龉。”

    奚松负手跨步到奚应雪床前,盯着她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的女儿,就该听我这个爹的话,待伤好后,你自己去静仪郡主面前道歉认错,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日后你还是我疼爱的女儿。”

    奚应雪紧紧地闭着眼,放在被子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身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痛,却都不及心底的屈辱。

    她做错了什么就要道歉?

    “我不去。”

    奚松神色未变,“你若不去道歉,就哪也别去,麓山书院也不必去上。

    等你哪日想通了,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有主动认错的勇气,再去书院明理知义吧。”

    说着他转身大步离开。

    正要跨出房门的一瞬,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地顿住:

    “今日之事,芷儿是受了委屈的,我会从公中拨两个铺子给她。此事我已经决定,你不同意也没用。”

    丢下这句话,彻底将姚轻黄砸得心慌意乱。

    52.姚轻黄恨毒了奚应芷

    一叠声跟在身后连着唤了他几句,他也没有丝毫停留。不多时,红绡更是满面愁容地快步进来,“夫人,老爷派人将浮雪堂围住了,说大姑娘若想不明白该如何做奚家的女儿,日后都不必出这个院子。”姚轻黄听了,只觉头晕目眩,天都要塌下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冤孽!”

    姚轻黄捶着胸口,哭出声来,“那是你亲爹,你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话又能怎么样!

    这十几年来他将你捧在手中呵护着,什么好东西都端到你面前来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非要这样气他。”

    奚应雪仍是无动于衷,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平日待我好又如何?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往日我为奚府争光,为父亲添名,他便待我如珠如宝。

    如今我和静仪郡主起了争执,父亲便迫不及待将污名和污水泼到我身上,如此不分是非欺软怕硬,他不配做我父亲。”

    姚轻黄急得蹿过来捂着她的嘴巴,旋即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窗户外头,见没人听到才重重戳了下她额头。

    “你怕不是要气死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的?

    你别以为你是奚府的嫡长女就能如此任性妄为,我索性告诉你,方才你爹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

    奚应雪紧紧闭着眼,若不是身上受了伤,只怕她会紧紧捂着耳朵,绝不将这种市侩的言语听入耳中。

    姚轻黄却是加重了音量,恨不能揭开她的脑门将这些话一股脑塞进去。

    “你爹说了,因着今日的事情,要给奚应芷那个小庶女铺子,还说若你不肯去跟郡主道歉,你就别去书院念书了!”

    闻言,奚应雪无措地睁开了眼。

    姚轻黄心中一松,旋即又是一阵酸涩。

    “你爹这话的意思已经够清楚,此事若不善了,无论是家中的铺子,还是麓山书院那样好的地方只有两个庶出的份。

    日后你就再也没有奚府嫡长女该有的体面和风光,对内对外,奚家只会有两个姑娘,你懂了吗!”

    她话中带上些许痛心疾首,“往日你都是府中姑娘里头一份的出挑,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你。

    出门宴客,那两个庶出的只有跟在你后头当添头的份。可你若惹了你爹生气,日后这些事情可都要颠个个了,你真忍得这口气?”

    不得不说,姚轻黄不愧是奚应雪的亲娘。

    换了个人定然只往哪高尚的方向去劝说,绝说不出这般以利相诱的话。

    私心里,姚轻黄其实知道,她这个女儿虽然操着人淡如菊的架势,实际上也并非什么利益都不顾的。

    不过姚轻黄也乐见其成。

    盖因那劳什子好名声,跟金子银子一样都是姑娘们的好嫁妆。

    若不是有这个名声在,奚应雪怎么能谈得上宁远侯府那么高的亲事呢。

    也是为着这桩亲事,姚轻黄清楚自己女儿是个聪明人,轻重厉害,她分得清。

    果然,姚轻黄说完这袭循循善诱的话,奚应雪眼眶忽然滑出几滴泪。

    “好了母亲,您别说了,什么风头什么出挑,难道我真在乎这些个吗?

    我只是心疼父亲,在朝为官本就身不由己,还要为了女儿费心。我也心疼母亲,为了我和父亲伤了夫妻情分。”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睛里没了光,“我会去向静仪郡主道歉,求到她满意为止。”

    她心如死灰的模样,姚轻黄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搂着她心肝肉地哭了一阵,末了咬牙发狠道:

    “这次你爹也是没办法才委屈你受一时之气,可是有娘在,这气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娘定然风风光光替你讨回来。”

    她说了这话,奚应雪眼珠转动了一下,又道:“父亲定然是被二妹妹挑唆,才误会了我。

    没想到往日我如此照顾二妹妹和范嬷嬷,她竟还背后捅我刀子。也罢,日后我再也不会将她看作是妹妹,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照拂,她能风光到几时。”

    有她这句提醒,姚轻黄果然也回过神来。

    麓山书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奚应雪从未开口提过,连她这个母亲都不知道,奚松如何得知?

    可见定然是奚应芷说的,还说的都是不利于雪儿的话。

    这个娼妇生的小贱种,以往装出一副老实相,自己竟差点被她骗了过去。

    如此不安分的庶女,她必不能容!

    奚应雪斜眼偷偷瞟着姚轻黄脸上的愤怒和憎恶,原本委屈和愤懑的心方才平复了几分。

    一个庶女而已,姚轻黄这个主母要对付她,难道还要费什么心思吗?

    姚轻黄给奚应雪擦了把眼泪,思忖片刻,便叫人唤了范云云进来。

    范云云平日都是跟在姚轻黄身边贴身伺候的,今日奚松在,她便老老实实守在院子里。

    方才奚松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抬,只听着里头传出来的争吵,心中如猫抓一般难受。

    这会姚轻黄唤她,她忙不迭地进去了,见了奚应雪身上大鞭痕套小鞭痕,眼睛立马就湿了。

    “大姑娘受苦了。”

    姚轻黄没接她的话,反而岔开话题问了一句:“方才老爷出去时,可还生着气?”

    范云云没多想,脱口而出道:“老爷怒气冲冲走出去的,方才夫人和老爷是为着何事争吵,老爷竟然动了这么大的怒?”

    姚轻黄死死盯着她,唇边勾出冷笑。

    枉她一直以为这对母女是个老实的,这才愿意给她们一个容身之处,撒把米也就养着了。

    没想到啊,终日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她自诩精明,没想到这么些年,居然被这对装相的母女给骗了过去。

    若不是奚应芷年纪小沉不住气,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被她发现,她还不一定会怀疑范云云。

    方才老爷只是从院子里过身,范云云若真的如她表现的那么老实,怎么会知道老爷是气怒离去的。

    定然是等在院子里的时候见了老爷,没忍住上去勾搭献殷勤,被老爷骂了这才知道他动怒。

    好,好,好!

    她既然有胆子耍自己这么多年,姚轻黄若不从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贱婢身上讨些利息,只怕她们还真当她好欺负。

    53.范云云气、抖、冷

    打定主意,姚轻黄眸光也发了狠劲。

    “没什么,只是今日二丫头在老爷面前说了些什么,老爷生雪儿的气。”

    范云云神色大变,“什么?二姑娘居然敢如此算计大姑娘!”

    她扑腾跪下,“都是奴婢管教无方,请夫人责罚。”

    姚轻黄皮笑肉不笑,“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老爷看重二姑娘也是你的福分。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老爷为了二姑娘的体面也会给你一个名分,到时候你也不用委屈着在我面前伺候了。”

    范云云怔愣了一瞬。

    名分这种事,她很久以前是奢望过的。

    可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不敢想。

    所以她很快又回过神,跪爬到姚轻黄腿边上。

    “一日为奴,终身都是夫人的奴婢,奴婢不敢想名分的事情。

    奴婢生的女儿,也是大姑娘的奴婢,她敢如此搬弄是非,算计大姑娘,奴婢一定教训她。”

    姚轻黄不屑地斜乜着她。

    这个贱人,可真是演得一手好戏,难怪能骗自己这么多年,心思果然深沉恶毒。

    好,好,好,她既然想演,姚轻黄便也愿意陪她演。

    “教训不教训的,日后再说吧。”她往里收了收鞋尖,生怕被范云云沾到。

    “如今府中雪儿受伤,还有蓉蕴也被老爷打了板子,你那娘家的侄女绣梅也挨了罚,府中正是抽不开人手的时候,我也不愿节外生枝。”

    范云云满脸震惊,“蓉嬷嬷和绣梅也都挨了罚?”

    姚轻黄皮笑肉不笑,“是啊,可都是在二丫头面前挨的罚,可怜你做了一辈子温良宽厚的老好人,生出这么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丫头。”

    范云云越发觉得面上无光,“都是奴婢的错,既然是因为二姑娘才让蓉嬷嬷和绣梅受罚,奴婢定然好好照顾她们,伺候她们痊愈。”

    姚轻黄恶意地勾唇,“你既然有心,我也不好拦你。也罢,就当为二丫头赎些罪,这些时日你就受累吧。”

    让府中姑娘的生母去伺候奴婢,没有比这更羞辱人的做法了。

    尤其是,府中人人都知道,奚应芷对这个生母有多依赖。

    羞辱范云云,比直接羞辱奚应芷更能让她知道痛。

    可范云云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深意一般,甚至对姚轻黄愿意给她赎罪的机会而感恩戴德。

    “奴婢定然伺候好蓉嬷嬷和绣梅,让她们恢复如初。”

    姚轻黄漫不经心地挥手,让她退下。

    这夜,范云云彻夜不眠地伺候着蓉蕴。

    蓉蕴被打得厉害,进气没有出气多,身上的伤也被照顾妥帖了。

    范云云没什么事情做,便只在她身边坐了一夜,偶尔递着喝口水。

    到第二日晨间,又往绣梅那里去了一趟。

    绣梅的伤比蓉蕴轻一些,如今已经能支着身子吃些东西,见了范云云自是好一番哭诉。

    哭得范云云对奚应芷更加失望气愤,出了院子便冲到云芷院去要教训她。

    没想到在门口处就被拦了下来,“姑娘正在梳妆,范嬷嬷要见姑娘,还是等上一等吧。”

    范云云登时怒了,“我进我自己女儿的院子,难道还要等吗?”

    拦着她的珠儿神色没什么变化,“嬷嬷等姑娘吩咐再入内吧。”

    范云云本就因为女儿变得尖酸小气而失望,这会见了她对自己都如此盛气凌人,不免更觉寒心。

    姑娘大了,心也野了。

    往日自己苦口婆心教她的那些道理,竟都是白费了。

    若非她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自己何必费这个劲去管她。

    范云云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以前的奚应芷是多可爱的小女孩,软软地挨在她怀中,她说什么都是肯听的。

    只是上了个学,浑然忘了个干净。

    难怪古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如此短视冷漠,日后嫁了人在夫家不知会受些什么苦。

    就在范云云心中焦躁之际,奚应芷终于梳洗好了,让她进了院子。

    范云云愁肠百转地一屁股坐在奚应芷旁边,奚应芷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过她心里头事情杂,并未注意到。

    眼见她只皱眉坐着,一言不发,奚应芷等了片刻便主动开口:

    “嬷嬷若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先回去吧,耽搁久了我去书院要迟到的。”

    范云云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这么冷冰冰的话,眼底闪过惊诧和受伤。

    “今日大姑娘受了伤只能在家中养伤,还有蓉蕴和绣梅都因你挨了罚,至今躺在床上下不得地,你居然如此无动于衷,还要去书院?”

    奚应芷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压了下来。

    对面这个人不是个讲道理的,奚应芷不想多费口舌。

    “她们不舒服,嬷嬷多照应就是了,何苦还来我这闲聊。”

    听她这么说,范云云居然露出丝笑模样,仿佛很是欣慰地点头:

    “她们受伤,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好在如今大姑娘有夫人贴身照应,只是可怜了蓉蕴和绣梅,本就是下人,受了伤更无人照拂。

    我在夫人面前说了,为她们二人搭把手,好歹照顾她们到伤势痊愈,免得伤了情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奚应芷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絮叨,等听清她说的这番话,奚应芷居然硬生生气笑了。

    “嬷嬷既然这么善心,如今还来我这做什么,怎么伺候受伤的人居然如此清闲吗?

    要我看嬷嬷这差事做的也不如何尽心啊。”

    范云云被哽了一下,却还是耐着性子,似乎是在想着如何措辞才能不让这个女儿生气。

    片刻后好声好气道:“话虽如此,只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昨夜熬了一晚,如今便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想着不如你和我一起照顾,咱们还能换着来,也不会太过辛苦。”

    奚应芷脸上的笑意一收,平日里总是柔弱的杏眼这会泛着冷光,冷冷地盯在范云云脸上。

    

抖音搜索:竹节文学,输入口令:6838343 阅读全文!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竹节文学,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